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 倩
(广州博物馆,广东广州 510040)
·论 坛·
试析中国青瓷制瓷技艺影响下高丽青瓷的发展与传播
帅 倩
(广州博物馆,广东广州 510040)
一直以来,高丽青瓷的研究备受中国学界关注。在中韩陶瓷交流史的研究中,文献是非常重要的参考资料。本研究将以朝鲜官方史料《高丽史》、《朝鲜王朝实录》及李奎报《东国李相国集》等朝鲜文人文集及科学实验数据为中心,辅以《宣和奉使高丽图经》、《大元圣政国朝典章》、《入唐求法巡礼行记》等中、日方文献,探讨中国青瓷制瓷技艺对高丽青瓷的影响及高丽青瓷的发展与传播。
高丽青瓷;越窑青瓷;制瓷技艺
上溯秦汉,下讫明清,繁盛的海上丝绸之路将我国的瓷器和制瓷技术传播海外,日本学者称之为“海上陶瓷之路”。越窑青瓷及制瓷技艺便是在唐末五代时期,通过江浙地区的明州港、扬州港等地传入了朝鲜半岛,并由当时高丽匠人结合本国审美创造出了冰清玉质般的翡色瓷器——高丽青瓷。本研究将以朝鲜官方史料《高丽史》、《朝鲜王朝实录》及李奎报《东国李相国集》、李瀷《星湖僿说》等朝鲜文人文集及科学实验数据为中心,辅以《宣和奉使高丽图经》、《大元圣政国朝典章》、《入唐求法巡礼行记》等中、日方文献,探讨中国青瓷制瓷技艺影响下高丽青瓷的发展与传播。
唐文宗大和二年(828年,新罗兴德王3年),新罗王廷设置清海镇,张保皋领奉王命,成为清海镇大使。管辖包括今韩国莞岛、康津等地在内的朝鲜半岛西南部沿海地域。清海镇西隔黄海与唐朝相望,东间对马海峡与日本相邻。
当时,唐朝生产的金银器、陶瓷、茶叶、锦缎等深受新罗人的喜爱。张保皋成为清海镇大使后,以清海镇为基地,利用手中的海防大权和清海镇的优越地势,建立了一条由朝鲜半岛西部沿海出发,经黄海、东海海峡,到长江流域的明州(今宁波)、扬州、楚州(今淮安)、海州(今东海)及珠江流域的泉州、广州等沿海港口的贸易航线[1]。张保皋的交关船频繁地出入这些沿海港口,特别是江浙地区的明州、扬州等港口。唐初,唐、新交通贸易的港口主要在登州和扬州。唐末,因“新罗梗海道”,日本遣唐使改由“明州、越州朝贡”[2]。明州遂成为唐、新、日三国商人汇聚地,成为江南地区继扬州之后又一对新罗贸易的主要港口。而今位于浙江省舟山市普陀山镇和普陀山机场之间的“新罗礁”,便是当时以张保皋为代表的新罗贸易船进入明州港的重要见证。张保皋成为了名副其实东北亚地区的“海上霸主”。江南地区盛产的丝绸及“胎质细腻、造型典雅、青釉莹莹、质如碧玉”的越窑青瓷等大批中国物产经这条航线,源源不断地输往朝鲜半岛。
唐武宗会昌六年(846年,新罗文圣王7年),一代海上霸主张保皋令人扼腕地结束了其辉煌而复杂的人生。五年后,清海镇被撤销,清海镇的光环也随之逐渐淹没在历史洪流之中。但张保皋对东亚海洋贸易及朝鲜半岛制瓷技艺的贡献并未随之消逝。他所创建的海上贸易航线使得以明州为代表的浙东沿海地区与朝鲜半岛交流日益频繁,为中国青瓷及制瓷技艺渐次传入朝鲜半岛提供了有利条件。
“自古陶重青品”[3],青瓷的含蓄、优雅从古至今一直为世人所崇尚,而瓷器“尚青”之俗朝鲜半岛上的国家亦不例外。
早在五、六世纪约中国东晋南朝时期,高句丽、百济、新罗的王公贵族便已开始使用我国生产的青色瓷器。百济武宁王陵出土了多件我国南朝时期的青瓷罐(图1)[4]。而韩国国立文化财研究所近年来对百济早期王都风纳土城遗址及新罗清海镇遗址周边考古调查发现,百济风纳土城遗址出土了多件以青瓷阴阳刻莲瓣纹碗(图2)[5]为代表的我国青瓷器。新罗清海镇遗址及其所辖康津地区也出土了大量9世纪前后唐代越窑执壶、罐、碗等青瓷及青瓷残片。
图1 青瓷莲瓣有盖六耳罐 百济武宁王陵出土
图2 风纳土城遗址出土青瓷阴阳刻莲瓣纹碗百济时代
