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参加革命前后的一些经历

2017-08-26 00:25康天锦
百年潮 2017年8期
关键词:政局读书会书店

康天锦

我于1924年出生于天津市,祖父是在清末时期从山东济南城郊边家村逃水灾之难来天津生活的。父亲自幼在测绘学堂学习,后在直隶陆军测量局制图课做测量绘图技术工作,业余时间学习法律专科,取得律师资格,先后在测量局工作18年,做律师18年。1938年6月,我在崇仁小学毕业。1938年暑假,我考入私立广东中学,它是旅津广东同乡会办的学校,校长罗光道是爱国教育家。学校开大会时他讲话,要求学生勿忘国耻、勤奋读书。1945年6月,我高中毕业。当时我们兄弟四人上学,家中经济只有靠父亲当律师的收入负担,而经济形势恶劣,收入也受影响,我只有失学失业在家。

1945年8月15日,突然传来一个好消息,就是抗战胜利、日本投降,那高兴的心情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大家都希望国民政府早日来接收。政府接收前,社会上出现了混乱现象。很多杂牌军招摇撞骗,有的冒充接收大员,等等。美国大兵来得早,但给人们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天津的受降仪式也是由美国兵主持的。国民政府都没有人参加。直到9月下旬才盼来接收大员。两个多月后才盼来国军。那天傍晚我也到东南城角去看国军,等了很长时间才来,哪里有威武雄壮胜利之师的姿态,而是些瘦小枯干的小个子,看后让人高兴不起来。接收大员来后不久,就发生了“五子登科”的丑闻。青少年学生们也成了伪学生,要进行甄审,必然会引起学生们的反对。对毛泽东到重庆去谈判,老百姓都很高兴,认为谈判一定能成功。对签订《双十协定》,大家听到都很高兴。以后的事实说明:国民党是假和平、真反动,大家感到失望。

参加读书会

1945年9月1日,我参加了王玉林介绍的、他的同学李君衡发起成立的“友联”。在南开勤敏小学开会,第一次参加活动的只有十个人。李君衡设想的事业很大,以后事实证明都是空想,只是办成了一个义务识字班。分妇女和儿童两个班。李君衡等几个人都去北京上大学。义务学校在1946年3月开学,我也讲过课。到8月底一个学期,学校提出不再借校舍。经过多次交涉,学校提出一个条件,就是当时正在选举国大代表,要求全体师生投王任远的票。王是三青团头子,我们不愿意选。但为了把学校办下去,只好答应下来。实际上我们暗中投了张伯苓的票。最后校舍还是未借成,学校还是停办。

在1946年五四纪念日,我们几个人到多伦道七七出版社的书店选购了一批图书,其中有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论联合政府》和《西行漫记》《大众哲学》等解放区的书,供大家借阅。书店在两个月以后被当局勒令停业,前后只经营了五个月。

“友联”在天津的几个人研究今后如何发展,大家根据前一阶段的经历,共同感到我们这样的青年人,由于缺乏一些条件,很多社会上的事情我们办不成,应该很好地充实自己,多读一些书,将来有条件时再办。这样以后就发展成了一个读书会。由孙凤起和我负责,大家把自己的书拿一部分来,我有一套《鲁迅三十年集》放在那里,互相借阅,每人每月交点儿会费。又陆续增加一些新书,除在天津买书外,还由我在上海生活书店买书。另外订阅几种杂志。遇到好书大家都抢着看,分别阅读、集中讨论,每两周一次,通过学习联系实际,讨论得很热烈,提高思想境界,开阔眼界,帮助大家进步。活动地点是在孙凤起家中,凤起的哥哥凤彰也参加,他在南开大学上学,因而大家也经常参加南开大学的学生活动,如听演讲、看话剧《凯旋》、为学生募捐等,与学生运动有了联系。

当时的读书会有两种:一种是以党员为骨干组成的,一种是群众自发的。主要是高中阶段的学生多,20岁左右的青年,也有社会青年。主要是不满足当时的学习环境,想多了解一些自己想探索的问题,每个人的想法并不一致。抗战胜利后社会上先后出现几个小型书店,如多伦道的七七出版社、辽北路的知识书店和袜子胡同的读者书店等,出售毛泽东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等,还有洛甫的文章,后来知道洛甫是张闻天,都是单行本小册子,便于携带和传播。当局虽然未公开限制,但是警特暗中盯梢,经营者也要有一些策略。有的书店,几个月后就被公然取缔了。去书店买书时,要提高警惕。我参加的组织,开始时并不是读书会,而是经过社会实践以后,大家商议改成的读书会。其中也有地下党员,当时我还不是党员。

通过读书会的活动,大家认识到国民党的反动阶级本质,它是为官僚资产阶级的利益服务的,通过各种经济手段盘剥人民,利用警宪镇压民主,纵容官员腐败不去治理,不顾人民死活,勾结帝国主义出卖国家利益。必须用革命手段解决独裁政府,青年们才有出路。

