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英
井冈黄洋界金鸡报晓
罗霄山脉就是历史,莽苍苍
吞卷着二十世纪初期的乌云
深秋最后一道闪电架起炉火
重新修煅秋收起义的梭镖和镰刀
那年月中國的雄鸡
多被“四·一二”的血腥掩息喉咙
而黄洋界哨口那门迫击炮
才是一只大时代的报晓金鸡
统共只有三发炮弹
还不知哪一发包含希望的火种
当茨坪那间小屋里吹熄麻油灯
金鸡便在黄洋界一声长鸣
金鸡报晓的时刻 朝阳
最先谒临茨坪那间小屋的窗口
映亮稿纸上的八个毛体大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南昌第一枪
无论是偶然还是必然
历史毕竟选择了南昌
危急关头吹起集结号
八月一日,打响起义第一枪
不须考证,第一枪是谁放的
最关键,是它非凡的分量
这一枪,使红白双水分流
是国之栋梁还是魑魅魍魉
这一枪,近于窒息的民众引为希望
穿破沉沉暗夜设置的重重罗网
曾有过的妥协吊足阴谋家的胃口
只有懦夫才会继续无望地退让
枪声,是南昌的济难之枪
响亮宣告,无枪的革命无异于消亡!
无论是打赢还是暂时失利
革命还是毅然选择了有枪
有枪,人进去仍可以出来
无枪,人徒手也能遭到捆绑
也许,当时能拿枪的还不够多
也或许,我们的子弹压不过敌之疯狂
但只要有枪声就有党之真实存在
只要有反击便使色厉之敌内心惊慌
我们能守住就守,守不住就走
最宝贵的明天就是“有生力量”
到赣南!到闽粤!到井冈!
化整为零更精干,外是长衫内有短枪
一声呼唤,集合起来支部建在连上!
就是这支队伍,后来作为基础
成为东渡黄河的劲旅,百万雄师过大江
敌人起初的不屑,变作后来的“掴面掌”
“八一”寻根,人民军队的“老家”在南昌
重读赵一曼示儿信
明知已到了最后时刻
仅有的时间应以秒来计算
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
只要求留下一封家信
这是特殊的母爱表达方式
对儿子一次性的终生关怀
笔体从容不迫,足见当事人
彼时的神情像出远门那么平静
是在雪天里写的这信
雪封的大地就是整张信纸
信刚写罢,敌寇的枪声就响了
雪上的血滴凝成一行行文字
任狂风劲吹也揭不走
揭不走那对后世的警示和期待
几经辗转,到开春时节
这封信所幸终于到达
不只是烈士的遗孤
许许多多的有心人都读了
他们每个人倾洒的眼泪
都绽成了三月桃花
整个雪地浓缩成的信纸
点点血滴凝成的文字
至今读起来 字字句句
仿佛还透着当年的枪声
杨靖宇的最后时刻
弹匣里空空
腹中也空空
饥饿可用草根缓解
弹匣里饥饿如之奈何
暮色罩落的时分
人和枪都是赤贫
野兽是富有的
弹药很足很足
还嚼着罐头
不,不是通常的野兽
此时野兽都已隐遁
无论是老虎还是狗熊
却是另一类两足野兽
不只是吃肉
就连别人的土地和主权
统统都要侵吞
据说这就是“大东亚共荣圈”
此时就是它们
以千百个对一个
步步进逼
四野的静物都在焦急
松风呜呜号哭
天地间的泪水都凝成冰雪
以一个对千百个
四顾无援
决不能活着落在敌人手里
倒下 大雪覆盖
期待来春
草籽在腹中发芽
战火中的桃花
坑道旁一切都已剃光
唯有一棵桃树粉蕾初放
并非炸弹和炮火“仁慈”,网开一面
或许象征着真美永远不能灭绝
停战后我们回国,夏秋时节
牵挂着那棵桃树已否果满枝头
如果是,饱和轰炸中幸免于难的它
吃起来是否带有硝烟的味道?
战友睡在三八线上
战友睡在三八线上
也就是他倒卧的地方
没有墓碑 更没有碑文
不,碑文记在我心里
“刘新元 排长 二十一岁
籍贯:山东半岛某县”
记忆比墓碑更隽永
再猛烈的风雨也不能洗去
战友睡在三八线上
浴血的时光不会被冲淡
当时第五次战役正近尾声
部队完成任务即将撤离
副排长自请担任掩护
“不。”他拒绝了,“我命令你们全撤!”
他将生机留给全排余下的战友
而将炸药包赏给群丑——
喊声之后是雷声
战友睡在三八线上
好久,五十九年的长眠
不,昨夜他在我梦中出现
原来他一直在醒着——
生命仍在博物馆中追授的勋章上
闪光
他也从未闭上眼睛 日夜
注视着敏感地带的风云变幻
双目:一是太阳,一是月亮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