10世纪,五代十国时期控制越窑地区的吴越国(907~978)依靠发达的航海技术及从张保皋时代延续下来的明州至朝鲜半岛的海上航线,一直积极地发展海外交流,与高丽(918~1392)保持着密切的联系[6]卷一,22-23。而高丽政治经济的稳定也为越窑青瓷制瓷技术传入朝鲜半岛创造了良好的社会环境。10世纪中叶,高丽已能烧制出与唐朝越窑玉璧底(图3)及五代玉环底瓷器相似的青瓷器[7]2-3,为日后高丽时代青瓷的鼎盛发展,奠定了基础。
图3 越窑青瓷玉璧底碗(唐代)
越窑制瓷技术通过何种途径传入朝鲜半岛为近年来学界关注,但由于缺乏准确的文献资料,目前学界结合考古发现有三种观点:1)唐朝、五代十国时期旅居中国的朝鲜人在明州等地从事陶瓷贸易及生产。回国后,将中国先进的青瓷制造技艺带回了半岛;2)唐末、五代十国时期,依靠便利的海上交通移民到朝鲜半岛的吴越文人工匠将中国先进的青瓷制造技艺带到了半岛;3)高丽建国后,由高丽政府从与之交好的吴越国引入了大量制瓷匠人,将越窑先进的青瓷制造技术带到了朝鲜半岛并发展传播。然而,无论以上哪种观点,高丽青瓷制瓷技艺源自中国越窑为学界普遍认同。
从韩国对早期高丽青瓷窑址的考古发现看,最初的高丽青瓷以玉环底青瓷碗为主。在京畿道龙仁郡西里窑等早期高丽青瓷窑址出土遗物中,玉环底碗均处于窑址堆积的最底层,而玉璧底碗地层叠压在玉环底碗之上。说明高丽青瓷最初的形态以玉环底青瓷为主,而后才生产出了足脊较宽的玉璧底青瓷。这与我国越窑玉璧底碗先于玉环底碗出现的顺序截然相反。
韩国京畿道龙仁西里窑高丽青瓷窑址出土玉环底碗足宽约0.5~0.8cm,底径7.5~8.5cm,足宽/底径值不超过0.11;我国浙江上虞窑寺前越窑出土的玉环底碗足宽约0.5~1.0cm,底径6.5~10.0cm,足宽/底径值不超过0.11。中韩两国玉环底碗比值非常接近,并且二者器形与烧制方法也非常接近。高丽玉环底碗腹浅,壁斜,釉色多呈青、褐色,均为泥点支垫叠烧而成;我国玉环底碗也多为斜直壁,釉色多呈青、褐色,碗内底与足脊处都有一圈泥点痕迹[8]。
关于越窑青瓷制瓷技艺传入朝鲜半岛的准确时间,目前国内外均有不少学者进行研究。但由于缺乏明确的文献资料,各位学者根据自己所掌握的已知资料有多种不同理解。有9世纪、也有10世纪,存在较大分歧,未达成共识。但结合韩国龙仁郡西里窑的考古发现及对韩国中西部地区砖筑窑及西南沿海地区土筑窑的研究发现,越窑青瓷制瓷技艺传入朝鲜半岛的时间应为我国越窑玉环底碗盛行的9世纪末10世纪上半叶即唐末五代十国时期[9]。
在唐末至宋代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国越窑窑场处于玉璧底碗与玉环底碗共烧的局面[10]24。高丽匠人在学习了玉环底碗烧制技术后,也制造出了与唐代最为典型的玉璧底碗相似的玉璧底青瓷碗。
2.1 初期高丽青瓷(约10世纪)
初期高丽青瓷除最早的玉环底青瓷外,主要分为优质的玉璧底青瓷(图4)和粗质的绿青瓷(图5)两大类[7]2。
与晚唐时期越窑烧造玉璧底青瓷类似,器形多为敞口、浅腹、缓斜壁、碗足呈玉璧形,中心内凹。这类青瓷瓷化好,釉色青,深受高丽上层贵族喜爱。绿青瓷较玉璧底青瓷而言较粗糙,釉色呈褐绿色。
图4 韩国康津高丽青瓷窑出土玉璧底碗(9~10世纪)
图5 绿青瓷瓶(高丽时代,10世纪)
经检测10世纪左右高丽青瓷胎与越窑青瓷胎化学成分(表1)同样含高SiO2与低Al2O3,SiO2均值为76.25%,Al2O3均值为16.10%,Fe2O3均值为2.28%,TiO2均值为0.82%,多呈灰白、浅灰等色。
表1 10世纪左右高丽青瓷胎与越窑青瓷胎化学成分对比简表[11]
