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任我浪（一）

婆娑果

内容简介：朽木帮的废材帮主乔染为求振兴帮派，踏上争夺武林盟主之路。

机缘巧合下，却被苏家堡少主苏运辰截了和。

乔染号称天不怕地不怕，还有与武器通灵性的本事，却在苏运辰的手里栽了跟头，不但暴露出自己的能力，还惹了一身麻烦。可无论她对苏运辰的杀机有多浓，只要苏运辰对她撒泼卖萌，她便腿软到不行。

一切的相遇，都并非只是一个缘字。阴谋重重，算计层层。忘记的，记起的，想忘的，难忘的……谁又知，是谁爱了谁？是谁负了谁？

一

乔染睁开眼，觉着脑瓜仁有点疼。

周围漆黑一片，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转又重新闭上了眼。睡眼蒙眬间，乔染与自己的尿意大战了三百回合，结果是被抓住弱点的乔染惜败。走投无路，她只得爬起身子。谁料，却发现自己手脚被缚，动弹不得。

眼前很黑，身下很凉，她还能嗅到一股子类似于牛粪般不可言说的气味。她动了动自己那许久未曾动过的脑子，半晌，才认识到自己被人绑架了的现实。至于绑架她的人是谁，乔染觉得自己还需仔细斟酌一番。

首先需要考虑的是地点。

乔染在十天前来到大夏的都城——洛城。洛城此地，奸商恶霸遍地开花，且山水树林极为贫乏。乔染一贯都是随遇而安的性子，所以对此处也未有太多不满。若非这里开出一朵名为苏运辰的奇葩，乔染倒觉这里不算太差。

确定了地点，其次，需要考虑时间……

乔染仔细思考一番，大脑有些运转不开。她决定将此事抛开，容后再议，先考虑一下人物问题。

乔染一贯自负天资聪颖，聪明绝顶。可帮中军师叶桓曾多次发自内心地嫌弃她的智商，甚至为了给她多补补脑子，命厨娘连着给她做了一个月的猪头肉。一个月后，叶桓却抱着乔染，哭得泣不成声：“帮主，叶桓对不起你，没想到这一个月的猪头肉，竟当真把你补成了猪脑子。”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乔染现在是猪脑子还是鸡脑子，她都能想到将自己绑到这鬼地方的人是苏运辰。

说起苏运辰，乔染觉得很是扎心。

十日前，武林盟主林智广发英雄帖，扬言自己想要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最近几年，由于上头作风不正，武林盟主这位置被默认成了世袭制。换句话说，近三百年内，武林盟主都姓林。谁料本届武林盟主因为年轻时放浪不羁爱自由，导致儿子偏多。七个儿子为了能得到老爹的位置，日日打得不可开交，七败俱伤。以每年死两个的速度，逐年递减到只剩下一人。武林盟主很伤怀，却又无法，便欲把位置留给这唯一活下来的儿子。谁料他这儿子太没出息，竟为了庆祝此事，在酒楼大宴三天，导致喝到酒精中毒。而后重病不治，一命呜呼了。

一个白发人送了七个黑发人的林智很是伤心，只得摆出相当大度的姿态。他準备举办第十六届武林大会，把武林盟主的位置让出去，让自己少操些心，争取和自己那年轻貌美的十八姨太再生一个儿子，以便日后为自己养老送终。

武林大会的请柬送到朽木帮时，身为帮主的乔染仔仔细细读了一番，谁料文化水平太低，没看明白。身为一帮之主却没文化，委实不是什么光鲜事。于是，她将请柬撇到一旁，与帮中众人道：“这是江湖上最近流行的一种诈骗手段，大家不必理会。”

三日后，朽木帮内唯一勉强算是有点文化底蕴的叶桓归来，在扫地时无意间寻到了那张请柬。他眉心紧锁，很是忧愁。

待想明白在他离开后帮中可能发生的事后，他对乔染道：“这封请柬的意思就是让你去和人打架，打赢了，武林盟主的位置就是你的。”

