恐怖组织是如何招人的
据估计,从2011到2015年,已经有将近3万外国人心甘情愿加入恐怖组织伊斯兰国(IS)。将世界上各个角落互不相识的人们鼓动起来,促使他们跋山涉水把IS的恐怖事业当作自己的事业,社交媒体在其招聘行动中作用很大。
近年来发生的恐怖袭击事件中,不乏“独狼行动”。图为奥兰多枪击案现场和主谋奥马尔·马丁
传统的恐怖组织(例如基地,哈马斯)招募新兵的过程冗长而复杂:探子在清真寺、学校和宗教集会埋伏数月,看中目标之后,再用几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与他们认识、熟络、事无巨细地了解他们的个性、家庭、信仰和优缺点,一点点灌输自己的精神和主旨,最后还要予以多人次全方位的考察,才能正式录取一名“圣战战士”。
与基地组织这种耗时耗力的方式不同,现有的社交平台(主要是推特和脸书)为IS提供了广泛传播信息的渠道,打下了群众基础,而在已经树立起的品牌形象之下再招募新兵,只需要通过以下几步:
第一步,确定目标。传统意义上,一般是恐怖组织发掘潜在的新成员,不过鉴于IS远播的声明和在社交媒体上的声势,现在也有愈来愈多的反向锁定——一些有极端倾向或者同情圣战的人会主动接近IS,和他们联络。
第二步,形成“朋友圈”。IS自己的人会三五成群地出动,包围他们看中的新兵——当然不是真的包围他家,而是在网上形成一个小型社区,用思想包围这位备选者。
第三步,敦促备选者切段和主流社会的联系。包括他们的家人、朋友、本地的宗教团体。
第四步,私下单独谈话。这时他们的通讯将从公开转入地下,开始使用IS自己的加密通讯手段,并且由头目与备选者进行视频通话,以确定备选者是不是间谍。
第五步,行动。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前面的铺垫都是为了这一举——IS要促使目标人抛下自己的一切、远渡重洋来到叙利亚正式加入组织。
当然,近年来,除了亲自奔赴伊拉克和叙利亚,通向IS的第二条道路也愈加流行起来:在第五步中,根据目标人的自身状况,他也可能不会被要求来到中东,而是被激励成为“独狼”:独狼不同于恐怖组织精心策划、埋伏于西方城市准备发动袭击的恐怖分子,他们形式上效忠于IS,组织上却极为自由松散。他们被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的情绪所感染,从而自发地在本地发起一些小型的袭击(一般是枪击案),而整个过程的具体安排和行动,全部都由自己准备和说了算,总部不需要插手。
还记得去年6月、美国总统选战正酣时,发生在奥兰多市一家同性恋酒吧的枪击案吗?一个叫奥马尔·马丁的阿富汗第二代移民在凌晨两点持枪冲进酒吧,打死49人,打伤至少53人,是911事件后美国本土发生的、死伤人数最多的一场恐怖袭击。
这场枪击案就是一次经典的“独狼行动”,IS随后也声明对此次恐怖袭击负责。可是整个枪击案从策划到实施,都是马丁一人所为,IS不过是坐收了一个虚名而已。
对于恐怖组织来说,“独狼行动”不用付出任何组织上的成本、不用承担风险,就能随时随地触发恐怖,以最少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成果。
更甚的是,“独狼”在潜伏期间,几乎无法被发现——在成为“独狼”之前,他们都只是正常而普通的公民。没有人能知道他们心里蕴藏的小小火焰,无法预判,不可阻止。所以IS长久以来都在鼓励自己的支持者成为“独狼”,不费吹灰之力让恐怖行动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遍地开花。
互联网+也许提供了好平台,但是杀人放火这种事,绝大多数人都避之不及,IS却说服了许多人成为死心塌地的恐怖主义者,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方法很简单:讲故事。
道理也许能说服人,故事却能打动人心。叙事的艺术,一直以来都在令文学家、心理学家和社会学家深深着迷,而恐怖组织似乎已成了这方面的天才。