高丽青瓷与越窑青瓷同样为高温烧制而成,釉色的深浅主要取决于釉中Fe2O3等着色氧化物的含量。在还原气氛下,胎釉中Fe2O3易失氧,釉色则偏青;在氧化气氛下,胎釉中的铁元素易与氧结合成Fe2O3,则釉色偏黄。经检测二者瓷釉化学成份(表2)也十分近似,因此二者的釉色也根据各个窑炉烧制过程中温度和气氛的不同,而呈青绿、褐绿等色。10世纪左右的高丽青瓷中由于CaO均值达17.42%以上,属于高钙釉,含钙量高,釉的高温流动性增强,常出现流釉现象,会呈现出薄层玻璃釉。同时Fe2O3与TiO2含量也较后期翡色青瓷中含量高,因此多呈现出灰绿、黄绿色。
表2 10世纪左右高丽青瓷釉与越窑青瓷釉化学成分对比简表[12]
据韩国考古发现,优质青瓷窑遗址主要分布在当时张保皋原所盘踞的西南沿海地区,包括全罗南道康津郡大口面沙堂里、龙云里,全罗南道高兴郡豆原面云垈里、全罗北道高敞郡雅山面龙溪里、盘岩里等处,多为官窑形态的大规模青瓷窑。而粗质的绿青瓷窑遗址主要分布在朝鲜半岛西海岸地区,包括京畿道仁川市西区景西洞、忠清南道瑞山郡圣渊面梧沙里及保宁郡川北面沙湖里等处,多为民窑形态的小规模青瓷窑(图6)[7]3-14。
图6 高丽青瓷窑址分布位置[7]3-14
2.2 发展期青瓷(约11世纪左右)
在与北宋王朝频繁的政治、经济、文化交流中,高丽青瓷的制瓷技术日趋成熟。此时的青瓷(图7)在造型上更加多样,曲面更为柔韧,花口碗、盘、象形器物逐渐出现。这一时期青瓷器物表面的装饰技艺除了继承唐以来越窑划、刻手法外,还受陕西耀州窑及河北定窑、磁州窑影响,出现了铁画、堆花、铁彩等手法。对汝窑生产技术的模仿也成为高丽青瓷最大的特点,纹饰主要有菊唐草纹、水波纹、鹦鹉纹等。
图7 青瓷阴刻唐草纹水注(高丽时代,11世纪)
2.3 鼎盛期高丽青瓷(12世纪~13世纪)
“高丽毅宗王十一年(1157)夏四月,阙东离宫成,宫曰寿德……枢密副使金巨公第,为瑞丰宫,又毁民家五十余区,作大平亭,命太子书额,旁植名花异果,奇丽珍玩之物,布列左右,亭南凿池,作观澜亭,其北,构养贻亭,盖以青瓷,南构养和亭”[13]。据考古发现,位于京畿道的高丽王都开城满月台遗址,出土了大量青瓷瓦件残片,可见高丽王廷中曾大量使用青瓷瓦构筑建筑屋顶。
此时的高丽青瓷逐步向个性化发展,无论是釉色,还是造型及纹样上高丽匠人都结合本国审美进行了改进,形成了以“翡色青瓷”及“象嵌青瓷”(图8)为代表的鼎盛阶段。
这一阶段高丽青瓷的纹饰,也从原盛行的菊唐草纹逐步过渡到极具高丽特色的云鹤纹、折枝纹、牡丹纹、宝相纹、莲瓣纹等纹饰。其中又以云鹤纹最具特色,多为立鹤与翔鹤两种形态出现。高丽时期云鹤纹的盛行,可能与宋徽宗崇尚道教密切相关。因宗主国皇帝的道教信仰,高丽王室与士大夫也对道教持强烈兴趣。《高丽史》载,高丽睿宗十一年(1116年,宋徽宗政和6年),睿宗于常安殿后花园召见处士郭舆,忽见天空东南方有白云数片,云中双鹤徘徊,遂命郭舆赋诗,并和之[6]卷十四,9-10。这与辽宁省博所藏宋徽宗《瑞鹤图卷》的绘制背景颇有相通之处。
图8 青瓷象嵌云鹤纹碗(高丽时代,12~13世纪)
此时的高丽青瓷在装饰手法上也更加多样,可细分为素纹、划花、刻花、透雕、象形、印花、象嵌、铁绘、铁彩、堆花、铜红釉、金彩、绞胎等多种。常见的花纹有龙纹、凤凰、牡丹、莲花、莲瓣、菊花、芍药、秋葵、鹦鹉、海水、仙鹤、蒲柳水禽、人物、如意云纹、荔枝、葡萄、唐草纹等图案。而仙鹤、蒲柳水禽、菊花、牡丹、莲花、莲瓣等都融合了当地民族的风格。其中,象嵌技法又把这些丰富多彩的装饰图案用刻、填、嵌的工艺展示出来,更显得别具一格,自成一体。高丽象嵌青瓷是指在青瓷的素胎上刻画纹饰,素烧一遍后,再将含石英粒子的白泥或赭土填入刻画部分,再施青瓷釉以还原焰烧成。展现出了高丽工匠精湛的技艺与特有的审美情趣。
高丽名臣李奎报(1168~1241)在应友人所请赋《绿瓷杯》(图9)、《绿瓷枕》(图10)及《绿甆砚滴子》(图11)诗中详细描述了鼎盛期的高丽青瓷。