乔染点了点头，没什么兴趣。

叶桓又道：“如果你能赢，大夏的厨子任你挑，洛城的美食你随便吃。就算是你想要吃岭南的荔枝，也是有人能快马去帮你运回来的。”

这下，乔染当即迅速包好行李，叫了一个识路的车夫，欲立刻前往武林大会的举办地点——洛城。临行前，她对叶桓信誓旦旦，表明了自己要让被誉为“江湖第一废材帮派”的朽木帮成为“江湖第一大帮派”的决心。

叶桓点了点头，很是欣慰。他说：“洛城岔路口太多，你别乱跑。洛城黑心商贩太多，你千万别乱吃东西。洛城是大夏的都城，规矩比官兵还多，你小心一些……”将所有他能想到的事情都交代一番后，叶桓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陪你去吧。”

于是，乔染便将朽木帮交到了帮中大小姐乔麦的手中，带着叶桓上路了。

确切地说，是叶桓带着她上路了。

乔染此人，貌美心善，花痴路痴，样样全占。她每次出门时，身上都要带几个信号弹。若是走丢了，就放一个，叶桓自会派人去接她。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万无一失的方法……

曾有一次她在自家后山拉响了信号弹，帮中众人只当她是将信号弹当烟花哄了谁家孩子，却不料她是真的走丢了。

后山与朽木帮，不过三百米的路程，乔染就那么生生丢了三天。

自那以后，无论乔染要做什么，叶桓都必须亲自陪着。逛街吃饭，喝酒赏花，他默默跟在乔染身后，笑意温婉，不发一言。

叶桓生得极美，魅惑妖冶，倾国倾城，微微一笑，便令人心驰神往；眼眸微红，便让人无比心疼。带着这样的人出门实在太过抢眼，沿途围过来的女孩儿必然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嗅着她们身上的脂粉香气，乔染很是头疼。

于是，她强迫叶桓下次陪自己出门时，要穿女装。结果，他们要走的路便被男人围得水泄不通。乔染明白了一个道理，“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句话是只针对丑人来讲的。似叶桓这般模样，便是做了乞丐，那也是美得让人心疼的乞丐。

前往洛城的路上，马车走的都是羊肠小道。道路崎岖，弄得乔染很不安生。她连着下车吐了两三次，脸上除了生无可恋再没别的表情。

可每每回到车上时，她便会重新抱起那个装满糕点的食盒，就像捧起了自己的命。叶桓叹了口气，伸手抢过了她的食盒：“下车再吃，好不好？”

“再给我吃一口……”

叶桓皱眉：“旺财一直看家，很是辛苦，我带回去给他。”

闻言，乔染闭了嘴。叶桓想要再说些什么，不料外间拉车的马突然狂躁起来。他眉心紧皱，不着痕迹地将乔染护在自己身后。

那匹马，从发狂到被制止，用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而就在这一盏茶的风起云涌间，乔染云淡风轻地吃完了所有的糕点。许是吃得太急，她被噎到了，脸被憋得通红，像极了被炒熟了的辣椒油。

叶桓默默将水递过去，眉眼间很是忧愁。

“砰砰砰”，有人疯狂地敲着马车上的窗。

乔染一心一意在喝水，没理他……

“砰砰砰砰”，那人敲窗的力度又大了几分。

喬染不耐烦地将车窗打开，没好气地问道：“谁啊？烦不烦？”

敲窗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长得相当好看。虽不似叶桓那般周身都透着妖冶与魅惑，美得雌雄莫辨，但他美得单纯，美得良善，当真是美得出淤泥而不染。乔染在心中感叹，好一朵小白莲。

如今，这小白莲满脸是血，浑身是伤，显然是遭人欺负，受了重伤。为此，乔染很是愤怒。她握紧拳头，大声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敢这么欺负你？”随后，她又转了语气，柔柔地笑道，“公子莫怕，不管让你受伤的人是谁，只要有我在，都不会让他继续伤害你了。”

