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玮
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老,因为她的心是年轻的,是合着时代的节拍一起跳动的。可以说,她的歌正是当今汹涌澎湃的时代大潮所撞击而成的涛声
“清晨我们踏上小道,小道弯曲画着大问号……”“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一支支熟悉而广为人们传唱的歌曲,都出自同一位作曲家之手。她运用音乐语言,将对生命的独特感悟和对真善美理想的追求化作饱含情感的旋律,讴歌新的时代,激发起人们心灵的共鸣。
谷建芬,著名作曲家。在东北鲁艺同学联谊会上,看到这位慈祥的老人、一位深受音乐界内外尊重的老艺术家,在同学聚会现场指挥演唱由自己作曲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记者也许无法体味一位把音乐和生命献给祖国和人民的作曲家在谱写这首歌时思绪万千的情状,但优美抒情的旋律和那种质朴永恒的爱的确动人心弦……
经典歌曲传唱不衰的背后
1989年,谷建芬创作了歌曲——《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中国》,有评论说:“作品一问世便深受群众喜爱,是因为这首作品蕴含着对祖国深深的祝福和执著的爱恋。”这么多个年过去了,这首歌曲几乎成为了每年国庆必不可少的演唱曲目,而谈起这部作品当时的创作过程,谷建芬的心至今无法平静。
“1989年的1月,北京市政府搞一个活动,希望能写这样一种纪念北京市解放40周年,这样一个主题歌吧,所以当时那首歌的名字叫做《10月是你的生日》不能叫《今天》因为是1月份唱的,而且是由韦唯唱的。但是这首歌应该说,我接到这个歌词就被它们里面,这样一种内涵所感动。我自己觉得应该是在祖国生日的这一天,是对自己母亲的一种祝福,也可以说风也经过、雨也经过、胜利过,也痛苦过,一种非常成熟的心理在对待自己祖国母亲的生日,深深地祝福。歌词比较好的就是说,把母亲作为一个第二人称,就好像咱俩面对面,面对面地谈话用不着大喊大叫,实际上是一种心灵地沟通。”
谷建芬说,首先冒出的就是第一句了,“第一句是歌的一個起点,那么第一句又是确定一个作者的一个心态,你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态和对方来说话,明确不明确。明确就要用劲最明确的语言把最真挚的感情呈现出来,少废话、少粉饰、少装腔,所以我就选择了一种非常平铺直叙,带有一种很深沉的感情,但是带有一种抑制性”。说着说着,她不由得清唱起来。
接受采访时,谷建芬坦言“一般写东西我想的时间很长,一会儿坐那儿想一想。但是看到这个歌词的第一眼产生的这种冲动,这是创作非常重要的,我很重视这时候的感觉,就觉得心里有了,一直放在钢琴上,我基本上是一气唱出来的。因为这种歌已经是在几十年的生活当中,已经积累了、已经有了,只不过没有想到要什么时候写,或者是什么时候我一定要怎么样。那么突发来了这么一个歌词,一下就点燃了我心中这样的一种感受”。
“不要问我到哪里去,我的路上充满回忆,请你祝福我,我也祝福你,这是绿叶对根的情意,我是你的一片绿叶,我的根在你的土地……”不了解谷建芬个人经历的人,同样会为她谱写的《绿叶对根的情意》动人的歌声而感动。谷建芬在她的创作中融进的对祖国的一片深情,那些个人的一时委屈,丝毫没有改变她对祖国挚爱,她的歌曲没有去表现沉吟低唱的小我,而是执著于自己心中永不改变的信念,用深情的旋律了抒写了大的情怀、唱出人民对祖国热爱眷念的心声。
紧随《绿叶对根的情意》之后,谷建芬又同词作家晓光合作,写出了动人抒情的《那就是我》,依然用她心中的旋律吟唱对祖国的恋歌——“我思恋故乡的明月,还有青山映在水中的倒影,噢,妈妈!如果你听到远方飘来的山歌,那就是我,那就是我,那就是我……”谷建芬回忆说,当时,这首歌创作完成后,她带着歌谱去上海,在歌唱家朱逢博的家中边弹钢琴边唱给她听,两人都被歌中真挚动人的深情感动得落泪。后来,这首歌经朱逢博演唱,不胫而走,成为人民群众十分熟悉和喜爱的歌曲,歌曲表达的那种充满深情的倾诉“那就是我,那就是我,那就是我……”,抒发了人民对祖国挚爱眷念的深情。