图9 青瓷象嵌花纹龙头杯(高丽时代,13~14世纪)
图10 青瓷象嵌云鹤牡丹纹枕(高丽时代,13世纪)
图11 青瓷雕刻童女、童子形砚滴(高丽时代,12世纪)
此时的高丽青瓷造型早已不局限于日常的生活器皿,而出现了如其《绿甆砚滴子》诗中所描写的“幺麽一青童,致玉作肌理。曲膝貌甚恭,分明眉目鼻”[14]462,灵动活现的人物等为造型的文房用具。此外他在《绿瓷杯》、《绿瓷枕》两诗中也描写了高丽青瓷给人的观感及触感:“玲珑肖水精,坚硬敌山骨。微微点花纹,妙逼丹青笔”[14]380,“入手如扪玉肌腻”[14]462。李奎报吟咏高丽青瓷的这三首诗,生动地向后人展现了当时高丽翡色青瓷品相上乘,如玉似晶、温婉细腻之美。
通过高性能便携式能量色散型X射线荧光光谱分析仪(pXRF)OURSTEX100FA对杭州南宋皇城遗址出土的12世纪高丽青瓷样品化学成分进行分析(表3)。在瓷胎方面,12世纪的高丽青瓷胎中SiO2含量多在68.23%~74.28%、Al2O3含量多在15.45%~21.06%之间,其SiO2含量整体低于10世纪时期高丽青瓷与越窑青瓷的75.24%~77.81%,而Al2O3含量则明显高于10世纪时期高丽青瓷与越窑青瓷的14.44%~18.87%。相对而言呈现出高铝低硅现象,说明此时的高丽青瓷瓷胎较10世纪时的青瓷硬度更大,更有光泽。釉色方面,青瓷釉层的呈色与质感,除受到釉的化学成分与烧制温度、气氛及硅、铝等因素影响外,主要与铁、钛、钙、锰、磷等着色类氧化物有关。南宋皇城遗址出土12世纪高丽青瓷釉中SiO2与Al2O3含量与10世纪时变化不大,而Fe2O3含量1.05%~2.10%与TiO2的含量0.09%~0.22%、CaO的含量13.09%~19.68%明显低于10世纪时高丽青瓷中Fe2O3的1.49%~2.64%及TiO2的0.75~0.96%、CaO的14.95%~20.54%。此外K2O的含量2.29%~5.45%也较10世纪时高丽青瓷K2O的1.39%~1.95%有较大幅度的增高。因此,12世纪的高丽青瓷较10世纪的高丽青瓷而言,胎质更好,显色更加稳定,釉更纯净,多呈粉青或青绿色。
表3 杭州南宋皇城遗址出土12世纪高丽青瓷胎及瓷釉化学成分简表[10]32-33
鼎盛期的高丽翡色青瓷相较于施厚釉的越窑秘色青瓷,高丽青瓷施薄釉,色泽光润明亮,胎土上纤细的花纹和印花隐约可见,釉色和质感均接近翡翠色,形成了高丽青瓷独特的典雅风格,“高丽翡色”青瓷扬名四海。
宋徽宗宣和五年(1123)夏,徐兢出使高丽后撰《宣和奉使高丽图经》,在茶俎、陶尊、陶炉条中对自己所见高丽青瓷做了详细的描述。12世纪初高丽翡色青瓷的器形主要有尊(梅瓶)、盌、楪、桮、瓯、炉、花瓶、汤琖、执壶、文房用具等多种样式。虽然大部分器形皆效中国制度,但仍有结合高丽审美而制作的“异于他器”的精绝之器,其卓越的制作工艺与优美的釉色足以与中国历史上最为著名的越州古秘色及宋时汝窑瓷器相媲美[15]。此外,南宋太平老人在《袖中锦》中更将高丽青瓷与端砚、徽墨、蜀锦等并称“天下第一”[16]。可见,高丽的翡色青瓷已得到两宋文士的高度认同与珍爱。
北宋时期,为防止商船夹带兵器或制造兵器贩卖给契丹,一再命令禁止“客旅于海陆商贩者”去往“登莱洲界”,后又因“登州路有沙迹不可行”。宋神宗熙宁七年(1074年,高丽文宗29年),北宋与高丽的贸易港口由山东登州,改为浙江明州(今宁波)。高丽人到达明州后,由明州经姚江、钱塘江、大运河北上到达北宋都城汴京。由此,明州遂成为了宋、高丽贸易的主要交易港口,与高丽的贸易也日益频繁,高丽商船往来货物丰溢,高丽朝贡使臣也由明州登陆。宋徽宗政和七年(1117年,高丽睿宗13年),明州太守奉旨在明州设置“高丽司”,主管与高丽国往来政务,并在菊花洲上设“高丽使行馆”,明州一度成为宋与高丽等国官方往来及海外贸易的唯一合法港口[17]5136,宋、高丽贸易日趋兴盛。据《宝庆四明志》载,当时宋朝从高丽进口的物品,除人参等特产外,尚有“青器”(即青瓷)[17]5139。蜚声海外的高丽青瓷极有可能通过这条贡道作为贡品敬献给宋朝皇帝。