少年长长地喘着粗气，病比西子娇三分，甚是迷人。乔染看得愈加心疼，当即下了车，跑到少年的身边：“公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摇了摇头，神情很是愤恨。看样子不像是被人追杀，倒像是要找谁寻仇一般。

乔染等了半天，那少年仍不肯说话，急得乔染只得去问自家车夫。车夫几番欲言又止，像极了得了隐疾的患者去看郎中时，那种既想要命又想要脸的羞怯感。

少年举起食指，对着乔染“你你你……”地喊了半天。

乔染皱眉，只觉如此尤物却是结巴，当真可怜。

“我在那边睡觉，你的马车朝着我就跑来了。如果不是我跑得快，只怕如今就不是受这么点轻伤，早就已经被你的马踩死了。”

针对这番说辞，乔染仔细琢磨了一番。不知是少年说得不够清楚，还是她的理解能力着实可怜。总而言之，她研究了好久，才终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弄伤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乔染，乔帮主的马车。

在马路中间睡觉，乔染断定他一定是个碰瓷的。长得这么好看，还要碰瓷，乔染觉得他家里一定很缺钱。老天竟给一个美少年这样一个不堪的命运，乔染瞬间爱心泛滥，心疼得似被针扎了一般。她说：“公子别怕，我会对你负责的。”

少年眉心微皱，下意识地离乔染远了一点。

“公子。”马车内的叶桓撩起帘幔，笑得端庄，“我瞧你这一身伤，与其说是被马车撞的，倒不如说更像是剑伤。”

少年愣怔地看着叶桓，而后小脸一红，羞答答地问乔染道：“车上这位，可是你姐姐？”

乔染听闻此言，一声冷笑。她转身回到车上，对车夫命令：“阿三，我们走。”

谁料那少年突然出手，拽住了乔染，拼了命地把她往车下拽：“你不能走，你把我撞成这样，你得对我负责。”

他泪光闪闪，双眸如星，配上那一身的伤，着实让乔染的心花又灿烂了一番。可她意志坚定地甩开了他的手，指着叶桓，幽幽地浅笑：“睁大你的眼睛，给我好好看看，他有喉结，他是男人！还有，别对我用美人计，你该不会觉得自己长得比他好看吧？”

少年冷笑一声，十分高傲地松开了手，紧接着自己爬上了马车。他擦了擦脸上的血，很有礼貌地对叶桓说道：“对不起，打扰了，不管你们去哪儿，可否捎我一程？”

叶桓点了点头：“我想我们是顺路……洛城，倚剑山庄，武林大会。”

“我们的确是顺路。”少年笑了笑，露出梨涡浅浅，“我叫苏运辰。”

乔染皱眉，凑到叶桓身边，压低声音问：“你怎么知道他也要去武林大会？”

“随便猜一猜罢了。”

“为什么要让他上车？”

“为了你。”叶桓挑起眉梢，凤眸闪过淡淡的笑意，“阿染你不是最喜欢这种眉眼干净，生有梨涡的少年吗？看你这般不情愿，可是因为最近换了口味，喜欢了我？”他凑近她，压低声音，轻轻耳语，“若你喜欢，我们现在就可以成亲的。”

乔染怔了怔，觉得自己脑子里炸开了一锅爆米花。见状，叶桓挑起嘴角，笑得满是宠溺。然后，他转而看向苏运辰：“苏家堡堡主苏昊虽一贯自诩江湖人，可这些年一直致力于发展商业。今日怎舍得让少堡主出来，参加武林大会？”

“家父最近在做刀剑生意，可苦于没有打开市场。我此行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推销苏家堡打造的兵器。”他看着乔染，神情很是不屑，“我对和这种女人争夺什么武林盟主的位置，没什么兴趣。”

被叫作“这种女人”，乔染很是生气。她正待既还口又还手时，却被叶桓拦住了。他问苏运辰：“你怎知要参加武林大会的人是她，而不是我？”