在上海生活书店买书,和别处不同,他们给你写信,帮助你阅读,介绍你想看的图书,关心你的安全,教给你方法,像知心朋友一样。他们在当局高压下,经营也很困难,信封上还改了名字,最后实在困难时,告诉你别再联系。这些回信我至今珍藏着。

1947年4月,天津地下党筹办读者书店时,居世琛让我参加集资,我在发薪后交给她一部分款。7月,读者书店在东门外袜子胡同开业,我们经常去,因为下班时顺路,认识了书店負责人赵光谦和李秉谦。

1948年下半年后,时局紧张,8月,当局军警对进步青年进行了一次大逮捕。有一天清晨我在家,妹妹从外边提一个蒲包(旧时送水果礼品的包装)给我,说是她的同学马文慧叫她给我的。我打开一看都是图书,书里夹着一张纸条,是马文荣写给我的,说她前几天到南开大学回来时被捕。审讯后释放,但家门口安了“钉子”,所以把书还给我,叫我转告大家别到她那里去。我一看书都是从我这里借走的,我才明白是什么事,我晚上即去找孙凤起,叫他转告大家。马文荣解放后曾在天津市妇联工作,是宣传部长。

读书会为避免人多集中引人注意,我们改为分小组活动,一直到解放。参加读书会的人员中,有职员和学生,也有共产党员和“民青”成员。也可能个别人另外有其他活动,但我们不知道,那与读书会无关,也没有人暴露其他身份。天津解放后,大家都忙于工作,没有再活动。

在地政局工作

1946年6月的一天,我看到报纸上刊登着地政局招考工作人员的消息,职位有测量员、绘图员、办事员等。我立即去报考了绘图员。父亲给我讲了绘图的一些要点。考试后我被录取了,榜上是绘图员的第三名。7月1日正式上班,从此结束了我一年的失学失业状态。地政局机关有84人,测量队有100人,土地登记处有85人,共269人。我被分配在土地登记处发状股配图组工作,就是对产权登记经过审查确认产权后,在颁发的产权证上,绘制产权范围详图,标明四至边界及准确面积,粘在产权证上,发给产权人。全组开始时共有八个人,我和刘铁坐对面办公。几天后,于元喆找到我们,他是我的小学同学,是刘铁的中学同学,七七事变后断了来往,这次他在榜上看到我们的名字。于元喆原在财政局测量队工作,地政局成立时,测量队移交给地政局,我们又在一个单位工作。他又介绍我们认识了几位老同学,在这里遇到熟人,大家都很高兴。经过一个阶段的工作后,我们都能担负起主要任务。1948年4月15日,处长通知刘铁和我调到复丈股做外勤测绘工作。

当时,地下党员不会公开身份,只能自己从思想行动上去判断,只能表达个人意向,他也不可能明确表态。他认为时机成熟时,要向你布置一些任务,任务完成较好,表明你的实际行动后,才能考虑你入党,不是只看你的思想。我就是在当时白色恐怖比较紧张时期,被布置刻写、印刷、传递几次宣传品以后,才被批准入党的。

在地政局工作期间,我除了参加读书会的活动外,经刘铁提议,在业余时间和于元喆我们三个人经常在一起学习,联系实际,讨论时局问题、国家发展前途等。地点多是在于元喆家,他已经结婚,家里人口简单,活动比较方便。在我失学失业这一年里,社会变化大,接触现实生活比较多,对社会上的很多问题不理解,渴望找到答案。以后在读书会和这个小组的长期活动中,提高了思想认识,对一些问题有了自己的看法。

1947年2月,国民党国防部命令天津市测绘万分之一比例城防图送国防部,市政府令地政局测绘,地政局组织临时城防测量队进行工作。天津城防线周长84里,直径南北25里、东西10里,有12个口门,外有河、内有路,全线共有碉堡276个。7月,地政局完成任务,上报国防部。1948年6月陈长捷任天津警备司令后,又增建碉堡135个。1948年10月,蒋介石过津时曾专门视察城防。

1948年6月,中共华北局城工部通知天津地下党上报城防图,地政局地下党复制一份报送,在地政局土地登记处复丈股工作的刘铁,告诉在测量队绘算组工作的于元喆,复制一份天津城防图。于元喆在测量队绘算组除了绘图外,领导指定他负责保管全组图纸,城防图也由他保管,于元喆取出城防图,交给晒图员晒制一份,然后交给刘铁,这件事涉及不到其他人。刘铁再找大众照相馆的康俊山缩印,交给地下市政工委书记王文源,王找交通员送到城工部,这个任务即完成。

地政局测量时,碉堡尚未建完,天津地下党又通知工务局地下党将碉堡补绘完整。因此,华北局这份城防图比国防部那份更完整。天津解放后,解放军天津前线指挥部司令员刘亚楼曾说:应该说天津是解放军同地下党共同打下来的。

