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火灵狐
少年的爱是抱玉怀珍
■ 火灵狐
摄影/@DiancrazyHjy 模特/@eggyi_
1
洛锦树在很小的时候就显露出异于常人的冷静。
比她大一岁的陆航突然对着她号啕,大人们围上来,软硬兼施,就是止不住哭。
静静坐在一旁的洛锦树忽然开口:“你想要这个?”
她举起手中的玩具,陆航含泪点了点头。不用大人劝哄,洛锦树就把东西递给陆航,家长们又惊又喜:“小洛真懂事。”
倒不是她懂事,只不过她似乎总能迅速参透他的喜怒哀乐。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天赋异禀,但如果有人具备如此天赋,那真是悲哀。因为并非所有被深爱过的人,都当得起一片深情。比如陆航,他就从未在意过洛锦树的喜怒哀乐。
两家人是世交,小孩又年岁相仿,在别人眼里无异于青梅竹马。只是陆航的小混蛋气质浑然天成,从洛锦树手里骗来、抢来、偷来的玩具,转眼就拿去送给别的小女孩。
陆先生笑骂:“怎么能这样?小洛知道了多伤心。”
陆航不以为然:“她才不会。”
的确,哪怕当着洛锦树的面把东西转送别人,她也神色如常。
洛妈妈暗暗把陆航心水的那几个小姑娘与自己女儿做了番比较,不解:“小洛,你不比她们难看呀。”
何止,洛锦树比一般小姑娘简直好看太多,人又文静,平添一股子仙气,男生在背后唤她“小龙女”,看到“洛锦树”三个字就几乎肃然起敬——当然,除了陆航。
两人同班直至高中,陆航挣扎多年,仍然未能扳倒成绩第一的洛锦树,只好去运动场上找回自尊。
在运动会上破了一堆记录的陆航将奖牌“哗啦”倒在洛锦树面前。“干吗?”洛锦树皱了皱眉,“你想当班长?”
陆航怪叫出声:“你怎么知道?我都还没开口!”
“可以。”洛锦树低头,继续写作业。
“哇。”陆航高兴了一下,又觉得不对劲,“你怎么这么干脆?你都不挣扎一下吗?”
“挣扎?没必要吧,你又考不赢我,再说我也不稀罕当班长。”
陆航差点吐血。
2
“所以,你们怎么会喜欢洛锦树那种万年冰山?”打球休息时,陆航对其他人的品位表示强烈质疑。
“我们也觉得你很奇怪,近水楼台,你居然不对‘小龙女’下手?”篮球队集体露出“你闪开,让我来”的表情。
“一个总是考赢你、没表情、话不多但一开口就超级毒舌的面瘫有什么好值得下手?”
“考赢我,让我感受到了学霸的王者之气。没表情、话不多、毒舌?不,那叫冰清玉洁、文静秀雅、超凡脱俗。”队长正色道。
说得陆航也动摇起来。
放学后,在小区门口远远看到洛锦树,犹豫半晌,他扭捏上前,说:“喂。”
“嗯?”洛锦树摘掉耳塞。
“下周末有空吗?”
“有。可以。好的。”洛锦树说完,好像想起什么,咳了一下,说:“不好意思,又忘了让你先说你的问题。”
这女人真有未卜先知的异能啊,陆航在心里嘀咕,郁闷道:“有空吗?要不要跟我们去海边露营?可以的话,我到时来接你好不好——好的,你不用重复,我知道答案了。”
洛锦树点点头,在重新塞回耳机前忽然轻轻说:“谢谢。”
一贯厚脸皮的陆航难得露出羞赧神色:“不,不客气啊。”
3
两人一顶帐篷,待到搭帐篷时,陆航才惊觉女生数量不对——多了一个。等他们反应过来,众女生已自由组合完毕,落单一个洛锦树。
“真不是故意的,我们都没注意到洛班长她就一个人。”女生们小声辩白。
也确实怪不得她们,洛锦树一贯独来独往,女生们对她并无恶意,却也不熟络。陆航无语,只能亲自过去帮她搭帐篷。
“一个人睡更宽敞。”怕洛锦树不高兴,陆航心虚地安慰道。
洛锦树难得积极回应:“是哦。”
陆航想了想,又拖了顶帐篷过来,说:“我睡这边,离你近些,晚上你要是怕黑就——”
“就怎样?”洛锦树抬头。
陆航的脸“唰”一下红了。
洛锦树垂下眼睑,淡淡道:“你最近好像特别容易脸红。”
这话让陆航的脸更红了。这不科学啊,撩妹不是他陆航的拿手好戏吗?怎么到了洛锦树跟前,他好像反被撩了?