“看长相。”

叶桓点了点头，觉得此言有理。

洛城是大夏的都城，代表着大夏的繁荣。

五十年前，凉王亲访洛城，为此间繁荣震慑。他觉得自己的境况很像土娃娃进了城，当真是没见过世面。

归国以后，他日日都拿洛城与自家平都进行对比。人家是高屋建瓴，他那是山野陋巷。人家的宫殿金碧辉煌，他那帐篷每逢下雨便有屋内长蘑菇的奇特景象。人家的美人都是面若桃花、眸若秋水，他大凉的女人在草场上各个都是英姿飒爽，脱去外间棉衣露出的腰身各个都壮如水缸。凉王内心很是悲凉。

只是这样倒也罢了，问题是大夏皇帝还处处挑衅，逢年过节便会差人送来贺礼。什么西海的美玉、东海的明琅，便连那装贺礼的箱子，都是黄杨木的。这些东西，凉王都没见过，可好面子的凉王不得不装出一副自己都见过的样子。

“这些东西在我大凉，只配装在马桶上。”

事后，大凉的工匠将这些东西装在了凉王的饭碗与脸盆上。艺术与奢靡相结合，极其具有民族风情，得到了当朝臣子的一致好评。

凉王为了面子，装得很不容易。可他的妃子却不争气，为了争夺其中的一块和田玉而大打出手。不过一周的时间，这事便经由大夏传遍了大江南北，害得凉王彻底没了面子。

为了找回面子的凉王率兵攻入大夏，一路过关斩将，连下三城。谁料凉军在打入谷阳城时突然水土不服，集体坏了肚子，只得撤军。结果不但未带回去一砖一瓦，还被夏军追得丢盔卸甲，险些被人抄了家。

所以，战争的结果便是，洛城还是大夏的都城，满是虚荣，一片繁华。

乔染一众到达倚剑山庄时，已是夕阳西下。山庄门前排了好长的队，大抵都是趕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人士。有门童过来收了乔染的请柬，客客气气地说“请乔帮主再等一下”。而后，他接过苏运辰的请柬，眸中瞬间溢满欣喜与崇敬，对苏运辰深施一礼，毕恭毕敬地道：“苏少堡主，请随我来。盟主吩咐，您可先行挑选客房。”

面对如此泯灭人性的差别待遇，乔染很有帮主风范地保持着微笑。谁料苏运辰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清澈的双眸被高傲与不屑充斥，像极了草原上奔跑着的……白眼狼。

为了配合苏运辰的这个眼神，乔染很有帮主威仪地翻了个白眼：“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叶桓凤眸微挑：“你在骂谁？”

“这倚剑山庄的庄主，即将不是武林盟主的武林盟主。”

“这倚剑山庄的庄主是有名字的，若我没记错，他应该唤作林智。其实，被这般对待你也没什么好不满的。毕竟咱们朽木帮被誉为‘江湖第一废材帮派，他还记得给你写请柬，倒也算是武林盟的文官们心细如发、尽职尽责。”叶桓打开折扇，轻轻摇晃，“我记得你师父还是帮主时，似乎连倚剑山庄的门都没进去过。”

乔染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老头告诉我，他和那个什么灵芝是好朋友。”她揉了揉自己睡眼惺忪的眸，“先不管老头和那个什么人参鹿茸的是什么关系，我只想知道刚刚那个门童为什么要对苏运辰这么客气？”

灵芝，人参，鹿茸……叶桓点了点头，觉得这三种药材都很有用。

叶桓道：“苏家堡虽成立不足十年，却是个财大气粗的典范。其堡主苏昊为人仗义，对人对事从不吝惜钱财。因此，苏家堡在江湖上声望甚高。他的儿子顶着苏家堡的名字出来，江湖中人，自然要卖他几分薄面。”

乔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你才同意让他上车？”

