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荆淑英
此情可待成追忆
■ 荆淑英
升 腾 版画/王洪峰 作
一
大常从镇上带回来个女人。队上的人看稀罕,都跑到大常宿舍里来了。有的直接进去,有的探着头往里面望,都想一睹女人的芳容。女人很大方,把门一开,招呼着客人,进来吧!在她连说了两遍以后,这帮家伙就都嬉皮笑脸地涌了进去。有站的有坐的,有笑的有绷着脸的,眼睛都在女人身上打转转。
女人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就从桌子上捧起核桃给这些男人们吃。吃吧,这是在镇上买的,今年的新核桃,甜香甜香的,口感也不错,好吃着呢。
他们接过核桃,还是不把目光从女人身上挪移开,依然死死地盯着,仿佛这女人脸上长着一朵花。
大常就撂脸子了,我说你们能不能那个点?回去看自己女人去!
他们嘿嘿乐。大常恼,他们并不恼,反倒被大常的抹不开面儿逗得越发地想乐。不就看看嘛,至于这么不给面儿吗?以前这伙计不这样啊,有了这么个女人,他就变得霸气了。
其中一个说,常哥,我们不是没有吗?不是还打着光棍呢吗?要是有了,还跑这儿过啥眼瘾啊?
另一个说,就是就是。这么小气干吗?我们就是看看,又不会动她,怕啥?
他们一个个腆着个脸,一副要把人看到够的架势。
大常一张嘴,弟兄们十几张嘴,他哪抵得过,索性由着他们在屋里起腻打哈哈。
想想也是,钻井队里女职工少,来个女的,大伙儿就会看西洋景一样,围着看个不休,议论个不停。以前自己不也是这样?
女人是大常在镇上理发的时候认识的。她在一个理发店里打工,给人洗头。大常习惯在镇上这家理发店里理发。平时头发长了,他不在队上随便找人推头,他觉得队上的人推得没样儿,他不喜欢,每次都要专门到镇上去理发。去的次数多了,便认识了这个女人。女人个子不高,白白净净,不是那种漂亮型的,但看起来也挺受看。她很温柔,洗头发的时候动作很轻,洗得很舒服。大常习惯了让她洗,偶尔她不在,他觉得洗得一点也不好。时间长了,熟了,俩人也过过话。你在哪里上班啊?哪里人呀?你又是什么地方人呀?没到理发店上班的时候在家干什么啊?慢慢地,他们彼此就把各自的情况摸清了。女人叫彩丽,是镇里三街的。女人也知道了,大常是石油上的,在钻井队上班,近一两年一直在附近这一带打井。这一片是多油区,有不少耸入云端的井架或抽油机,经常能看见穿着中石油大红工装的男人在周边活动,还有不少印着中石油字样的油罐车、大客车在路上呼啸而过。大常说,小镇的生活慢节奏,安逸舒适。不像我们干石油的,常年在外奔波,辛苦得很。彩丽说,可是听说你们挣得多呀。大常说,挣得倒是不少,可是工作生活单调,从宿舍到井场,从井场到食堂,每天三点一线,野外作业,环境也差,有时快把人寂寞疯!彩丽惊讶地张大了嘴,渐渐对这个石油小伙心生同情。
理发店的女老板看见他们两个人挺能聊到一块儿的,有一天就把大常叫到外面,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大常摇头说没有。
女老板说,那你觉得彩丽咋样?她在我这儿做了一年多了,我们都是一个镇上长大的,我挺了解,是个不错的人。
大常点头,说,看得出来。
女老板说,实不相瞒,她结过一次婚,又离了。男的不走正道,赌输了没钱就去偷,被判了刑。彩丽想等他的,可他这点还算好,说我都蹲大狱了你还等啥劲?有合适的人你就再走一家,别等我!你说彩丽可怜不?唉,好人没好命啊!女老板叹口气,然后就望着大常。
大常说,我不嫌,你去问她愿意不愿意。
女老板问,真的?不是跟姐开玩笑?
