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春天的火车

2017-08-23 17:33张作梗
延河 2017年8期
关键词:雪水刀子雨滴

张作梗

一滴雨中有我的往生

一滴雨是清澈的,

无数雨滴叠加起来,就变得比雾还模糊。

清澈的屏蔽。

对!雨滴几乎都是独自上路的,

落在大地上,

就抱成团,

就用土洗澡、果腹,而后悄无声息地

消弭于浊黄的水流中。

我永不会忘记触地的刹那,那

一张张弹跳继而迅速

破碎的脸。

它们高高跃起,是想看清大地是一个

深渊吗?还是翻身做最后一次打望,

以告别再也回不去的天空?

现在,它们也许继续以单个的

形式存在着,也许,一个水泡就是

一滴雨不甘被淹没的叹息。

只是,混淆于千篇一律的水中,

我再也找不见那滴打湿我嘴唇的雨了,

它曾经那么纯洁,

一丝凉薄的甜,像初吻。

刀 子

刀子不慎从他口中滑落。

刀子跌碎了。

刀子散落一地,

被风吹得乱跑。

刀子跌碎了,仍难掩锋利;

因此有人扫走它。

有几粒遗落草丛,忽闪着,

像不甘闭上的眼神。

噢刀子!秘藏于口中,

曾是他取悦世界的主要方式;

而今,刀子从话语中滑落,

刀子跌碎了,

言说散落一地。

刀子有一瞬间的迷茫。

但很快,又从失重中卷起身。

如果世界曾是它划破的伤口,

刀子正掉进

自己炮制的伤口中;

而倘若世界已愈合,

刀子就是结痂的创面。

刀子跌碎了。他的嘴闲寂、

颓败,像不再被使用的

磨刀石,很快生了锈。

又下雪了

又下雪了。寂静在腾一个地方给那

无处藏身的白色。引咎离去的人获得了

赦免。超度众生的时刻终于降临。

有关那个一再被引述的天使有

什么好说的呢?她也许只是一个钟形罩。

关注树根被细雪慢慢裹埋,

直到那儿走出一个结满冰渣的父亲。

空气中似有猫爪走过的痕迹;那是父亲在

仰望,在用不在的手祈祷。他曾经

想拥有一捧雪,最后只收获了一抔灰。

又下雪了。冰冻的欲望何其强烈。

走到电杆下,背对墙壁借个火,

我又呼吸到了父亲胡子上劣质的白色

烟草味儿。生死像雪粒,带着一丝无奈

穿过烟圈;那缓缓消散的,是怀念?

不!和父亲的纠葛永远没完。我们不过

将大地上的事情挪到了天上去解决。

他偶尔回来,但不是用真身,而是以

下刀子的方式;漫天飘落的刀子,

看一眼就是钟形罩。看一眼就伤口满心。

坐在大自然中写诗

这是巴颜喀拉山北麓。毫无疑问,

如果我继续坐在这儿写作,雪水融化的

声音就会落进诗中……

一整天,头顶上有影子在飞越,

而抬起头来,又发现什么都没有。

我是一个人?嗯。写诗就是一个人的事。

就是将一个人隔离,挪移到某个

人迹罕至的所在,

去接受大自然的训导和教诲。

——在那儿,就连最细微的荆棘缝隙,

也有着宽阔的视界。

此刻,我坐在巴颜喀拉山北麓一片茂密的

丛林中。鹰俯冲而下带来陡峭的

天空。时空压缩得如此小,

仿佛只要伸手,我就能将冰川提成一盏

轰鸣的灯。而稿纸在脚下移动,

提醒我写诗是一件促成

大陸板块漂移的事情——

我脱下穿了三十几年的平原,第一次,

坐在如此高远的地方写诗。

词语粗粝的呼吸混合高海拔的风,

摇撼着手中的笔。我把赭红色的岩石

灌注到诗中;我把一条河的源头迁移到

诗中。写诗,就是遵从并暗合自然的

节拍,在万物中找到自我的存在。

露珠里的春天

谁能把它取出?显微镜不能。

恋爱的镊子也不能。

它是一个未遭役使的词,因露珠的

保护逃过一劫;是

某人的小绣像,挂在一幢

透明房子的中心,因就要破碎而

愈加完整。

我看见马车穿过露珠,带走了它

隐秘的镜像。一只雀鸟呼唤着它的

名字,在露珠拉长的应答中,

留下了羽毛的温暖。

而风在别处的叶子上

走动,风声却在此地响起,

露珠一阵阵颤抖。

石头里的情歌。它的生长就要撑破

一个人的嘴,说出灰尘和疾病。

公开的折磨就是这样:它是

雄黄酒里的节日,只能远远地庆贺,

但不能一口吞下。“美具有攻击性”——

露珠里的春天一取出就

落叶纷飞。

开往春天的火车

我有如此多琐屑的欲望……

它们像篱栅间的花影,

风一吹来,就摇晃得让人不得安宁。

雪水从树根那儿漏走了。

黄花在开,与我有关又毫无干系。

如此多琐屑的欲望像病毒,噬咬着我,

一日N次,积久成疴。

南山上,白云兀自浮起,

鸟儿啄着云朵里的雨珠——

望云养病,犹似在缓缓掐灭

琐屑的欲望……

一个仲春的下午,当我走过花圃,

花匠正挥剪剪除多余的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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