“不然呢？”叶桓笑意温和，“明明知道你喜欢那种类型的，我却故意让他上车……你觉得我是那么大度的人吗？”

乔染抬头看天，低头看地，就是不肯看叶桓。

大概十五个月以前，乔染上山采药时捡到了身受重伤的叶桓。

深山中，偶遇一个一袭红衣，墨发飘飘，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美人，让乔染内心很是躁动。于是，她便将叶桓捡了回去。再后来，叶桓伤好了，为报乔染的救命之恩，便留了下来。他成了朽木帮的军师，成了乔染的脑子，成了乔染的出门必需品。

而在帮中所有姑娘都在心碎地等待他成为帮主相公的日日夜夜里，乔染却对他没有进一步染指的意思。任凭叶桓怎么撩，乔染这向来以花痴著称的姑娘就是不知动心。面对这样一个男人，自己都不动心，乔染时常会怀疑自己的性取向。

于是，她跑去了青楼。而后，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再后来，她发现自己对叶桓不动心只是单纯地因为嫉妒——叶桓实在太好看，和他在一起很容易暴露自己皮黑腿短的缺憾。更何况，乔染身为一帮之主，断不能让别人觉得她以貌取人很是肤浅。所以，她不喜欢叶桓，更多是因为面子的问题。

思虑间，终于有人将他们迎进了山庄的大门。

门童客客气气地将二人引到一处小得可怜的客房，随后笑道：“隔壁便是苏公子所住的画梅园，你们是一同来的，想来关系也是极好的。我们给苏公子备下了糕点茶水，二位若是无聊，大可到画梅园中与苏公子赏赏月亮，聊聊武林大事。”

乔染给自己的定位是不慕荣华不染凡尘的江湖侠女，见惯了世态炎凉与人性丑恶，面对那许许多多的不公平，她一向可泰然处之。可面对“苏公子有糕点，她乔帮主却没有”这样的差别待遇，乔染内心很是不忿。

她一贯不是什么能藏住心事的人，可为了面子她必须勉强自己不将这不忿表现在脸上。在这份压抑中，她的神情就像打哈欠时不小心吞了苍蝇一般纠结。

门童有些害怕：“姑娘，我可有什么招惹了你的地方？”

叶桓懒懒地笑道：“因为你给苏公子送了糕点，却没有送一份到这儿来。”他眨了眨眼，妖娆魅惑，“我们帮主在饿肚子时，丧尽天良的事当真做过不少。”

乔染认同地点了点头，因为她不懂丧尽天良是什么意思。

月上柳梢头，乔染百无聊赖地躺在屋顶上，赏着月色，周身慵懒。晚风拂过，扫开春日的困顿。她觉得自己很是空虚，需要追求点什么。

比如炭烧猪手，比如蒜蓉羊排，还应再配一壶好酒……

倚剑山庄很大，于屋顶俯瞰，处处红砖绿瓦，委实气派非凡。

由于武林大会的原因，这里的屋子大抵都被来客们住满了。灯火通明，将此间照得亮如白昼。客人们大抵都未睡，正聚在烛火旁讨论八卦。乔染仗着自己听力好，便竖起了耳朵。

江湖侠客们在探讨武林大会的情势走向，并将有望夺冠之人分析得很是透彻。乔染又将耳朵竖起来一些，准备打探敌情。谁料这些人聊着聊着便转了话题，开始研究各位女掌门的身材与相貌。从峨眉师太到华山派小师妹，而后，乔染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有一略显猥琐的声音评论她道：“虽说朽木帮被誉为‘江湖第一废材帮派，可他们的帮主长得倒是不错。”

乔染听了，很是开心。

“乔帮主虽生得貌美，可站在她那谋士的身边，却显得姿色平平。听说那谋士名唤叶桓，虽不是什么鼎鼎有名的人物，可当真生就了一副好相貌。”

