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低
那天,和一位相识多年的文友雅闲聊。雅忽然问我:“还记得黛吗?”我当然记得。和黛相识还是有10多年前,那时的我们都刚刚开始写作,因为志趣相投,所以整日边写边聊,极是自在。但渐渐,黛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我曾私下里问她是不是生活遇到了什么困难,黛说是太忙了,没时间和姐妹们聊天。网上的交情,源于网络,也灭于网络,黛常常不出现,自然便会在不知不觉间和我们疏远许,到最后几乎没什么来往。
“她还好吗?”我问。雅说黛现在好得不得了,她现在在做自媒体,年收入百万,家里都住上别墅了。“不过她也没和我聊上几句,说是太忙了,既要写作,又要和客户谈判,还得抽出时间来看书!”雅有些感慨。我却是震惊,在电脑屏幕这边半天没发出声音来,想当年我们还开玩笑地说,谁若是年赚百万,就请大家一起出去旅行去。当时大家都以为只是个玩笑,没想到竟被黛实现了。雅的感慨和黛的成功让我极不平静,为什么成功的总是别人?我也很努力啊,却仅仅只能挣一份口粮,老天爷对我实在是有些不公平。
一连几天,我都没心情再写下去,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我是不是不适合干这行呢?我这么些年的坚持究竟有没有意义?
周末回家看望父母,一进门便看到父亲趴在桌上刻章,旁边放着一大堆的印章原石。看得出来,这石头都挺廉价的,尤其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地粗糙,但父亲手下的刻刀,却一笔一划极为认真。“爸,您刻这些有什么用呢?又卖不出去。”产生不了价值,还浪费时间,尤其对眼睛的伤害比较大,在我看来真的得不偿失,可父亲却笑着说:“以后的事谁说得准,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基础打好,没有基础就想着卖钱,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父亲的话我听了不是很赞同,任何事情都应该有个目标啊,如我写作,要么成名要么挣钱,总要图一样吧,于是我再问父亲:“您能保证基础打好了之后,就能成功?”成功哪有这么简单?我心里暗道,果然是老小老小,老人跟孩子一样天真,但父亲却回了我一句:“难道就因为不成功,所以就不努力?一棵白菜也是从种子长起的,我们不能因為它有可能被冰雹砸了就不种白菜了。”说完,父亲又接着趴到桌上在石头上划拉起来。
“你爸啊,那道理啊有一箩筐!”母亲在一旁拉了拉我的袖子。我勉强笑了笑,却觉得父亲的这一句似乎就是说我的,我写作十几年了,居然就因为黛年赚百万,而我没有做到,所以便否定自己,是不是过于浮躁了?
回到家里,不论做什么,我脑海里都会浮现父亲在灯下专注篆刻的样子。其实父亲是个才子,我们极小的时候,别人家的小孩周岁都是去照相馆里拍纪念照,而我们都是父亲来给我们画相,每一张都惟妙惟肖,到现在还保存得十分完好。而且父亲没有经过一天的专业训练,纯属爱好,然后自学成才。只是才子不一定得志,那时画画挣不了几个钱,而一大家子人都需要吃饭过日子,于是父亲收起画笔去工厂上班。
曾经我问过父亲,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去做最琐碎枯燥的事情,心里怨不怨?會不会有遗憾?父亲笑着摇头:“这有什么可遗憾的?难道我画画就能画出个大师出来?没有经历的事情谁都不知道,不论过哪种日子,都是我的生活。”我从来没想过父亲能说出这样富有哲理的话来。在父亲看来,专注于眼下,把手头的事情做好才是最重要的,所以父亲哪怕是换了一份工作,他仍然是最好的,退休时已是高级工程师。
许多人都称赞父亲聪明,什么事情放到他手上都能拿下。因此,我也曾抱着父亲的胳膊说过:“爸,我要是像您一样聪明就好了。”那会儿我刚大学毕业,面临着许许多多的问题而不知从哪里入手,如果我遗传了父亲的聪明,这些应该便不在话下了。但父亲却否认了自己的聪明,父亲说:“别想得太远,先把心沉下来,就像小学生写作业一般,从1加1学起,每一步走踏实,到最后,你想掉都掉不下来。”
因为父亲的鼓励,我将那些“大志”都抛诸脑后,开始忙于眼前手边的事,如父亲所说,一件一件地处理好,渐渐在一团乱麻里找出一个线头,一点一点地理,竟然就这样越来越好了。直到那年我决定辞职做自由撰稿人时,我仍然是单位业绩最好,且也是人缘最好的人,至今仍有同事在念叨着有我在的日子。
只是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多年以后的我,居然又一次心乱了,居然又一次是父亲的背影让我沉静了下来。是啊,我的生活,我的努力岂能因为黛的成功而失去价值。如果我真的因此而怀疑自己,那之前十几年的努力,又算什么呢?想想这里,我不禁笑了,笑自己太幼稚,人生岂是可以攀比的,每一个人所攀登的山不一样,要走的路自然也不一样。
再一次打开电脑,我竟然有些热泪盈眶,心里有着深深的愧疚。这台电脑伴随我近10年,键盘的字母都被我磨平,可是我却弃了它许多天。“对不起!”我喃喃自语,但同时原本浮躁的心也沉静了下来,我知道我该做的是什么了。
作为一个撰稿人,我要做的便是用心写出一个又一个的字,一篇又一篇的文章,至于它们价值几何,则不用考虑太多。把手头的事情做好,便是一种成功,把眼前的路走好,人生这条路才会越走越稳。如父亲,他籍籍无名,却又沉稳坦荡,谁又能说他的人生不成功?
摘自《女子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