“我晚上叫你起来抓螃蟹。”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他落荒而逃。
洛锦树望着他慌慌张张的背影,笑了一下。
夜幕降临,大家点燃篝火后,开始做游戏。洛锦树自觉地帮大家照看烧烤摊,偶尔抬头看疯闹的人群,莞尔,低头继续为人民服务。几个女生过意不去,说:“班长,我们帮你。”
“谢谢。”她笑道,“现在班长是陆航。”
“他?切。”“吊儿郎当。”“乱耍帅。”女生们七嘴八舌。所幸陆航不在,否则一颗心碎成渣都不够,还得碎成分子、原子。
“你们也觉得他幼稚?”洛锦树奇道。
“难道不是吗?多大的人了,他还热衷于揪女生的头发玩。”“小男生可以做朋友,但要论喜欢,还是成熟的好。”
洛锦树咋舌,原来同龄小女生的心思已经这么大。
“不过我觉得他对你好像有点不一样。”忽然有人说。
洛锦树闻言手一抖,撒了半瓶胡椒粉下去,“啊”一声惊呼,慌忙俯身呼气,偏偏吹起一阵烟,反倒让她呛咳起来:“哪,哪有啊!”
“全校谁不知道陆航最大的心愿是考赢洛锦树?”大家哈哈笑道。
洛锦树脸皮发烫,随口便道:“他做梦。”
话音方落,忽觉气氛不对,一回头,又是“呀”的一声。陆航不知何时已站在她们身后,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总之,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精彩纷呈。
女生们心道不好,纷纷找借口作鸟兽散,剩下洛锦树,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僵了半晌,硬着头皮指了下正在烤的鸡翅:“瞧,它振翅欲飞了。”
想她堂堂学霸,没话找话到这种地步,她在心里呜咽了一声。
陆航没有接话,顿了顿,正色道:“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没什么,聊学习与梦想。”
不愧是学霸,撒的谎都格外别致。难得看见她如此失态,陆航嘴角浮露笑意:“做游戏吗?”
4
游戏是一个类似芒果台“谁是卧底”的猜词游戏,卧底会抽到一个与原词近义的词语,大家要通过辨别每个人的表述来指认谁是卧底——据说前面玩了几轮,陆航回回抽到卧底,但回回潜伏成功。太奸诈了,所有人都表示不想跟他玩,他只好再拖一个人来,结果众人怪叫:“又来一个学霸?”
叫归叫,但万年冰山洛锦树破天荒与民同乐,大家还是很兴奋,嚷着:“来啊,抽牌啦,这次不管陆航是不是卧底都先灭了他!”
洛锦树一边骇笑一边也觉得新奇,接过手机,点了下牌面。咦,空的!她愣了下,旋即想起这个游戏里除了卧底,还有一个角色是“炮灰”——也就是说她的牌上没有任何信息,她只能通过别人的描述来猜他们的词语是什么,否则她很容易就会被人误当成卧底。想到这里,她调整神色,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听前面几个玩家描述那个词。
“四个字,描述的是你生命里很特别的一个人。”1号同学说。
“你跟这人吧,爱恨交织。”2号同学挠头。
3号说:“你跟这个人一定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
4号是个文艺青年,说:“你的青春里一定有这个人的身影。”大家都被恶心得吐了。
又轮了几个人,到了陆航,他不假思索道:“小时候你几乎天天都会见到她,你觉得好烦。”说着,眼神似有似无地瞥了一眼洛锦树。她的脸烧了一下,脱口而出:“虽然觉得有点烦,但要是哪天没看见了,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话接得天衣无缝,不单是陆航,其余人也一下子愣住了。每种描述都模棱两可,好像都对,谁是卧底?众人纷纷狐疑地望向陆航。他淡定地喝了一口可乐,说:“这次我真的不是卧底。你们清楚冤枉我的后果,比如,我觉得健康非常重要,以后每天下午自习课后集体去跑800米如何?”