IS在讲自己的故事时,选择了双线叙事:一方面,是残酷的斩首、杀戮和鲜血。不打马赛克、一刀不剪的血腥场面,与献血并存的是呼啸的卡车、疯狂的枪响、扬起的阵阵尘土和狂热的战士,比翻滚过山车还更能让人的肾上腺素激增到爆棚。
另一方面,是一个美好的新秩序、新世界。旧的世界就要消亡,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国家,一个真正的伊斯兰之国——在安拉伟大的神权之下。而现在所有圣战战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光辉的未来。
残酷与美好的并存,此刻的挣扎和对未来的期许,对许多穆斯林,尤其是年轻人,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这套叙事满足了人类心理最重要的两个需求——对自身和未来的确定感,以及个人价值的实现。
每个人都想要对自己的未来感到一种确定和把握,想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自己又要做什么、去哪里,需要知道自己的人生不是一盘散沙,而是一个有结构、有计划的合理曲线。
而IS不仅向新成员们许诺了一个光明的终点,还给出了通往这个终点的不二路径,同时还提供了强大的领袖和信仰——这个叙事像童话和偶像剧那样黑白分明,对于正处于人生迷茫期的青年人来说,带来了他们所极度渴求的安全感。
与此同时,伊斯兰国这个遥远的世界,又为成员们创造了一种奇特的归属感和自我责任感:每个人都渴望一个新环境、新思想,它与众不同而有意义,同时把一群志同道合的人聚集在了一起。年轻人既能凸显自身价值、张扬自我的个性,同时还能成为一个紧密整体中的一员,看起来是个人价值与归属感的最佳结合,引诱人们前赴后继。
IS讲了一个好故事,那么反恐的一方该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来反驳?
先回答一个比较简单的问题:IS大肆利用社交媒体为自己做宣传,为什么不能删除他们的言论、冻结他们的账户?
答案是社交媒体公司们确实在删,但是删的总是没有新建的快。而另一方面,IS的社交媒体甚至也有好的一面:它能给情报部门提供线索。
反恐这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里,两方都在不停地相互试探、相互渗透。IS在社交媒体大放厥词、招兵买马,情报部门也正希望通过他们的账号顺藤摸瓜、揪出潜藏在本土社会中的极端倾向人士,还不能让对方发现。
所以恐怖组织的社交媒体还在继续运转,而这之中的输赢一时半刻没人能说清。可是纵使恐怖分子们有自己的社交平台,主流媒体的平台可比他们大多了,难道不能以彼之道来还击吗?
出人意料地,对恐怖主义的反击,却是一件难上加难的麻烦事:现有的反恐叙事,通常都简单粗暴——恐怖主义害死人,恐怖分子是坏蛋、魔鬼、禽兽,所以我们要打击、要消灭他们。
这个故事的问题在于:它和恐怖组织所讲的,是同一个故事。
或者说,是同一个故事的两面。恐怖组织讲了一个我们和他们斗争的故事,向往伊斯兰国和反对伊斯兰国的人不共戴天,一场末日的圣战不可避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而我们的反击,也是同一个我们和他们斗争的故事。正义与邪恶,和平与混乱之间,一场战争已经爆发,而代表了邪恶、混乱和杀戮的对方,必须予以消灭。
这样一来,所有反恐的宣传,反而喂养了恐怖组织的宣传。他们的一切都在告诉你:这是一场战争,现在选边站吧。
可是与其他的意识形态不同,恐怖主义渴望着战争。向它宣战,便是给了它最想要的答案。死亡的威胁对它来说都没什么用:极端的“圣战”战士会觉得在袭击中慷慨就义之时,天国的大门就已向他敞开,但我们打击恐惧主义的脚步并不会因此停歇。
(《壹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