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仕明
所谓“轻农业”,是指生产规模较小、产品质量较高、劳动力投入强度不大、对交通依赖程度较低的农业产业
旺苍县鼓城乡元山村位于巍峨的米仓山下,几株巨大的核桃树旁,一小块稻田里,水稻正在抽穗生長。“元山村的面积40多平方公里,最高的光头山海拔超过2000米,最低的河谷地带只有七八百米,以水稻为例,全村能种水稻的就只有这么五六亩土地。”
如同大巴山区多数村庄一样,年轻人纷纷出去打工,留在村里的多是老人和劳动力缺乏的妇孺。村支部书记史敬舟掐着指头思索良久,“目前留在村里的,最年轻的也在五十岁上下。”
元山村是挂了名的贫困村,目标是在2018年彻底“摘帽”。今年是脱贫攻坚的关键期,产业扶贫是最重要的工作。但在“打工经济”盛行的当下如何重塑元山村的产业形象,他们情绪复杂。2016年起,一场“轻农业”的产业扶贫试验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展开。
尴尬的元山村
元山村也曾“阔气”过。“靠山吃山,丰富的森林资源曾是元山村的致富保障。县国营林场就设在元山,元山是全乡最早通公路、最早实现村道硬化的村子之一。”谈及过往,一位村民仍掩饰不住内心的自豪。
连绵的米仓山在这里突然快速隆起,由于米仓山在第四纪冰期时整体被置身于冰冻圈之外,因此植被覆盖特别高,成为举世闻名的动植物资源库。上个世纪,地处米仓山腹地的元山村成为全县林业经济先发区域。
随着林业采伐的加剧,政府越来越意识到环境保护的重要性。1997年,旺苍县人民政府决定在米仓山划定自然保护区红线;1999年,四川省人民政府批准设立鼓城山省级自然保护区;2006年,米仓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正式设立。元山村被界定为“限制开发区域”,告别了“靠山吃山”的时代。
靠山不吃山,既是元山村民的历史自觉,也成了发展的瓶颈。“待在村子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没什么收入,还不如出去打工赚钱。”史敬舟说,“没有了劳动力,再宏伟的产业蓝图也难以实现。”
产业凋零了,年轻人就离开了;年轻人离开了,产业更加凋敝。这成为元山村一个挥之不去的“贫困怪圈”。旺苍县是国家级贫困县,而元山村则被称为“贫困县里的贫困村”。与之相佐证的是,元山村贫困户的致贫原因多是“因病失去劳动能力,无法通过外出打工获得更高收入”。一位村民表示,“其实也清楚发展产业才是脱贫致富唯一的路径,但发展产业总是需要劳动力的。要有劳动能力,我早就出去打工了。”
另一个尴尬则来自于米仓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因为地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相关法规禁止任何建设项目施工,“动一块土、移一棵树、修一条路都必须经过严格审核”。记者在鼓城乡采访过程中,自然区的保护被多次提及。在鼓城乡场镇口,一个刚刚投产不足一个月的养鱼场正在拆除。
“元山村有三大优势资源,除了优质的高山峡谷景观和丰富的动植物资源外,还有米仓古道和红军文化的厚重历史,堪称文化和自然的双重瑰宝。然而与一山之隔的光雾山相比,这里寂寂无名,十分尴尬。”旺苍本土摄影爱好者田强富说。
探路“轻农业”
2013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首次作出了“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分类指导、精准扶贫”的重要指示。由此,以“精准扶贫”为主导的脱贫攻坚战拉开帷幕。2015年,四川省气象局、米仓山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开始对口帮扶元山村,元山村开始了新的探索。
省气象局选派赵金鹏挂职担任鼓城乡党委副书记,省农村经济信息中心派驻了帮扶旺苍县鼓城乡元山村工作队,米仓山自然保护区也选派了人员担任元山村党支部第一书记。和原有的村两委班子一起,大家初步达成了一个共识——限制开发不是限制发展,顺势而为必然有所作为。
经过大量走访和调研后,大家在简陋的村委会合计“元山村该怎么脱贫”的问题。经过多次讨论,“虽然没能理出一个系统的方案,但两条基线被定了下来:保护区的红线不能打破,必须依托保护谈发展;劳动力不足的现实不能忽略,必须立足现实谈产业。”赵金鹏说。
这两条基线,指向了“轻农业”。
所谓“轻农业”,是指生产规模较小、产品质量较高、劳动力投入强度不大、对交通依赖程度较低的农业产业。进一步看,“轻农业”基本符合元山村个体单元产业发展的“精准定位”:地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农产品质量较高;地域广阔,地形环境多样导致生产十分分散;元山村距离县城超过60公里,运输距离长;可用劳动力不足。
应选择什么产业?对于这个问题,老百姓自己做出了回答。元山村有悠久的核桃种植历史,几棵巨大的核桃树就是聚落的象征。而依托米仓山发展的小规模养蜂、木耳、山羊、土鸡等传统产业更是既定选项。
如何确定其规模?和其他贫困地区动辄“万头千亩”的产业相比,元山村必须考虑到规模化对自然施加的环境影响和对劳动力的高密度投入。最终元山村选择了“以户为单位”的试验方向,“不求规模、精准到户”成为这一时期的基本导向。
试验和未来
元山村的“轻农业”试验,首先在贫困户史敬武家展开。
今年53岁的史敬武,因为生病失去了进行重体力活的能力。“这边耕地缺乏,爬坡上坎伺候土地也挣不了几个钱。”史敬武说,“以前最大的收入,就是平时到乡镇附近打些小工弥补家用。随着年龄增长,现在也有些吃不消了。”
省气象局和米仓山自然保护区管理局进行讨论后,决定在不影响保护区环境的前提下,专门为史敬武设计了一个不足20平米的循环供水养鱼池。史敬武介绍道:“去年这个池子养的鱼,在本地就被销售一空,算下来差不多利润有两三千元。”
在帮扶工作队的帮助和支持下,史敬武养了二三十只土鸡,种了几分地的猕猴桃,年初还尝试过引些蜜蜂养起来。“规模很小,不会伤害到自然环境;产量不多,既可以保证品质,同时还不愁销路问题。”赵金鹏说,“我还在光头山上搞了一些木耳种植着,看看今年效果怎么样。现在局里已经有人向我订购木耳了。”
劳动力匮乏、交通不便、环境优良甚至本身就处于自然保护区,这是记者在川东北很多贫困地区所见到的相似之处。和大规模的产业化相比,元山村这种以户为单位的“轻农业”产业扶贫模式,似乎切中了“中国式小农”生产模式的要害。在元山村,甚至很难找到一个可以展示扶贫成效的恢弘镜头,但至少从成果上看已经深入人心。
意外的是,尽管“轻农业”在元山村“首战告捷”,但赵金鹏也有他的烦恼。
“以农户为单位的发展不能抵抗市场风险,怎么样才能做到可持续、分散风险一直是我思考的问题。”赵金鹏说。
为了能解决这个问题,把扶贫做到实处,本该轮换回到省气象局的他,坚持留在了元山村的“田间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