“不要啊,班长大大!”“大大,谁指你是卧底我跟谁急!”
洛锦树扶额,她知道陆航素来恶劣,但玩游戏都能这么恶劣,她还真是服了。
于是备受恐吓的众人乱指一气,把倒霉的4号冤杀了。
“不过陆航这次看起来真不像卧底。”有人认真研究起来。
“如果陆航不是的话,洛锦树也不像,他们的描述都是一路的,而卧底只有一个。”
“不一定,说不定他们一个是卧底,一个是炮灰。”马上有人指出破绽。
洛锦树咳了下,说:“我第一次玩,还不熟练,所以有点儿受到我前面玩家的影响。”
说得也有道理。云里雾里的众人再开始第二轮描述,这回讲得更贴近了些。洛锦树猜想原词大概是“青梅竹马”之类的,想好后,她底气十足地准备开口,没想到在她之前的陆航说:“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这个人,你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你。”
什么情况?洛锦树又蒙了。可大家已齐刷刷地看向她,她只好说:“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这句也是形容青梅竹马,只是多了几分哀怨。谁说青梅竹马一定会在一起,也许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想到这里,洛锦树心里忽然有些闷闷的。再看陆航,他倒好,在那里据理力争:“我保证这次我不是卧底,我用节操担保!总不能每次都是我抽到卧底吧,我这么雪白英俊的班长回回当卧底,这科学吗?”
“可是班长大大,如果说前面几次你掩饰得太好的话,你这回就真的演技太差啦,怎么看都很可疑好吗?”大家齐齐指向陆航,“卧底出局!”
陆航“嗷”一声跳起来大叫:“我不信!我不是卧底!我的牌跟你们肯定是一样的!难道你们的牌不是‘青梅竹马’?”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静得洛锦树都快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时有人弱弱开口:“我们的牌确实都是‘青梅竹马’,但你描述的好像是……‘暗恋对象’吧?”
又一个人弱弱举手:“对的,我才是卧底,我的牌是‘暗恋对象’。”
在一片死寂中,有人神补刀了一句:“哎,班长,你该不会正好暗恋你的青梅竹马吧?”
陆航气急败坏,脱口而出:“是又怎样!”
全场沉寂了几秒后,忽地爆笑开来。坐在陆航身旁的男生捂着心惨叫:“天啊,肉麻死我了!”
陆航大笑,一边说着“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一边跟那群男生干杯,十分开心。
洛锦树抬头,视线越过燃烧的篝火,怔怔地望着他的侧影。
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就在这一刹那,就是这样一句玩笑,她的元神都被他震散。
5
月亮如一滴琥珀,镶挂在墨蓝色的夜空中。海浪有节奏地拍打沙滩,海风冰凉透骨,洛锦树钻出帐篷时打了一个冷战。正犹豫着要不要出来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哨。洛锦树回头,见是陆航,有些不自在地说:“我不是要去抓螃蟹。”
陆航晃了晃手电筒,笑道:“那么你这裤腿挽的,是准备下海抓龙?”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手中就被塞了一样东西,“什么?”
“漂流瓶,你们女生的最爱,我给你抢了一个过来。”
洛锦树边走边打量手中的玻璃瓶,没话找话:“不就是一个可乐瓶嘛……要写什么啊?把心里话装进去被别人捡到、看到,不会很害羞吗?”
“对啊,要是刚好还被那个人捡到、看到,会害羞至死的吧。”陆航附和着,说完两人猛地一愣,对视一眼,“腾”地脸红起来,不再说话。
月夜的沙滩上有好多动物爪子似的小坑。有的同学已经先到了,正三三两两蹲守着,陆航也找了个坑守着。他个子太高,蹲在那里姿态喜感,洛锦树忍不住窃笑。陆航恼羞成怒道:“再笑,待会儿捉到螃蟹我不分给你吃!”
“好好,我帮你抓……”洛锦树一边忍笑一边蹲下来帮他打手电筒。
“等它出来,我们就堵住它的洞。在它想回去又回不去的时候,我们就抓住它。”陆航讲解怎么抓螃蟹。
“如果它一直不出来呢?”
“呃,那就没办法了。”他悻悻道。
是不是就好像两个人,谁都不肯先开口,那么再多再重的情愫也只能深藏在沙坑里,待到日出潮涨,被时间的海水冲去,无踪无影?