正因为她在创作上找到了感情上的突破口,于是整首歌创作“可以说没有几分钟,10分钟吧——多说,因为要勾勾画画的”。“有些歌自己心里头没有想法的、憋出来的东西,要写4稿、5稿、6稿。这就是一稿就定了。”谷建芬没有想到在短短的几分钟里,为一首经典歌词谱上了悠扬的曲子。尽管当时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写了一首好歌曲,
“但是我是觉得我非常舒畅,宣泄了自己这样一份对母亲的感情。我想这里边有我本身的一些生活经历,可以说在我的作品里边,不管是《烛光里的妈妈》,还是《绿叶对根的情意》、《那就是我》,更不用说《今天是你的生日》,这里面都包含着我对母亲的这样一种,就是我是一毕恭毕敬的,身心投入地呈现出来的这样一种歌,所有这些感情又融入到了旋律里”。谷建芬每当听到这首歌,感觉是“无上光荣的事情。当然我知道,它今天已经伴着祖国的历史走过这么多年,是否还能走过若干年,这也是作者未可知的,但这是我的期待”。
谷建芬的作品大多是歌谣体的,结构方整。其风格清新,旋律优美,格调高雅,情感细腻,充满了浓郁的青春气息,往往给人一种奋发向上的激情和力量,而且她的作品题材广泛、形式多样。说到谷建芬以前创作的歌曲,像《妈妈的吻》、《烛光里的妈妈》等都是优美抒情的歌曲,而电视剧《三国演义》主题歌却大气磅礴,这是否创作风格的一次转变,她这样回答:“应该是吧。1990年9月《三国演义》作曲招标时,一个朋友劝我试试。当看了‘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这首《滚滚长江东逝水》的片头歌词后,我的心一下子被触动了,我有了一种创作冲动,那些天我始终被一种激情所鼓舞,对于‘三国里的人物也有了更深的认识。特别是在写到‘貂蝉已随清风去时,我的眼泪禁不住地往下流,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为了政治耗尽青春年华,到最后却化作一缕清风而去,我也是女人,我也是个母亲,如果我的女儿这样,我会如何呢?”
“尽管我的作品多是暖色的,到90年代后,我进入《三国演义》的创作时,在音乐中倾诉了我一生许多的感叹。音乐一开始,走进了一种意境,悲凉了些、深沉了些、沧桑了些,我借助《三国演义》开篇那句,‘滚滚长江东逝水,抒发了我自己的内心感受。这是几十年来对人生,生活的另一层次的真实感受。”这就是真正“曲意迎合”的谷建芬。
当年,伴随一代人成长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清晨,我们踏上小道》《校园的早晨》,也有脍炙人口的《妈妈的吻》《思念》《歌声与微笑》,更有多年来传唱不衰的《烛光里的妈妈》《绿叶对根的情意》《今天是你的生日》等经典歌曲,这些流行金曲早已烙上了深深的时代印记,无不谱写了时代的心声,抒发了岁月的感叹,记载了一段真实的历史,如今听来感觉格外珍贵。那些听着《清晨,我们踏上小道》,哼着《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步入青春岁月的朋友们如今已经走过了知天命之年,然而当他们回头再来聆听这些经过时间荡涤的歌谣,流连、向往、感慨跃然心头,原来不管世界如何变迁,那份纯纯的憧憬早已是心中永远的烙印。
为自己“讨个说法”的“反作用力”
现代流行音乐是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随着两喇叭录音机的普及和邓丽君、刘文正等港台歌手的磁带一起传入中国内地的。在年轻人对流行音乐喜爱的同时,许多人也因传统观念的束缚,对流行音乐表现出了不理解的态度,而且流行音乐还一度被冠以“靡靡之音”、“流氓小调”的恶名。
