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嫁的女儿

小浅

1

我第一次带陆明回家那天，你笑得合不拢嘴。

吃完饭，你拉着陆明聊天。从陆明的工作，到陆明的家庭。你问得事无巨细，陆明答得滴水不漏。就连你喜欢的越剧和广场舞，陆明都能跟你聊上一二。

看得出来，不论是陆明的长相，谈吐，还是他的家庭，你都还挺满意。

我在心里松了口气。为了这次见面，我和陆明提前做了很多功课。凭着对你多年的了解，我绞尽脑汁地在纸上罗列出你可能会问到的所有问题，然后和陆明一起商讨每个问题的最佳答案。而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你一眼喜欢上这个未来的女婿。

好在功夫没有白费，一整个晚上，你看起来都很高兴。我和陆明窃喜，以为已经成功迈出一小步。可是聊着聊着，你却突然冒出来一句：“陆明，给我看下身份证吧。”

你说得这样直接而又理所当然，仿佛查身份证是毛脚女婿见丈母娘的必选项。陆明有点傻眼，我赶紧将你拉到旁边说：“妈，你这是干什么呀，还真查户口啊？这要传出去，不成天大的笑话了嘛。”你却一脸严肃地说：“谁想笑就让他笑去呗，不看下身份证，我心里不放心。”

我还想狡辩，但看到你一本正经的样子，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陆明有点忐忑地拿出身份证递到你面前，你看了一眼，表情黯淡下去：“好了，你可以回去了。我女儿绝对不会嫁给你的。还有你俩这样联合起来骗我，很好玩吗？”

你的态度转变得太快，我欲哭无泪。

我以为只要你足够喜欢陆明，就不会因为距离这个不算原则问题的问题而反对我们在一起。都什么年头了，谁不是自由恋爱？所以我跟你撒了谎，我说陆明和我是老乡。我想等你真正了解并接受了他，再告诉你真相。可是，即便你對陆明各方面都很满意，仍然态度坚决地反对我们相爱。

陆明家在杭州，和石家庄隔了太远的距离。这是你反对我们在一起的原因。

2

其实从我上大学那天开始，你就非常明确地告诉过我，找男朋友绝对不能找离家远的。

可是爱情来了的时候，哪还顾得了远不远？真爱面前，年龄不是问题，距离不是问题。我和陆明，各方面都很合拍。人生最难得的，可不就是遇到这样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吗？等我想起你的警告时，我早已陷入爱情。

因为不想让你担心，我偷偷瞒着你，和陆明谈了四年的恋爱。

直到大学毕业，你催着我回石家庄，而我和陆明的专业，去杭州才更有发展空间。所以我不得不带着陆明回来见你。然后费尽心思地想要让你看到他的好，自动忽略掉空间上的距离。

很遗憾，当你得知真相后，没有给我们任何商量的余地，直接撂出狠话，陆明和你，我只能二选一。

可是妈妈，我要怎么选呢？亲情和爱情之间，从来就没有选择题。

我没法因为你，放弃陆明。而我也不可能不管你，不顾一切地嫁给陆明。实际上，我比谁都了解，你反对我远嫁的原因。你的理由足够充分，我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二十岁的时候，你也是爱情大过天。因为我爸，你不顾家人的反对，义无反顾地来到石家庄。为了爱情，你不惜和姥爷闹翻。最后姥爷没办法，只好含泪让你远嫁。你背井离乡，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一点点适应新的生活。

但新的生活，并不顺利。婚后，你和我爸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多。吵架了，我爸可以拍拍屁股去奶奶家住上几天。可是你委屈了，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姥姥给你打电话，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你从来都只报喜不报忧。

你过得并不快乐。我十五岁那年，你和我爸到底还是因为性格不合离了婚。这些年，你独自将我抚养长大。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就是因为你太了解远嫁的苦，所以从一开始就非常明确地给我立下规矩，一遍又一遍地向我强调，不能远嫁！你害怕我重复你的老路，害怕我在远方受了委屈无处诉说。可是阴差阳错，我爱上的人，刚好也是在远方。