大常说,不是。我真是挺喜欢她!再说那是她的过往。既然离了,就有选择新生活的权力。你也应该听说了,我们干石油搞钻井的,找对象挺难的。人家不挑我们这些东跑西颠风餐露宿的男人,就烧高香了。劳姐费心,帮我问问。
女老板一问,彩丽也愿意。俩人就好上了,大常往镇上跑得勤起来。
他们俩发展得挺好。
女老板看在眼里,很为彩丽高兴。她是个苦命的妹子,如果能嫁给这个看上去本分可靠的钻井工人,倒是一桩不错的姻缘。据说石油行业虽说艰难辛苦,但是收入可观。一个有过一段婚史的女人,还能有啥更多期许的?同为女人,她知道彩丽不是那种不切实际的。嫁个知冷知热的男人,有人陪伴,养儿育女,过普通人的生活,这便是女人最朴素的追求和向往。小镇女人不都是这么过的?她希望这个叫大常的男人能给彩丽带来幸福,让她尽快走出失败婚姻的阴影。
女老板心地挺善良,加上事情是她撮合的,她就给彩丽放了几天假,让大常把彩丽带到井队住几天,一让彩丽看看大常的工作环境,再一个也能密切密切俩人的关系,尽量早些结成良缘。
走之前,女老板以一个知心姐姐的身份对大常面授机宜了一番。最后说,到了你们那儿对人家彩丽好点,招待周到点。只要你心实,彩丽不会辜负你的。大常应着,说,一定一定。
大常便把彩丽带回了井队。
几个坏小子自来熟,刚待一会儿就勇敢地放开了,他们开始管彩丽叫嫂子。
彩丽不好意思,说,别这么叫,我们还不知道将来能不能成一家人呢。
大常说,怎么成不了?
这帮小兄弟就跟着说,就是,怎么成不了?你这么受看,心眼儿也不错的样子,肯定会对大常哥好。大常哥那也是好人堆里的,没挑!打井是一流的,人品也是一流的,这对待女人嘛,肯定也是一流的喽,对吧大常哥?
大常瞪着他们,开始往外轰,去去去,闹够了没?闹够了赶快该干嘛干嘛去吧,别都凑在这儿,啊?等我买了鸡让她炖了,再喊你们过来喝酒,啊?
一帮人就嬉笑着,大常哥,说话可得算数啊?不算数我们来抄你的窝!
大常说,算数算数。
小哥儿几个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大常宿舍。
把人撵出去了,大常关上房门,想跟彩丽亲热会儿。
彩丽说,别,先别,看看他们走了没?别再趴门缝上看咱们。
大常说,他们敢?腿儿给他们打折喽!然后就要近身。
彩丽又把大常推开了。
大常问,又怎么了?
彩丽红着脸说,你屋里不是还有一个人呢吗?他呢?待会儿人家回来撞见了咋办?
大常乐了,这个嘛,你就甭怕了。他前天刚走,回家歇探亲假了。
彩丽这下放心了,温柔地看大常一眼。
大常知道现在可以了,就把她抱住了。
彩丽依偎在大常怀里,由着大常抚弄她的头发,摸她的脸颊,亲她。再往下,大常的手触到了那两个又挺拔又柔软的东西。他激动起来,一下子把彩丽搂紧了。
彩丽感觉到了,问,你还没经历过这个吧?
大常嗯了一声。
彩丽说,我给,不过不能是现在。
大常问,那啥时候?
彩丽说,娶了以后。
大常哎呀了一声,那谁等得急啊!
彩丽说,等不及你就快点跟家里商量,早点办事呗。
大常有点烦,你这人怎么这么封建!又不是……他想说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忽然觉得这话会伤人自尊,又赶紧改口说,我们队上的师傅,没扯证就操作的可不止一个,有什么嘛!
彩丽说,人家是人家,咱是咱。
大常松开彩丽,沮丧地坐在了床上。
彩丽叹口气,开始收拾屋子。她把桌子上放得乱七八糟的东西整理整理,拿笤帚扫了地,把床单扯扯平,挑出几件脏衣服放到脸盆里,端起来就要往外走。
大常的屁股从床上弹起来,干吗去?
彩丽答,给你洗洗去呀。
大常说,哎呀不用,回头我用洗衣机一转就行了。
彩丽说,以前自己洗,有了我,你就不用再洗了,男人就该干男人的事情。
大常乐了,啥叫男人的事?