乔染听了……决定不再听了。

她闭上眼睛，内心颇为惆怅，无杜康可以解忧，她只能先睡上一觉。谁料身边突然传来脚步声，她满是警惕地睁眼，在见到来人后，多少有些放松。心里放松了，她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她问：“你来做什么？”

“我在屋内听你在屋顶嚷嚷想要喝酒，便来给你送一壶。”苏运辰将手里的酒扔给她，“就当谢谢你捎我一程。”

他褪了这两日赶路时那身满是破洞的血衣，走回了自己翩翩少侠的路线。夜色下，他衣袂翻飞，看得乔染老脸一红，当即别过头去，嗔道：“让你上车的是叶桓，不是我。”

苏运辰坐到乔染的身边，伸出手，指向一扇灯火通明的窗，笑问：“你能听清那屋内之人在说什么吗？”

乔染竖起耳朵，听了听。而后，便是对苏运辰的嗤之以鼻：“屋里有两个姑娘，在夸你英姿飒爽。”

“这么远的距离，你都能听得如此清楚。那日在马车中，你与叶桓的对话，我又怎会未听清？”他凑近她，笑着露出浅浅的梨涡，“叶桓说，你就喜欢我这种眉眼干净，生有梨涡的。”

乔染的脸又红了，心也跟着“扑通扑通”不安分地跳动。

“可我不喜欢你这种……女人该有的，你除了头发便一样都没有。长得丑，心也狠，谁若娶了你，必是上辈子做了太多的孽。”

乔染觉得自己脸黑了许多。夜色下，她尽量保持冷静：“我惹你了？”

“那天你的马弄脏了我的衣服。”苏运辰一本正经地说道，“一件衣服，我倒是不在乎。可你害得我必须穿那么脏的衣服长达两天，这个仇，我必须报。”

洁……洁癖？乔染蒙了，第一次见到活的洁癖，她觉得很新鲜。于是，她喝了一口酒，又掏出帕子，然后将酒喷到帕子上，最后砸向了苏运辰。苏运辰拼命躲，可是没有躲开。于是他黑了脸，伸手指向乔染，“你你你……”地叫了半天。

此情此景，乔染觉得很是熟悉。

自大夏成立之日，武林盟便已存在了。

大夏历史有五百年，那武林盟的历史便也有五百年。按照常理来说，武林大会至少应该举办过五百次。可由于万恶的武林盟主世袭制，武林大会一共只召开过十六届，乔染他们参加的，便是第十六届。据说第十五届，召开在三百年前。

大会召开第一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五位武林中泰山北斗级别的人物在上方主席台上坐镇，诸如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之流，都是些实实在在的大人物。乔染身边有某小门派的掌门在用自己的滔滔不绝来表达自己对五位评审那如江水般泛滥的仰慕，什么“为朋友两肋插刀”“真正的大侠”等等言论，听得乔染险些吐了昨晚吃的油泼面。在乔染心中，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要么精神有病，要么就是主办方花钱请来的戏子。

而后，该名“戏子”上台，不过三招，便被华山派掌门打下了台。五位评审齐齐点头，称赞华山掌门剑法凌厉，一招“平沙落雁”极有大家风范。至于那被打下台的小掌门，评审们对他笑得很是慈祥，鼓励他再接再厉。

乔染看着他脸上快要挤出褶子的傻笑，觉得他很是可怜。

依照抽签的顺序，乔染下一轮的对手便是那华山掌门。看着他的秃顶与那细小的眉眼，乔染觉得自己没有兴趣，想要弃权……

主持人对华山派掌门人的介绍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出类拔萃，罕有敌手，神功盖世的一代宗师华山派掌门人陆凡”，对乔染的介绍则是“朽木帮新任帮主乔染”。乔染听了，想要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上“温柔细腻，妩媚多情，倾国倾城”等形容词，于是，她对这场斗殴提起了兴趣。

华山掌门说：“姑娘先请。”