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一直想考赢我?”
正专心致志盯着沙坑的陆航一怔,支吾道:“想当回第一不行吗?”
洛锦树有些失望,“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第一有什么好?”
陆航很自然地说:“倒不是第一有什么好,是因为——”话到这里忽然噤声。
“因为什么?”她追问。
他又支吾起来,突然大叫一声:“螃蟹!”说着猛地一扑,洛锦树眼前一黑,下一秒就发现自己被陆航压在身下,两人面面相觑。
鼻间传来好闻的肥皂清香与陌生而又温暖的男生气息,洛锦树脑海里一片空白。陆航也呆掉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真的看到螃蟹了。”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燃放烟火的声音,原本昏暗的夜色忽然被一场烟花点亮。
洛锦树再一次呆了,陆航也呆了,突然从礁石后钻出来的众人更是呆了。
“洛……洛锦树,你们……”一个男生站在人群中,手里捧着一束玫瑰,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个人,错愕不已。他请来的“群众演员”人手一支发光的仙女棒,组成一个桃心,正好把洛锦树与陆航围在中间。
一只不识趣的孔明灯不合时宜地飘起来,紧接着,又是一只,再一只……无数孔明灯迎风升起在月夜下,那烟火太过绚烂,刺得洛锦树的眼泪一下子倾涌而出——她看见了,陆航也看见了,所有人都看见了,孔明灯下飘扬的许愿纸,上面写着:洛锦树,请你和我在一起。署名是一个她依稀有点印象的名字,好像是陆航在篮球队的好兄弟。
她站起来,推开他想扶住她的手,有些迟缓地抬头,望着他,一字一顿道:“你设计好了,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让一个外人跟我告白?”
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全场死一般沉寂。
“陆航,真有你的。”她轻轻地说,不可置信,悲凉彻骨。
从无限欢欣的期待、喜悦,瞬间跌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深渊,原来只是这么简单。众目睽睽之下,她向前走了几步,脚步有些踉跄。没有人敢上前,没有人知道该说些什么,所有人都感到被一股巨大的悲伤淹没了。而她也不再流眼,只是这样无声地、绝望地走开。
“陆航!”突然,她在不远处的礁石上大声喊道。
陆航抬头,看到她举起那只漂流瓶。
“我本来想跟你说的话,在这里。”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是——”她倾尽全力将漂流瓶丢进大海,瓶子瞬间就被海浪席裹而去,不见踪影。
但是没有了,永永远远地没有了,还没开始就已经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我想说的话,我想爱的你。
6
露营回来后没多久,洛锦树就向学校递交了跨国交流生的申请。
批复十分顺利,只是班主任惋惜道:“还有一个名额,陆航本来够资格,却不知道为什么主动放弃了。”
洛锦树垂着眼皮,一言未发。
“最近他心不在焉的,老是请假,你知道为什么吗?”班主任又问。
洛锦树摇头:“我跟他不熟。”
话已至此,班主任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拍拍她的肩膀说:“前程似锦。”
从上学的第一天起,这四个字始终伴随洛锦树的一生。交流生项目结束后,她又顺利被保送上了一所芬兰的大学,一帆风顺到洛妈妈给她打电话都不得不自夸:“小洛,除了谈恋爱,你还真是凡事都不叫我们操心。”
洛锦树笑了一下。
洛妈妈十分焦急:“别只知道笑,大学都过去三年多了,你怎么还单身?”
“妈妈,我课业繁重,我还准备读研究生……”
“去你的。”洛妈妈干脆道,“陆航你还记得吧,你可别像他一样,也一直单着……”
许久没有听到这两个字,洛锦树的心突然像被什么蜇了一下,刺痛莫名。良久,她缓缓道:“我累了,改天再聊吧。”
真是可怕,这么多年了,她躲在一个连华人都鲜见的遥远国度,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他,可当听到那个名字时,心脏还是好像被人用手狠狠捏了一下,痛得她透不过气来。可这一切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篝火狂欢时的玩笑,一个在海边自作多情的误会。
7
除夕夜,北极的极光笼罩这个千湖之国。没能回国的留学生们总在这天聚在一起,如今洛锦树算是学姐,当仁不让地要组织活动,忙得不亦乐乎。抬头看见席间一张陌生面孔,正与女生们谈笑,并递发名片。常有亚裔男生干这种事,以为远在异国他乡,人就必须寂寞,寂寞就该乱来。想到这里,洛锦树就气不打一处来,几步上前,气势汹汹地说:“这位同学,这里是家庭聚会,不是相亲会,请自重。”
那个人一愣,旋即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另有一双明朗得好似晴空的笑眼。这神态似曾相识,洛锦树反而愣住。
这时,他笑道:“你就是洛锦树,著名全优生?”