彩丽说,宏伟的事呗。比如打井了,赚钱养家了,干体力活了什么的。
大常笑了,还没过门呢,就早早地把工分了?行,愿意洗就洗。不过咱现在不洗,今天不洗,以后再洗!他把脸盆拿过来放到地上,说,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你不好好利用,待会儿臭小子们又来闹,咱可就啥也干不成了!
彩丽看大常急不可耐的样子也真可怜,就心软了。她坐到了床上,不说话。
大常凑过去,讨好地笑着,把彩丽的手拿起来握住。他手心里都是汗。彩丽知道,这是急的。就想,石油工人也不容易呢,打井居无定所,春夏秋冬都在野外干,辛苦不说,还因为女人少男人多,找不到女人。其实大常比自己还大两岁呢,自己都结婚两年又离了,他还没娶过。活生生的大男人,哪个不渴望那事呢?可是同情归同情,原则还是要讲的。毕竟咱是小地方的人,本分人家的孩子,不娶不嫁的,哪能就办那事儿呢?彩丽越是绷得住,大常越显得急不可耐。彩丽就笑,心说,看你这猴急猴急的样儿,别说现在不能给,就算网开一面真给你,你鲁莽上阵也得败。她就哄着他,说一定尽快征得爸妈的同意,早点嫁过来。大常把头埋在彩丽怀里,沉迷得再也不想起来。
二
第二天,彩丽要求上钻井平台。
大常说,咦,那可不能随便上,危险!
咦,你们男人上得,女人为啥就上不得?
不安全。再说我们打井不能不上,你上去干吗?
彩丽说,感受感受呗。
这是个固执的女人。大常见拗不过,只好先给她武装了武装,戴上安全帽,穿上工装靴,才带她上去。
彩丽很好奇,站在钻井平台上,看着工人们熟练地操作着,不停地问这问那。平台上很吵,轰轰隆隆的。
下来以后,彩丽感叹地说,刮北风站在上面,毒太阳照着也站在上面,下雨下雪天都得站在上面,不易,太不易了!
不易吧?大常坏笑着说,所以,以后你得对我好点!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听见没有?
彩丽不说话,娇嗔地推了大常一把。
大常又带着彩丽在队上各处转了转,参观这儿了那儿了。
彩丽总结概括道,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大常说,行啊!肚子里的货不少嘛,还挺会拽词。
别小看人好不好?好歹人家也是高中毕业,不是文盲!
大常就笑。对对对,知识女性。
那倒真不是。我是高考漏子。本来第二年还想复读再考,我妈不让,说闺女家家的,上不上大学不吃紧,重要的是嫁得好。谁知我那么倒霉,看错人嫁了个赌徒……一缕愁云抹过彩丽的脸颊。
大常赶忙安慰她,过去的事不提了,今后我肯定不让你吃苦,让你过幸福的日子!
大常,谢谢你!彩丽眼里充满感激。
队上的人看见彩丽半步不离地跟在大常后面,都明白咋回事了。大家友好地向彩丽点头,跟大常打着哈哈,开着玩笑。
最后,大常把彩丽带到了队长办公室。
队长看见彩丽,替大常高兴。他告诉彩丽,我们大常是这里的司钻,技术不错,人也肯干,是队上的主力。长得又这么有型,为人特忠厚,你遇到的是个好小伙子!
彩丽说,队长净夸他,他真有这么好吗?
队长开起了玩笑,说,嗯,好,老好老好了!
嘻嘻嘻……彩丽笑得腰都弯了。钻井队的领导多幽默风趣啊。她觉得能跟大常好,能有机缘认识石油人,是她的幸运。
晚饭的时候,队长特意让食堂给大常加了四个菜。大常把菜端回来对彩丽说,吃吧,这是我们队上为欢迎你这客人,专门做的。
彩丽说,在单位上班就是好,领导连这都想着,看来你们石油大家庭很温暖。大常,你一定得好好干,啊?
大常答应着,嗯,肯定好好干!再说现在有了你,更得好好干了。多挣钱好养活你呀。
彩丽就一脸幸福地笑了。
大常看傻了。忍不住说,你笑起来真好看,跟玫瑰花似的!
彩丽绷住笑,真的?
大常使劲点头。你愿意让我天天看吗?
嘻嘻嘻,你说呢?