乔染点了点头，没听出对方的客气之意，径直拎着还没出鞘的剑便劈了过去。

陆凡掌门为了显示自己的大侠风度，只是轻轻提剑格挡，想要达到一种对方疯狂进攻他仍云淡风轻的场面效果。谁料那一挡没挡住，他的剑竟被乔染一把尚未出鞘的剑砸脱了手。

陆凡急了，想要认真些。谁料乔染根本没给他机会，剑鞘径直劈向他的后颈，而后一脚飞踢把他踹下了台。

乔帮主挑起眉梢，神色傲娇，说：“陆掌门，承让了。”

台上五位评审齐齐咋舌，相继感叹“自古英雄出少年”。主持人更是激动，嗷嗷呐喊“温柔细腻，妩媚多情，倾国倾城的朽木帮新任帮主乔染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效果如同预期，乔染甚是欣慰。在欢呼声中，她扛剑下了台，结果正巧撞见了苏运辰。

苏运辰看向她，半晌后，柔声笑问：“晚饭想吃什么？”

“馄饨，饺子，板鸭，羊羹，桃花酥，韭菜盒子……”乔染突然住了嘴，神情满是戒备，“你要做什么？”

蘇运辰继续笑着，满是讨好：“你功夫这么高，看来是武林盟主的热门人选。我对武林盟主的位置没什么兴趣，我只是想单纯地讨好未来的武林盟主，好让我有机会扩大苏家堡兵器生意的市场。”

“那个……”乔染眉心紧皱，模样忧愁，“我之前就想问，私卖兵器，不犯法吗？”

“苏家堡不批量出售，只私人订制。根据大夏的武器交易法，并没有触犯律法。”苏运辰依旧笑得人畜无害，“乔帮主可否不计前嫌，卖我一个面子？”

乔染忍不住干笑道：“我就是个后辈，没什么本事，当不了盟主的……”

“其实苏某只是想为那日的无礼向姑娘赔罪罢了。”他俯身施礼，模样极为虔诚，“原想着你长得这般好看，性子却那般急躁实在可惜。今日看到你在台上英姿飒爽的模样，我才意识到是以貌取人的我见识浅薄。”

闻言，乔染皱眉，觉得这人不是苏运辰。

听说这世上有一种名唤“双重人格”，俗称“鬼上身”的病，患此病者，明明只有一副身体，体内却住了两个人。乔染心下将今日苏运辰的微笑与那日苏运辰的小肚鸡肠联合起来，思之又思，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是靠谱。

她身陷脑洞无法自拔，所以也没听到苏运辰说了什么，便答应了下来。随后，她看到苏运辰嘴角挑起一抹极为清纯的笑意，吓得她汗毛倒竖，流了一脖子的冷汗。

当晚，苏运辰请乔染吃了一顿糖醋排骨，很合乔染的胃口，于是他们成了朋友。

乔染看过许多话本子，其中双胞胎弟弟借着哥哥的脸做坏事的段子有很多。她想，这也可能是苏运辰性格转变的原因。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家里可有什么双胞胎兄弟？”

“在家中，我是独子。”他拿出帕子，温柔地为乔染擦了擦嘴，吓得乔染浑身一颤。苏运辰微微皱眉，神情关切，“怎么抖得这般厉害，可是因为天气转凉？”

乔染干了一杯二锅头，算是确信了心中关于他“双重人格”的判断。

再想他性情大变，是在那日她拿喷了酒的帕子砸了他之后。她便觉是自己过分的行为让他犯了病，所以才会变得这般温柔良善。于是，她以一颗助人为乐的心，日日对苏运辰嘘寒问暖。只怕一个不小心，便打开了某个开关，再把那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男人召唤出来。

武林大会举办了五天，乔染一路晋级。她拳打各派弟子，脚踹各路掌门，当真是让自己与朽木帮大火了一把。大会主持人在介绍她时，前缀已经变成“温柔细腻，妩媚多情，倾国倾城，出类拔萃，罕有敌手，神功盖世的一代宗师堂堂朽木帮帮主乔染乔姑娘”。