我理解你的担心，也明白你的焦虑。只是，我也放不下陆明。

表面上，我回了石家庄，在公司旁边租了个小居室，每天乖乖上班。而你一有空，就会从郊区坐车来城里看我，然后到处张罗着帮我相亲。但实际上，我的心还留在杭州，我和陆明也并没有断掉联系。

相恋四周年纪念日那天，一冲动，我将户口本偷了出来，去杭州和陆明偷偷领了结婚证。我们总幻想着，迟早有一天，你会同意这门婚事。

3

去医院确认怀孕这件事后，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爱一个人的时候，当然想要给对方生个孩子。何况医生说，我是不易受孕的体质，打胎需慎重。所以这个孩子，我不能不要。但是在你明确反对这门婚事的前提下，我不仅背着你领了证，还怀了孕，我要如何向你交代？

思来想去，我和陆明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去跟你坦白。你听完后，沉默，沉默得有点可怕。整整三天的时间，你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直到第四天早晨，你对陆明说，来提亲吧。

陆明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然后立马嘴甜地改了口：“妈，您放心，我一定会加倍对小敏好。一辈子对她好，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你没说话，去了厨房。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你的眼圈红红的。

很多很多年前，我爸也一定对姥姥说过同样的话，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像他承诺的那样，照顾你一辈子。所以你担心陆明，也仅仅只是嘴上说说。

后来我问过你，为什么最终还是同意我嫁给陆明？你平静地答，我舍不得你为难啊。

我为这话，哭了很久。我理解你的纠结，一边担心我远嫁后不幸福，一边又害怕因为你固执的偏见，让我错过幸福。

在这样的纠结和顾虑里，你整夜睡不着。

同意我嫁给陆明这件事，像是一场赌注。小姨说你失眠得厉害，让我多打电话回家。说实话，我有点烦躁也有点焦虑。我对你心存愧疚，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你放心。

4

在我嫁到杭州的第三个月，你在电话里让我帮你去看房，你说要在我和陆明所住小区周边三公里之内，买一套房。你轻描淡写地说：“石家庄的房子我已经低于市场价卖掉，对方全额付款，下个月就能拿到全款。我准备用这些钱去你们旁边买个一室的房子，你和陆明最近帮我找套合适的。”

听明白了你的意思后，我有点生气地朝你嚷：“妈，这么大的事，你就不能跟我商量下吗？房子说卖就卖，万一被人坑了怎么办？再说你要是想来杭州，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不就行了，何必要把那边的房子卖掉？”

你沉默了一会说：“小敏，你说的我明白，但不管怎样，那始终是你和陆明的家，我想让你在杭州除了婆家，还有娘家。这样无论什么时候，你随时随地都可以回到有妈妈的家。”

我听着，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以前听孟母三迁的故事时，觉得小题大做。因为你，我才慢慢了解到，天下母亲都一样，舍不得让自己的孩子受一点点委屈。

在我预产期即将到来的时候，你已经拿到新房的钥匙。从我和陆明所在的小区到你那里，走路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你用这种方式，让我在这座城市有了娘家，也让我在这座城市有了依靠。

只是，你不得不在55岁的年纪，重新适应一个新的城市。身边没有朋友没有亲戚，只有南北差异，当然会有很多的不习惯，但你笑着说：“没事，时间久了就好了。再说，我不是还有你吗？只要你幸福，妈在哪都一样。”

我鼻子一酸，突然很想抱抱你。小时候，是你去哪，我就紧紧跟在身后。但长大了，慢慢就变成了，我在哪，你就在哪。

好在和陆明结婚的第五年，我们仍然恩爱如初。偶尔也会小吵小闹，但感情一直很好。你总算松了口气，毕竟这场赌博，你赌赢了。不远千里嫁给陆明的我，很幸福。

而未来，我们也会很努力地一直幸福下去。因为让你放心，是我和陆明的约定。编辑/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