不过,尽管环境艰难,但一些有胆识的音乐家们还是看到了通俗易懂的流行音乐的广泛群众基础,并自觉地投身于本土流行音乐的创作中来。说起《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的问世,谷建芬认为首先要感谢当年对李谷一和王酩的批判会。当年,王酩写了《小花》,李谷一唱了《乡恋》而被点名批评。“因为当时《小花》的音乐创作,有一些偏离我们过去所谓革命的创作方向。李谷一第一次用了一些气声,感觉到哈声哈气的、嗲声嗲气的,被认为很不健康。当时团中央搞了一个‘15首歌评选,《乡恋》得15万张票。有人说,这15万张都是流氓投票,是流氓喜欢的歌。”
当时正值“文革”刚结束,年轻人没有自己喜欢的歌唱,整天拎着录音机听邓丽君的歌。身为作曲家的谷建芬十分同情这些没歌儿唱的年轻人,决心要为他们写歌。于是,她将诗歌《光荣的八十年代新一辈》谱成曲,创作了一首《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这首歌刚一问世,就受到了老百姓的欢迎,风靡全国。但是,一些误解甚至污蔑、诽谤也纷至沓来。一时间,谷建芬成了有争议的人物。那些在今天听来似乎是笑谈的“理由”,在当时却给谷建芬带来了重重压力:广播电台不能播她的歌、她的代表作不能介绍到国外、开批判会批判《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等一系列歌曲……
为了讨个说法,谷建芬带着自己的作品和先生,乘公共汽车到北大,到人大,到广播学院,到大连海运学院,到上海同济大学,到工厂,到幼儿园,到中学去“开”自己的作品演唱会。她拿着20首歌,在黑板上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地写上,一首一首地弹,弄个话筒支在那儿,一面弹一面讲这首歌是怎么回事、那首歌是怎么回事,然后自己的先生就發一张白纸。
“让大家写。有的就划个‘正字。有的就随便写。当然了,99%大家都说好。其实我是想听是不是资产阶级音乐在毒害你们,只不过这种话我没有给学生们讲,我就是最后想得到这个结论。结果99%的同学们都说这些歌都非常好,只不过有些歌更喜欢,有些歌一般。那些活动回来以后我心里就更踏实了,我就给自己平反了。我也没有去张扬,我也没有让任何报社记者去宣布这件事,我就说有这么些证据证明我不是资产阶级音乐。”
在那样的困境中,两个挚友的支持令谷建芬感动。这两位挚友是“南朱北李”:北就是李谷一,南就是朱逢博。“那时候,李谷一听说我是一个所谓‘有争议的人物,她当时就给我打电话,她说:我要唱你的歌,我要支持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接到一封信,我一看是朱逢博的,朱逢博在太平洋录音棚里。她在信中说‘你要坚信自己的方向,不要停你手中的笔。我现在就决定录一版全是你的歌。当时对我来说,我觉得一个成名的歌唱家主动地来帮助你,这种帮助不是说唱我的歌,把我扬出去能赚多少钱,而是在事业上的一种支持。”
为用作品给自己“讨个说法”,谷建芬在声乐界于1984年最早开办起培训班——“谷建芬声乐培训中心”。她说:“我要造就一个歌星的摇篮。所有的学生都经我精心选择,不是‘唱歌让我感动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让我流泪的我不要,品德不好的我不要。”没有启动资金,丈夫邢波旧日的学生给凑来5万元赞助,买了一台钢琴、一部架子鼓、几把吉他和随身听,“谷家班”就开课了。上大课就在团里一间32平方米的屋子里,屋子四周摆满了床,中间惟一一块空地儿放钢琴。教演唱课就到谷建芬家里去,一个学生半天,一个一个地教。
所有学员不收学费、每月补助饭费45元,许多著名教授以每节课10元至15元的标准上课。谷建芬为学员开了8门课,除了自己亲自上阵,还聘请了金铁林等任教,使学生在乐理、试唱、练耳、外语、钢琴、吉他、文学常识、形体训练等方面有了极大的提高。