彩丽在队上住了几天,跟队上的人熟悉了,还帮那些光棍汉们拆拆洗洗,做了不少事情。队上的人都跟大常开玩笑,说大常哥啊,俺这嫂子可真不含糊,没进门呢就这样,要是真到了常家,那还不里里外外一把手啊?大常也逗,干活行,当一把手可不行,把她地位抬这么高,我往哪儿放?
因为女人彩丽的到来,钻井队多了不少欢笑声。
彩丽离开井队的头天晚上,跟大常不错的几个哥们聚到大常宿舍喝酒,同彩丽道别。队长也来了,说大常的父亲不在了,啥时候去拜见丈母娘提前说一声,大常备点礼品,然后他代表男方去见个面。彩丽觉得队长想得真周到,就说,我的情况您也都知道了,又不是第一次,不用那么多礼数,让大常回家跟他妈打声招呼,不反对我随后和他回去见见老人,把事情定下来就行了。队长说,那不显得我们这边太不周到了吗?入乡随俗,在这一带打井,就得按照咱们当地的习惯做,别让你家里人挑出啥来,以后大常不好做人,你说呢?彩丽说,那就按您的意思办吧。
第二天,大常带彩丽到镇上最大的商场去,给她买了衣服和鞋。他出手很大方,百元钞票一张一张地抽,连眼睛都不带眨的。这么个消费法,让彩丽感到惊诧和可怕。难道那不是钱吗?怎么就像白纸一样,随随便便就给人家商场拍出去了?大常看出了彩丽的意思,对她说,别心疼,钱咱不缺!井队工作环境艰苦,活儿累,但补助也高。挣了钱就是要花的,给你买啥我都舍得!彩丽显然很感动。大常说,你不用这样。钻井队的人工作流动,又不能经常陪伴家人,这行当也很辛苦,没多少人瞧得起。所以我们这帮哥们弟兄找对象成家成了重大难题。可是你一点都不势利,这么看得起我,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花点钱买几件衣服,算个啥?
人靠衣服马靠鞍。
彩丽在大常的坚持下,把原来的衣服替换下来,穿上了新行头。站在镜子跟前一照,大常满意,彩丽也不认识自己了似的,觉得好像忽然变漂亮了,楚楚动人了。
他们一起在饭店吃了饭,大常点的都是又贵又好吃的菜。彩丽从前苦日子过惯了,吃到各种好吃的菜,肠胃很舒服,心里也百感交集。她对大常说,以后咱有了家,把你妈接来一起住。咱吃啥就让她也吃啥,啊?大常觉得彩丽心肠这么好,是个好女人。就说,一定。我们单位家属区的房子建得可好了,冬天还供暖气,以后咱把两家老人都接来,让他们在咱家过冬,保证一冬天都不感冒得病。彩丽说,那敢情好!她神往着今后的生活,开始对大常有了一种真实的依恋。
大常又给了彩丽五百块钱,嘱咐她到镇上以后要爱惜自己,三顿饭也要吃好。喜欢吃啥就买啥,别不舍得!花完了哥再给你挣,啊?彩丽点着头,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女人。以前跟着那个冤家,不挣钱还乱挥霍,手里有俩就掉进赌窝里不出来,啥时候赌没了啥时候才回家。几天不赌就难受,像犯了大烟瘾一样,在家摔盘子砸碗。现在遇到大常,这一切都将变成历史,她的命运也开始改写了。她觉得欣慰,还由衷地高兴。她想,大常是个好男人。我一定要待他好,让他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大常把彩丽送到理发店门口,让彩丽进去。彩丽走到门边了又飞跑回来,扑到大常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嘴里呢喃着,大常,大常……大常拍拍她,进去吧。我会来看你的。彩丽说,一定要来啊!大常说,一定!再说,不光你舍不得我,我也离不开你,也会想你的呀!没班的时候我就又来了,想不让我来都不行!彩丽笑了。
大常匆匆离开小镇,赶着回井队驻地。他对这个小镇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激。就是在这个小镇,他有幸与彩丽相遇、相识。美丽的爱情之花正姣妍绽放。
大常和彩丽在门口依依不舍的场景,全部被理发店的女老板看见了。看来这次井队之行收获不小,俩人黏黏糊糊难舍难分的,感情一准儿升温不少。
彩丽刚进去,女老板就逗彩丽,啧啧啧!这是谁这是谁呀,快把人眼亮瞎了!