“你是谁?哪个学校的?什么专业?”她连珠炮似的追问。
他递上名片,还是笑:“有困难随时找我。”
洛锦树低头一看,脸“唰”地红了。傅鸣凡,竟然是大使馆新来的参赞助理,这么年轻?她一下词穷,低声道:“对不起。”
傅鸣凡大方道:“我在大使馆有一台全能屋脊望远镜,随时恭候大家——我是天文爱好者,听说你的专业就是天文学,今后要请你多赐教了。”说着转身离去,并无多余的动作与言语。
身边有学妹轻轻说:“傅参赞是最年轻的天文学博士,刚才他四处打听哪一位是写出恒星光谱分类论文的洛锦树,他为此带来一台施华洛世奇望远镜。”
三句话,却比窗外的北极光还要荡气回肠。
傅鸣凡是个十分有趣又识趣的人,他懂得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懂得何时不作声只是笑着看你,更懂得如何不动声色地让你心跳加速却又不会心生惶恐。他在中芬友好文化周上,给来芬兰参加冬令营的中国小朋友讲解北极光,邀请洛锦树做助理,为他播放幻灯片。
“在芬兰语里,北极光是‘狐狸之火’的意思。古时候的芬兰人相信有一只神奇的狐狸在雪地里奔跑,它的尾巴扫过大雪,扬起的雪花在月夜下飞舞,竟映照出一抹神秘的淡绿色微光。那道光渐渐扩大,忽然像一道瀑布,从天顶倾泻而下,黄的、蓝的、红的、绿的,像一匹彩色的绸缎,在黑色的夜幕中翻腾起伏……”
极光于洛锦树,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天文现象,一个课本上再枯燥不过的词条,傅鸣凡娓娓道来的极光却如童话一般美妙,温暖得她几乎流下眼泪。而整场讲解中,他的目光始终与她温柔对视。幸运来得太突然,反而叫人不知所措。
活动结束后,在台后,洛锦树问傅鸣凡:“为什么?”
何德何能,得到一腔深情?这个问题,此时她忍不住问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问题,彼时她也忍不住问自己。陆航何德何能?洛锦树何德何能?你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要爱你的时候,你敢不敢坦然地接受这份感情?你不敢。可若问你,你自己又为何那么奋不顾身、任性妄为地爱另一个人?你也答不出来。
“有些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我也没有答案。但是,”傅鸣凡顿了顿,“也许这个答案,需要你帮我一起找到。”
“我不知道,你让我想想。”她垂下头。
“不急,你慢慢想,我等你。”他沉声道。
8
随后的傅鸣凡好像没事人似的,继续时不时在洛锦树周边不刻意地出现,有时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当时只是欣赏论文中的观点,作者长相如何、脾气好不好,这些都没考虑。还好,”说着打量洛锦树,“谢谢你不是恐龙妹。”
洛锦树啼笑皆非,反诘道:“那如果作者长得不美,你掉头就走?”
他“啊呀”一声:“走不了吧,望远镜都搬来了,名片都发出去了,人人皆知新来的参赞助理千里迢迢来追求年轻小姑娘了。”
识情知趣,每句话都似羽毛,恰到好处地撩到你心间的那根弦,叫你如沐春风。
又一年极光,又一年时光过去,洛锦树研一的那年除夕,留学生们在大使馆围炉,不可免俗地看了春晚。回去宿舍时,淡绿色极光闪耀天际。
“冷吗?”傅鸣凡忽然问,说着握住洛锦树的手。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傅鸣凡亦坦然得连语调都没有一丝变化,好像水到渠成,事情本来就该这样。
洛锦树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还好。”
她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她欣赏并敬佩这个男人的智慧与勇敢。奇的是,由此反思自己过去的畏首畏尾,还有那些看似动人实则愚蠢的小心思。她头一次不觉得难过,还感到有几分好笑。人在年少时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地付出,然后天真地站在原地等待回报。怪谁呢?她从未跟陆航表明过任何心意,却要怪他不懂、不珍惜——哦,是了,最后她表明了,她哭着把那句话写好,塞进漂流瓶,然后丢进大海里。
洛锦树走在傅鸣凡身旁,侧头看了看他的脸,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傻笑什么呢?”他温声问道。
“没什么,想到曾经干的一件蠢事。”
“哦?说来听听。”
9
洛锦树研究生毕业后的一天,傅鸣凡神秘兮兮地说要给洛锦树看样东西。洛锦树取笑道:“是什么,天文摄影专用摄像头?”