天道酬勤。“谷家班”是出明星最多的,在谷建芬培训的50多名歌手中,毛阿敏、成方圆、那英、万山红、刘欢、解晓东、孙楠、苏红、范琳琳、张迈、崔京浩等歌坛大腕都出自她的麾下,至今仍活跃在演艺锋线,堪称当今中国歌坛的中坚。
如果说谷建芬的创作对于中国大众音乐是起到了一个承前启后的开拓作用,那么她为中国流行乐坛培养出的一批批优秀歌手无疑是为之后中国流行音乐的繁荣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耄耋作曲家“年轻的心”
此外,谷建芬还是一个流行音乐活动家,她是多次流行音乐比赛的评委,为把内地流行音乐传达给海外听众作出了努力。
谷建芬曾是第八、九、十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委会委员,并曾是中国著作权协会副主席、中国音乐家协会副主席,多年来她把维护音乐人的权益作为自己当仁不让的职责,因此性格率直的她也得罪了不少人。
她说:“为了今后我们的音乐家的音乐生命更长,更有保证地工作,这个工作非做不可。现在我们很多音乐家没有对自己的作品命运把握的权利,作品很多地方很多人随便拿来就用了,想怎么弄就怎么弄,音乐家看电视经常是不高兴的,很可能就看见自己的作品被随便用,被弄得面目全非。你哪怕付一分钱也是对音乐家人格的尊重。有人认为谷建芬就是想要钱,如果是要钱,我作曲就足够了。我的作品使用的黄金期已经过了,我是为后来的人铺路,如果我不做好这件事就对不起大家。这比写多少作品都值得。”为此她花了不少精力,她称自己虽未学过法律,但在当年在人大开会,听专家、学者讲话多了,也受益匪浅。
晚年,谷建芬还在致力于大众音乐文化的市场建设,并且为中国词曲作家的著作权保护作出了大量的努力。
谷建芬说为孩子写歌是一个“一发不可收拾”的事情。“2004年国家召开了未成年人教育工作会,吴仪同志在会后见到了我,她就对我说,‘国家越来越重视未成年人教育问题,你别老给歌星写歌了,要为孩子写一些歌。她的提醒其实是我心里早想过的事。我说,作品我已经一抽屉了,但中国词曲作者都是穷作者,没有把谱子变成声音的钱。后来在吴仪同志的帮助协调下,就出了写给孩子的第一张唱片《古诗30首》。年轻的时候东跑西颠的很多事情不明白,人老的时候才觉得这一生真是应该做一些需要你做的好事。为孩子写古诗词歌曲,就正是‘在点儿上的事。如果再不做,我觉得就是愧对祖先、愧对孩子了。”
谷建芬说这种对中国传统文化的音乐再创作,对她来说过程其实并不容易:“我虽然70岁才意识到这件事,那我就要把这一生的感悟写在里边。所以经常在录音棚里,边唱边录的时候掉下眼泪来。以前教歌星唱歌,你要告诉他这么唱、那么唱。可是小孩那种纯真淳朴的东西几乎涵盖了所有音乐所需要的感觉,不用动,就那样放在那就非常好。”
谷建芬现在已经出版了《古诗30首》、《新学堂歌》等多张为孩子出的专辑。“旧社会的孩子在学龄前要学《三字经》、《千字文》、《论语》等传统科目。我就从这些里选了10篇,制作了10首歌。其实这些都可以算作‘工具歌。《三字经》内容是很长的,我现在是从中取一段章法写成歌曲,将来后边的段落都可以套在已成的歌曲上,全本都可以唱。这样就比过去死背要快乐得多。我们做这个,就是希望寓教于乐,让小孩在玩耍中、耳濡目染地接受祖先的教育。”
据悉,谷建芬正策划的“大动作”是一部动漫古诗词合辑。“一年有52周,我准备了52首歌,平均每周一首。然后把它变成动漫。比如《三字经》,除了文字、音乐外,还会扩展成一个人物故事或历史小情节,小孩看着就会觉得比死背书有意思,会更主动地吸收这些知识。”
谈到现在的生活,谷建芬表示,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还是一直离不开音乐,每天都要与音乐相伴。当然,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老,因为她的心是年轻的,是合着时代的节拍一起跳动的。可以说,谷建芬的歌正是当今汹涌澎湃的时代大潮所撞击而成的涛声。
责任编辑 李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