彩丽红着脸,两团云霞在腮边烧,抿着嘴光乐不说话。
女老板说,行啊彩丽,跟石油大哥恋上以后,不仅行头换了,这人也变开放胆大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往男人身上扑,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呐!
彩丽不好意思了,嗔怪地说,老板——!看你!彩丽的意思是,你也不注意一下场合,这屋里还有理发的客人呢!
女老板知道彩丽的意思,可她还是不饶彩丽,说,你到井队了,人家那儿的人稀罕不稀罕你?热情款待了没有?
彩丽含笑点头。
女老板又走近彩丽,低声说,听说钻井工人找媳妇都比较难,大常对那事一定挺热吧?告诉我,你们在一起了好几天,是不是也那个了?
彩丽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姐说啥呢!
女老板看出了彩丽的羞赧,知道她保的大媒成功了,欣慰地笑了。又不依不饶地说,哎!大常他们队上的人对你咋评价?是不是都特稀罕夸你俊?
彩丽说,哪有!再说别人不知道姐姐你还不知道?我一个离婚女人,有啥可稀罕可夸赞的?
女老板理直气壮地说,这怕啥?再说你长得就是好嘛。离婚没挡住你鲜灵,没挡住你水嫩,更挡不住你好看!我就喜欢看,一朵花似的,咋看咋顺眼。我是没兄弟,不然非把你弄我娘家当姑姐姑妹不可。
彩丽撇嘴,要不然你开发廊当老板我打工呢,净拿话填和人!
彩丽的变化理发店里的客人都感觉到了。那些常客说,几天不见,怎么这个女人一下子洋气起来了?
彩丽不好意思,光抿嘴乐。
女老板就说,世界变化快,地球上的人也跟着变呗。
客人说,那也变得太快了!怎么,她买彩票中大奖了?
女老板哈哈大笑,对,中大奖了!中的是中石油的大奖!然后又逗彩丽,彩丽呀,听见没?你中大奖了!中大奖了可得请客哦?
彩丽说,行,请就请。
女老板说,嗬,够爽快的啊?口气不小嘛!怎么,大常给你钱了?
彩丽说,嗯!他让我吃好点,别凑合。
女老板说,这石油工人看上去傻大黑粗的,想不到这么懂得爱惜女人……彩丽,你可是出了狼窝,掉进蜜罐喽。说,你该怎么感谢我?
彩丽诚心诚意地说,回头让大常请你吃饭,行吗?
谁想女老板却说,光吃饭行吗?还得在他们井队给我也找个主儿……老板娘一本正经。
彩丽把眼睛睁得溜圆,什么?你还要找一个?
老板娘说,对呀!他们那儿的男人多着呢,肯定还有跟他一样的好男人,我也得弄一个尝尝味道……
彩丽说,你都有婆家了,男人还那么好,怎么可以这样呢?这可不行的!使不得,使不得!彩丽慌得脸都白了。
女老板哈哈大笑着,哎呀,傻妹妹,我开玩笑的。看你,吓成这样。不过,说真的,我要是还没有,一定也上那儿捞一个!你看你那大常,要个儿有个儿,要模样有模样,怎么看怎么顺溜……女老板眯起眼睛,陷入了遐想。
彩丽看着她那样子,忍不住笑了。她从心里感激这个女老板,是她让自己的命运发生了彻底改变。于是也开起了玩笑,那好啊,我让大常给你介绍一个。他们队上英俊的人可不少,只要你敢以身试法,不怕犯重婚罪……
女老板说,有啥不敢的?他能介绍我就敢认识!可惜哟,我是没你这福气,当不上油嫂喽。
三
井队上雇的一个厨子家有急事辞工不干了,急于再找一个。队长不知怎么一来就想到了大常的女人。再说大常也不容易,都大龄青年了,才把这么个女人领来。可俩人不在一块,交往不方便,大常下了班,还得坐车往镇上跑。要是让彩丽过来,俩人也便于增进感情。于是,队长就让大常去镇上找彩丽,商量来不来。大常一听高兴得不得了,说队长你对我太好了,今后我一定好好干!队长笑着说,你本来就干得挺好的嘛。雇谁不是雇?雇了自己人,还肥水不流外人田呢。去吧,她要愿意,你就直接把她叫回来。咱们这儿正急等着用人。大常答应着,急匆匆去了镇上。
见大常来了,彩丽心花怒放,恨不得立马把理发的客人丢下,找个地方跟大常亲热。俩人都是遇火就燃的年龄,不见面的时候只能在心里想,心里念,一旦聚到一起,就缠绵不够。
彩丽跟女老板说请会儿假,女老板心领神会,说行啊。彩丽就带大常去了三街自己的家。之前,彩丽已经在队长的陪同下带大常来过了,也见过了爸妈。她爸妈对大常很中意。再说,女儿结过婚,能遇上这个好小伙子,应该算是女儿的福气。老人没意见,大常就时不常地跟彩丽回来了。
大常刚进屋子,彩丽把房门一掩,就扑入了大常怀里。大常也激动得很,他不说话,抱住彩丽就亲。彩丽咯咯笑着,心里有说不出的幸福。
亲密了一会儿,大常就把队长的意思跟彩丽说了。
彩丽俩眼瞪得溜圆,你说的是真的?
