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慧芬
追寻那丢失的荣耀
◆ 徐慧芬
这个小区里,几幢老旧公房,外墙涂层已是灰浊不清,且有剥落。另几幢新造的商品房,玻璃幕外墙,亮人眼睛。两厢对照,小区景观不太谐调。
冬日暖阳下,出来孵太阳、聊天、下棋的老人们,大多出自老公房。这天,下棋的两老者对着一盘棋,静默好久不动。观棋者也都不语,静观双方运筹。
突然间,一声异乡人的吼叫:快堵那儿!说时就有一只手伸出来。这是一位更老的陌生者,满脸刀刻样的皱纹,身板倒还硬朗。
周围人与他有些熟了。知道老人家已近九秩了,孙子大学毕业落户在此,已结婚生子,买了此处商品房。现孩子放了寒假,爷爷奶奶赶来帮忙带孙子,也把这位老祖宗带了过来。
老人身上总挂着一只水壶。上点年岁的人还看得出来,这是一只老旧的军用水壶。原先的草绿色已褪落成斑斑点点,铝质面上有几处瘪塘,壶身上的绑带及肩背带,已换成了杂色的粗布条。老人不时拧开壶盖,对着嘴,抿上几口。
有人好奇,问起这只水壶,老人的脸色凝重起来,断断续续打开了话匣子。
啊,你们说这水壶啊,那是我当年跨过鸭绿江上前线时,连队里发下来的,每人一个。
呀,您是上过前线打过仗的英雄啊!有人发出了惊呼。那您现在是什么级别?又有人问。
我哪有什么级别?战争结束后,我就复员回到老家种地,我原来就是农民,后来也一直是农民。
那您一直生活在农村,日子蛮苦的哦。
不苦,不算苦。唉,比起我那些战场上牺牲掉的战友兄弟们,我能活到这把年纪,哪里想得到?现在日子还越来越好过,怎么能说苦呢?你们问我手上捧着的这只壶,就是我同村兄弟顺子留下来的。当年我们一起参军,又分在一个班里。头一回上战场哪,就是一场激烈的狙击战。我们猫在战壕里,敌人的机关枪一阵阵扫向我们,顺子刚抬头甩出手榴弹,就被迎面的子弹击中。就在我身旁,顺子睁着眼睛倒了下来。我身上的水壶也被击穿了,但我只受了点轻伤。后来打扫战场,我埋葬了顺子,整了整他的衣服,然后把顺子身上的这只水壶取了下来,里面还有没喝完的水呢,我把水倒出来,洗干净了他的脸和手。后来啊,水壶就一直陪着我……
周围人被这故事打动了,顿时肃然起敬。以后,常聚在这儿聊天的人们,差不多都知道了水壶的来历。
这天上午,阳光暖人。人们照旧出来晒太阳聊天下棋,就有人看见了这位退伍老军人,蹲在小区角落处的垃圾房前翻垃圾,两只硕大的垃圾桶已被他翻倒在地,翻着翻着,老人一屁股坐地下,突然放声悲嚎:我的宝在哪呀?我的好兄弟呀……
撕心裂肺的声音,让周围下棋、观棋者,还有晒太阳聊天的男男女女,一下子都跑了过来。
原来,老人的水壶前一天被他的重孙子当玩具扔地下,弄出了一个洞,不能装水了。他想着,哪天能找个人焊锡补一下,可哪里知道,当晚孙媳妇就把这破水壶连同晚餐垃圾一起丢到垃圾房去了。
有人想起,运垃圾的车子刚开走。这辆垃圾车要到附近各个小区轮番装垃圾,说不定还停在某一小区里呢!这么一说,一帮子也已上了年岁的人,开始呼朋引友分成几路奔跑起来,朝他们认为有可能寻到那宝贝的地方跑去。他们六七十岁的年纪,相对于这位老人家来说,还是小辈,但他们听懂了他的呼喊。
急促的奔跑声,脚步声,让脚下扬起的微尘在阳光里闪烁,升腾,飞舞,也和着众人,去追寻那丢失的荣耀与念想。
特邀编辑/浦建明
插 图/鲁 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