2001年十大考古发现中,南宋宁宗恭圣仁烈皇后宅遗址出土的高丽青瓷说明宋时,高丽青瓷已经进入了以仁烈皇后杨氏家族为代表的勋贵家庭及宫廷。其器形主要有炉、瓶、罐等,施青釉,釉面有玻璃质感,光亮且有开片。
杭州南宋皇城遗址及宁波等地出土的一些带铭文的高丽青瓷上刻有“殿”“睿思殿”“皇后阁”“药内”“奉华”“御”“贵妃”“翟贵”“翟”,显示高丽青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为南宋宫廷用瓷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大批高丽青瓷通过海贸方式进入南宋,为当时王公贵族及皇室使用。
元代,北方贡道恢复,元朝与高丽的交往更加频繁。元世祖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高丽忠烈王15年),元中书省曾向高丽“牒求靑砂瓮、盆、瓶”[6]卷三十,19,高丽也曾于元世祖及元成宗年间向元朝皇帝遣使敬献“画金礠器”[6]卷一百零五,39(即描金青瓷)。而庆元(今宁波)也以“南通闽广,东接日本,北距高丽”[18]5832的优越地理位置,继宋以后一直为元朝与高丽之间最为重要的贸易港口之一。《至正四明续志》中载高丽经庆元港来的“细色货”中也有“高丽青器(瓷)”[18]5892。结合元大都遗址、辽阳北园墓、内蒙古集宁路元代城址遗址及敖汉旗玛尼罕乡五十家子村宁昌路遗址、石家庄后太保村史氏墓群、宁波东渡路元代“市舶司”遗址等出土的多件高丽青瓷看,元代高丽青瓷入华的途径主要为官方朝贡贸易及民间贸易两种,且由北至南分布广泛,种类主要以鼎盛期的镶嵌青瓷为主,器型有梅瓶、碗、盒等。
高丽青瓷在元代并没有延续宋代的辉煌,高丽向元朝进贡的描金青瓷并未得到元朝统治者的接受与认可。《大元圣政国朝典章》中记载元世祖曾多次下诏令禁止在瓷器及除佛像、佛经以外一切物件上用金装饰[19],高丽敬献描金青瓷的做法显然并不为忽必烈所喜。虽然元成宗大德元年仍有见高丽遣郎将黄瑞如向成宗敬献描金青瓷的记载,但此后再未在高丽正史中见到有关描金青瓷的记载。
从高丽青瓷实物和其制瓷技术的发展史看,到13世纪下半叶,无论在制瓷技术还是品质上高丽青瓷均开始走下坡。此后的高丽青瓷器胎质粗劣,釉色不纯,多呈褐、黄色,造型厚重,已无以往玲珑剔透之感。纹饰方面镶嵌纹样日减,押花印花纹样增多。14世纪时,随着高丽的灭亡,持续了500余年的“高丽翡色”青瓷逐渐消亡,取而代之是朝鲜王朝时期(1392~1910)的“粉青砂器”。
粉青砂器的器胎为含铁的陶瓷坯体,呈灰青色或黑灰色,上施挂白色化妆土,在白色化妆土上采用划花、铁绘、印花、镶嵌等装饰手法进行装饰,再施一层比高丽青瓷所用青釉更薄的灰青釉或透明釉烧制而成,釉色中略带淡黄或淡茶色调。
据《韩国陶瓷史》及《朝鲜王朝实录·世宗实录》记载,高丽末年(14世纪下半叶)是高丽青瓷的衰败与粉青砂器的孕育期。朝鲜王朝开国后粉青砂器被作为以实用性为主的日常生活用品被朝鲜社会上下广泛使用。《朝鲜王朝实录·光海君日记》[20]载:17世纪初,朝鲜国王所在的大殿已使用白瓷器,不再使用青瓷器或粉青砂器,而王世子所在的东宫则尚有青瓷器或粉青砂器使用。17世纪中叶后,随着白瓷及青花瓷制作技艺的日益纯熟,青瓷器与粉青砂器逐渐淡出朝鲜宫廷并走向粗糙化。