大常说,真的。我们队长亲自找的我,让我来问你。你去不?去吧,啊?去了就可以天天见面,天天在一起了,不用这么相互想着了,那有多好!
彩丽笑了,笑得如绽放的花朵一样灿烂。愿意,我当然愿意啦!怎么人一碰到好事,就一个接一个地来,挡都挡不住,啊?
大常笑她,瞧你,傻样儿的吧!
彩丽刚高兴了一下子,又有点不高兴了。
大常问,怎么了?不会这么快就改主意了吧?
彩丽说,可是,我一走,理发店里该没人洗头了。你说我们老板待我这么好,撮合了咱俩,给我放假去井队玩,你一来人家还准许我一次次地溜号,中途回家跟你热乎。现在好心的老板还有几个?我忽然要离开,不是有点不够意思吗?
大常说,没事的。你在三街不是有姐妹吗?她们在家闲待着,正愁找不到事做呢,你去问问,有愿意的你推荐给老板不就行了吗?
彩丽想,也是的噢?她再次笑了,说,那好吧!
女老板听了彩丽的请求,叹了口气,说,你看看我,是不是搬起石头在砸自己的脚?好心好意给你们牵线,谁知道凤凰最终会飞!早知会这样,还不如不管你们的事呢。现在可倒好,我忙来忙去,弄得鸡飞蛋打,一样没落着,你说这是怎么说的呢。
看样子她是真舍不得让彩丽走。彩丽人温柔,洗发动作也轻柔,客人都喜欢让她洗。她一走,理发店的生意肯定会受点影响。
彩丽说,老板,你就好人当到底,好事帮到家,成全了我和大常吧。今后我们过好了,一定不能忘了你!
大常也说,是,是。你对我们这么好,咱不就跟亲戚一样吗?以后咱就当亲戚走,常来常往!
女老板爱听这话,笑了。嗯,石油大哥说话就是有水平,中听,专往人心窝里说!好吧,那我就开一次绿灯,放行吧。
大常乐了,彩丽也由衷地笑了。她说,我现在就去三街给你找人去,啊?