鼎鼎大名的《江湖周报》开始连载乔染的传奇故事，言其自幼习武，天资聪颖。其中言语，分明已把乔染当作未来的武林盟主来看。乔染无意间翻阅，为其报社职员的文笔震慑，深陷其中，久久不能自拔。当她读到那段“自幼师承无上尊者乔朽老人……乔朽何许人也，昔日孤身一人，便退魔教妖人三百余里……”后，内心莫名翻滚出一阵恶心感。

她师父，乔朽，是个活得有些放纵的老头。便连他的亲生女儿乔麦对他都甚是嫌弃，甚至嫌弃到不肯继承他的帮派。也是因为这般缘故，乔染才成了朽木帮的帮主。乔染觉得，自己这个帮主之位和那些被抓去挖运河的壮丁差不了太多。叶桓在一旁掩嘴而笑：“回去后，你师父一定会教育你说，他想活得低调内敛，不想如此张扬。”

“是的，我想他届时一定会笑得很贱。”乔染揉了揉自己不怎么好使的脑袋，“我怎么觉得，这武林盟主的位置可能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莫不是我在争一个假的武林盟主之位？”

不，你想象中的那个武林盟主之位，才是假的。

乔麦传来书信，说帮中出了事，想让叶桓回去解决。虽然乔染不太明白为何帮中有事叫的不是她这个帮主而是找叶桓，但她还是很大度地让叶桓回去了。叶桓对她很不放心，临行前仔细交代了一番：“无论明日结果如何，你都不要随意走动，等我回来接你。”

“放心吧，我丢不了。”

“……”叶桓叹了口气，“你若是丢在大夏也就算了，若丢到大凉去，你让我去何处寻你？”

“去大凉。”

“……我走了，你一定要等我回来接你。”

叶桓走后没多久，苏运辰便敲响了她的房门。

看了他那人畜无害的笑容，乔染觉得自己甚是内疚，连忙问他此行的目的。苏运辰笑道：“明日便是大会的最后一日了，你的对手是我。我怕这会影响了你我之间的友谊，便想请你吃顿饭。无论谁输谁赢，我们都还能是朋友。”

闻言，乔染不由得皱眉，因为自己刚吃了一顿炭烧猪手。

苏运辰眉梢下沉，眸底的委屈顿时浮现。他苦笑道：“罢了，你又怎么怕影响你我之间的友谊。阿染，其实，我对你……对你不只是朋友的情感。”

乔染背后恶寒，下意识里拼命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于是，便发生了乔染被绑架的那一幕。

乔染觉得苏运辰委实是个人才，武林盟主之位这个和他截得甚是漂亮。这厮不是什么双重人格，这厮只是单纯的缺德。竟然为了区区一个武林盟主之位，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乔染在心中表达了对他的不屑。她默默骂了苏运辰的祖宗十八代，而后才想起当务之急是要离开这里。

周遭很黑，她什么也看不见，看来此处只有她一人。

而后，她缓缓闭上了眼，仔细聆听这屋子里的声音。

终于，她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回应。她忙在心底默问：“你可听到了我的声音？”

它轻声应了，声音怯怯的。

乔染心中窃喜，忙在心中道：“快来帮我把绳子割开。”

片刻沉默后，有一把匕首凌空而来。它在黑暗中闪过一道寒光，飞快地割断了束缚住乔染的绳子。而后，那匕首稳稳地落入她的掌心里，像一个乖巧的孩子。

她低声默问：“此处可还有别人？”

匕首点了点头，表示守卫之人都在门外。

乔染挑起嘴角，露出了一抹連她自己都会觉得陌生的笑。她说：“你是否也很久没有饮过人血了？”

下期预告：

乔染去找苏运辰报仇，结果又被阴了一道，还登上了江湖有名的八卦杂志《江湖周报》头条，颜面尽失。与此同时，苏运辰却对她强势表白，乔染会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