1948年下半年,刘铁、于元喆和我三个人首先是研究保护档案问题,一致认为测量成果的图纸是最重要的,是几百人几年工作的成果;其次是土地登记封套,这也是许多人工作的成果,并且包括历史资料契证等;最后是档案室的行政工作档案,并对目前档案管理人员逐人进行了分析。然后我们分头工作。天津地政局的全部档案都保护得很好。只是机关国民党支部销毁了一些材料。因为他们并未计划撤退,所以也没有布置销毁。

1948年冬,因为我家里有一套油印机,刘铁给我几篇稿子,叫我刻印宣传品,我用仿宋字体刻印。有时印好后给他送去,有时他给我一个名单和地址,由我装信封后,送到邮筒发出去。记得有《中国人民解放军平津前线司令部公告》《解放军入城约法八章》《告蒋傅军警官警士书》等。年底,又给我一份新华社社论《将革命进行到底》的稿子,是收听广播的纪录稿,叫我刻印,因为字数多要刻几页,我数好字数,设计版面,分配几版,印后一折就成为一个小册子,便于阅读。我叫弟弟去东北角成记纸行去买纸张,当时时局很紧张,戒严越来越早,搜查时不叫门,带着梯子上房看,我住的是平房,用棉被挡上窗户,在房上看不见屋里干什么。这些用于印刷传单的油印机和我自己刻印的小册子、传单等一直珍藏着。其中,油印机和部分传单捐给了平津战役纪念馆,至今还在那里展出。

1948年下半年,地政局原定编128人,经过两年多测量和登记业务已经完成了一部分,分三批裁掉一些人。1948年11月,市政府下令:自12月l日起,撤销地政局机构,局长等人调走,其余登记处、测量队等机构成为财政局第六科,仍在原地办公。1948年12月14日晚上,在刘铁家里,他告诉我,我的入党申请已经批准,候补期是三个月,入党日期是今天,要记住这个日期。于元喆的入党申请是10月批准的。在天津解放前,地政局的地下党员共四人,除了刘铁、于元喆和我,还有一个李国平,他是孙天胤发展的,孙后来转移。

1948年底,市政府通知:从1949年1月1日起,财政局第六科再从财政局独立出来,改为市政府地政处。不过它的寿命很短,到1949年1月15日天津解放,还不到半个月。我在国民党的这个机关里工作了两年半,亲身体验了官僚机构的恶习和种种腐败现象。

l月15日早晨,我和刘铁、于元喆等几个人赶到地政处,上午陆续来了一部分人,将西院一部分被炮火震坏的房屋里边的东西搬出来,清理了现场。下午来的人就多了。大家等了两天,接管的人也没有来。经刘铁联系后,在18日上午10点40分才盼来了两位接管人员,一位是军代表裴萍,另一位叫余磊。经过问询才知道,在城外的接管部门,只掌握地政局已合并于財政局的情况,未掌握又成立地政处的情况,因此未安排接管人员,现在是从接管财政局的人员中临时抽出两位来接管。而地政处及所属单位职工共200多人,任务也不小,只好由几个地下党员来协助工作。我就是从那时起做起了机关行政工作。接管中的首要工作是审查留用人员,白天事务工作多,晚上都要研究问题、整理材料,每天工作到很晚,从解放后我就住在了机关。

l月26日接到市委通知,要地政处抽调三个人,由一个党员带队,到军管会接管部不管处,临时帮助工作。裴萍决定叫我和齐振邦、黄玉棠三个人去。第二天我们就去报到,见到处长王煜文和景仙州,告诉我们不管处的任务是负责接管没有单位接管的部门,而且这些部门在天津没有统管单位,在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必须自己去找,有些同志对天津地理不熟悉,有些困难,要我们帮助解决。于是我们就从地政处拿些地图来,并参加到小组里一同去调查。我把铺盖搬过去,住在那里,晚上几十人住在大厅里,嘻哈谈笑很热闹,认识不少人。他们接管了敌伪产业处理局,位置在马家口,是原日本三井洋行。我们在那里工作了半个多月,以后再有问题,可以随时找我们。2月12日我们返回地政处。

地政处在l月25日宣布第一批留用人员名单后正式进行接管工作,到2月底,接管工作基本结束。这个处就是人民政权的地政处了。3月初确定机构及负责人,处长由财政局局长宋景毅兼任,秘书主任裴萍,秘书室秘书刘铁并兼人事工作,测量队负责人于元喆,我为调查研究室主任。宋局长定期来处里研究工作,态度和蔼、作风民主、对人亲切,没有国民党局长的官僚架子,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1949年6月,调来副处长王明。

1949年11月29日,市里部署党组织公开,我的共产党员的身份正式公开。(编辑 黄艳)

康培莲协助整理

作者:天津市房地产管理局原副局长,离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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