女老板说好,我给你把工钱算好,回头你来拿。
彩丽说,不急,算好了我再拿。对了,这个月的就不用给了,我一走,生意保不准会清淡几天。
女老板说,那我也不能克扣你的呀。该怎么就怎么,半天也不能少给的。
彩丽很感动,说,那就谢谢了啊。
女老板说,一口一个谢的,跟了石油人,就是不一样,才几天工夫啊,那么不会说话个人,都变成个巧舌妇了,咯咯咯……
队长见大常还真把彩丽领回来了,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别看就是一个厨房帮忙做饭的,缺了还真就不行。每天有好几十号人等吃喝呢,不马上找到行吗?彩丽模样好,性情好,看着也带着个麻利劲儿,又是镇子上的,不会有大城市女人的娇气,肯定能解队上的燃眉之急。
彩丽就在井队食堂干了起来,工钱比理发店的高出三百多,她很满足。因为没啥厨艺,暂时当的是配角,做些择菜、洗菜、打饭、跑堂之类的,忙完这些,就跟主厨学配菜炒菜。有时队上也会来些客人,诸如上级领导、业务往来单位的业务员等。他们有的是检查指导工作,有的是来跑业务的。每当这时,队长就会让彩丽上桌招呼客人,倒倒茶、斟斟酒之类的。需要加菜,她再到厨房给递话。这种活儿都是家常女人熟谙的,不学就会,所以彩丽干得很不错,队长很满意。
彩丽成了井队的半个职工,自然也就跟大常一样,在井队常住了下来。白天他们各上各的班各忙各的工作,下班后形影不离,吃饭一起在食堂,看书上网一块儿进学习室,散步手挽手,出双入对的,让队上许多还没对象的小伙子羡慕得不行,眼气得不得了。
为了“惩罚”大常,队上的光棍们就结伙拉着大常去篮球场灌篮。可是抢到球后往外抛的时候,不是进篮球筐,而是时不常地飞向大常的前胸和后背。遭遇这种袭击次数多了,大常就说啥都不肯再跟这帮居心叵测的家伙们一起玩了。这他娘的不是娱乐,是组团搞泄愤,联合整治人。你们这群坏家伙,羡慕嫉妒恨有啥用?有这工夫,赶快满世界去踅摸呀。世界这么大,又不是只有彩丽一个好女人。你们就是把我大常砸个稀巴烂,也不会有彩丽一样的好女人冒出来。知心伴侣要用心去寻找,幸福生活要靠自己来创造。真是的!
有人开始甜甜地喊彩丽嫂子,跟她搭讪。目的自然很明确:镇上还有跟你一样可爱的女孩儿女人吗?我们还都单着呢,有合适的嫂子也给我们介绍介绍呗。
彩丽很快就适应习惯了钻井队的工作与生活。因为工作流动,经常不能回家,队上的人很和睦,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男人们工作敬业,干活不惜力,很拿进尺当回事。有时为了赶进度,自觉加班加点干。他们的最大弱点是喜欢抽烟喝酒。她倒是理解他们。钻井队就这么大,出来进去就这些人,每天工作吃饭睡觉,结过婚没结过婚的,都没女人可疼没孩子在身边,工作单调,生活寂寞,不喝酒抽烟天天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但每次有人聚到大常屋里喝的时候,彩丽都要善意地劝这些光棍和临时光棍(已婚男人) 们,酒是花钱买的,身体可是自己的,悠着点,别贪杯!一帮人听了就哈哈笑,嘴上说着好的好的,杯子却举得频频。大常以前肯定也这样。彩丽想。但是他现在趋于理性了,喝还喝,但已经酌量了。她就想,男人没女人看管着就是不行。看看这些家伙们放肆成啥样了?快把自己糟践成啥样了?她从心里心疼他们,就会拍几根黄瓜、剥几个咸鸭蛋、炸一盘花生米,喝令道:多吃,少喝!不然我下逐客令了啊!
四
一个夏天的晚上,跟井队有业务往来的两个客户来到井队。队上就炒了几个菜,招待他们。房子里热,索性支张桌子在外面吃。看着星星和月亮,喝起酒来完全是另一种惬意感觉。
胖子喝多了,看见在桌前忙来忙去的彩丽,就不安分起来。彩丽刚离开餐桌到厨房拿东西,那家伙就开始借着酒劲,嚷嚷着要让彩丽上桌陪他喝酒。队长打个迷糊眼说,不好意思啊,她不是我们队上的,只是个职工家属。那家伙说,职工家属怎么了,不也是你们队上的“资产”么?还不是归你这个当队长的管?去,把她给我叫来!我要让她给我助助酒兴!快去快去!队长拿话搪塞他,说,要陪酒的咱也不能找她这样的啊,是不是?上年纪了,也不漂亮。那什么,回头,等回头有靓妞了再说,你看好不好?
胖子摆着手,不行,不行,就今天陪,就叫那女人陪!队……队长,你要是不答应,你就是不够意思,不够朋友,不讲情义……快叫那娘们儿来,叫哇!
桌上的一个人见队长很为难,就跑厨房喊彩丽,顺便拐到大常宿舍,也把他拽来了。
大常边走边说,娘的,老子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混蛋家伙敢占我女人的便宜!