最后透过望远镜看到了一枚钻戒。她轻笑着伸出手掌,说:“拿来吧。”
傅鸣凡心下狂喜,忽然想到什么,又说:“还有一样东西,是刚刚送到的。”他递过来一个还未拆封的木盒,洛锦树只道他又搞什么惊喜,笑着打开,突然僵住。
傅鸣凡面露得意:“没想到吧?”
是没想到,可谁能想到呢?谁能料到多年以后,她竟又见到那个漂流瓶?洛锦树满心惊讶无以言表,同时也好奇,她打开瓶盖,抽出瓶中的信。突然,她面色惊变,从指尖到声音都在颤抖:“你从哪里拿到的?谁给你的?”
傅鸣凡这才觉得不对,小心翼翼道:“你说你曾经往海里丢了一个漂流瓶,我托人找,后来有人联系我说可能是这一只。怎么了?”
“那个人,在哪里?”
“刚走。小洛,你去哪里?”
洛锦树脑中一片空白,像个机器似的奔跑着,像多年前的那个月夜,她独自走在沙滩上,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站在茫茫人海中,茫然无措。她原以为傅鸣凡是上天送来消除她魔障的那个人,却不知道上天原来并不打算把这场魔障结束。
那封瓶中信,在她原话的下面多了一段字,再熟悉不过的笔迹写着:“你走后,我在海边找了整整七天才找到了这个瓶子,看了你的信。我没有设计你,还有,我想考第一,是觉得作为男生,应该比自己喜欢的女生强一些,否则怎么配喜欢你?希望有一天你能看到这些,又或者,最好不要被你看到。陆航。”
她终于失控,蹲在路中央泣不成声。比生死相隔更痛的是,他们终于等到了彼此表露心意的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一直爱着彼此,只是时间错了,空间也错了,大错特错,错到他们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
许多年前,洛锦树本来想告诉他而没能说出口,最后丢进海里的那句话是:陆航,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了?
但是这样也好。
傅鸣凡听完如此往事,恨不能跳进海里把所有漂流瓶都捞上来砸碎,又难得地担忧:“如果他忽然出现了,你会不会跟他走?”
洛锦树失笑:“你电视剧看多了。”
他找到并送回了漂流瓶,他不再见她,就这样转身离去,这样狠心,她却懂他的用意。
她握住傅鸣凡的手,目光坚定地说:“我已经错过一次幸福,不会再叫自己错过第二次。”
傅鸣凡从未见过洛锦树如此热烈、主动,诚惶诚恐道:“那让我们一起谢谢你的那位初恋,哦不,暗恋对象,感谢他成全我,谢谢,谢谢。”
10
婚后,他们很快有了小孩,小姑娘与洛锦树如出一辙,懂事得不像话。
一天午后,洛锦树午睡起来,看到女儿正与邻家小男孩在一起玩。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小男孩嗷嗷哭了起来。洛锦树正想上前安慰,忽然见到女儿抬手,递过玩具:“你想要这个?”
小男孩含泪点头,接过玩具后低头摆弄了几下,又递回去,嗓音里还拖着哭腔:“给你。”
这一幕如此熟悉,仿佛回到昔日,她望着小小的自己,与小小的陆航。
洛锦树震撼到无以复加。她走上前,轻轻拿起那个玩具。原来玩具上有个齿轮脱落了,露出了锋利的边角,他怕她割到手,又不知如何表达,急得哭起来。
洛锦树的眼泪毫无预防地落下。
女儿诧异道:“妈妈,你怎么哭了?”
洛锦树拭去眼泪:“没事,妈妈只是想起一个人,一个对自己、对别人都太狠心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