18世纪,朝鲜著名实学家李瀷(1681~1763)在其《星湖僿说·秘色磁器》中对自己家中所藏由朝鲜王宫中流传出的粉青砂器(图12)有这样一段评价:“比今世士大夫间寻常器什犹觉品下矣……与瓦陶无别”[21]。在李瀷看来粉青砂器与寻常士大夫家的普通陶瓷器相比,都犹如下品。可见,曾经蜚声海外的“高丽翡色”青瓷在18世纪末的朝鲜早已失传。
图12 粉青砂器象嵌鱼纹梅瓶(朝鲜王朝时期,15世纪)
通过对中韩两国文献史料及青瓷科学实验数据分析可知,高丽青瓷在两国之间青瓷制瓷技艺及陶瓷审美意识的不断交流碰撞中产生。高丽青瓷的形成深受以越窑为代表的唐末五代时期中国先进的青瓷制瓷技艺影响。历代两国间的经济文化交流,不仅将中国高品质的瓷器传入朝鲜半岛,同时也将先进的制瓷工艺传入,促进了朝鲜半岛制瓷技艺的提升与飞跃,最终创造出了冰清玉质般的翡色瓷高丽青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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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谢 燕)
The development and spread of Goryeo celadon and its relationship with Chinese celadon
SHUAI Qian
(GuangzhouMuseum,Guangzhou510040,China)
Research on Goryeo celadon is of consistent interest in Chinese Academia.Historical literature is a very important reference material for research on the exchange of ceramic objects between China and South Korea.This paper explores the development and spread of Chinese celadon making techniques in the Korean Peninsula. The research is based on scientific data and literature from Korea, China and Japan. The literature includes the official Korean history record, “The History of Goryeo” and collected works of Korean scholars, such as “The official records of Korean dynasties” and “The collection of prime minister Li of the Eastern Country” by Li Kuibao.
Goryeo celadon; Yue celadon; Celadon making techniques
2017- 04- 25;
2017- 05- 16
第四届广州市宣传思想战线优秀人才培养专项经费资助
帅 倩(1984—),女,2008年硕士毕业于暨南大学文学院,中国文化史籍研究所,馆员,E- mail: 190005909@qq.com
1005- 1538(2017)04- 0101- 08
K87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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