彩丽回来,续上菜,就给桌上的人挨个儿倒水斟酒。
那家伙越喝越犯浑,最后就有点管不住自己了,眼睛是色的,手脚也开始不老实。一会儿摸摸彩丽的手,一会儿又故意把茶水弄洒,让彩丽倒。彩丽一凑到他跟前,他就色迷迷地看着彩丽。彩丽真想把滚烫的茶水泼到他脸上,可她忍着,没这么做。她知道,队上招待的客人都是重要人物,不是上级领导,就是协作单位,轻易不能惹的。不然队上的业务受影响,工作上也会增加阻力。她还是面带微笑,把茶水给胖子续满了。队长一看这家伙实在不是个好东西,就给彩丽使眼色,让她赶紧离开。彩丽怕这个难缠的客户借故难为队上,影响今后的合作,便没走。胖子为让彩丽在他旁边多待会儿,借着酒劲儿装醉,又把茶杯里的水故意倒掉,让彩丽加。所有这一切,都被已经来了站在旁边的大常看在眼里。大常越看越来气,使劲压着心头的怒火。
就在这时,胖子再一次胡搅蛮缠起来,他端起自己的酒杯,非让彩丽陪他干一杯。
大常忍无可忍,走到桌前说,你算老几,敢点名让老子的女人来陪酒?
那家伙一看来了个傻大个儿,毫无怯意,眼睛一翻,问,你谁呀?怎么着,她是你的女人吗?
大常说,对,我的!
你的咋了?就让她陪陪酒,不行啊?
不行!
啥?不行?
对,不行!这是我的女人,你不能碰!
哈哈哈!啥你的我的?女人如衣服,就是让咱们男人轮换着穿的,分这么清干吗?老弟,今晚给哥个面儿,让我沾沾,回头我的女人你也可以来来,我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放你娘的狗屁!你碰一下试试?
胖子把眼瞪圆了,你说不行就不行啦?我胖子碰过的女人多了,想碰谁,还从来没有没碰过的呢!今天大爷我就让你开开眼,长长见识,看看你的女人碰得还是碰不得!说着,他站了起来,上去死死地把彩丽搂住了。
彩丽噢的怪叫一声,拼命往外挣。
大常冲上去,一脚飞过去,就把那混蛋踹趴下了。
那家伙弄了个嘴啃泥,还不依不饶呢,声音从桌子底下传上来,你行,你们行。你们石油鬼子有种!操,别得意得太早!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回去我就给你们断顿儿,让你们……还没等他把后面的屁放完,大常的另一只脚又狠狠踏在了他的屁股上。那家伙疼得哎哟哎哟的在底下乱叫一气。
队长也愤然地把桌子一掀,就听稀里哗啦的,碗盘飞落,俱碎。他说,娘的,你是谁?上帝呀?以为离开你们我们就没别的供货客户了?就等着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再说了,你也太不是东西了,敢在这儿撒野。我们把你们当朋友待,来了好吃好喝地招呼,本想让友好关系更持久一些。你们却不知自己姓甚名谁,蹬鼻子上脸了!也太自找没趣了!找练就说话,我这队上的爷们儿多了,个儿顶个儿的厉害,有的是人陪你们练!
队长的话音刚一落地,队上的小伙子立即冲上来,也要拳脚比画,被队长用手势拦住。他压低声说,虚张声势吓唬几下得了,不管怎么说,来的都是客。只是这来客太不是东西,得给他点颜色看看罢了。
胖子的同伴一看情况不妙,赶紧说好话。队长队长,别跟他计较,他今晚这是喝多了,闹过了,你们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啊?
队长把手一挥,对司机说,送客!
几个工人就把那家伙扯拽着塞进了车里。
队长从兜里掏出几张票子,往那家伙的身上一扔,说,喏,拿去疗伤!你给我记住喽,今后嘴巴闭紧点,手脚老实点,对石油人客气点!对我们的女人最好也恭敬点!要是再敢自不量力,胡作非为,下场会比现在更惨,知道不?
胖子不敢睁眼,只能乱哼哼。
队长把车门使劲一关,越野车吱的一声,卷起一股尘土开出操场。
队上就这样把两个瘟神送走了。
大家一边收拾一片狼藉的物品,一边气呼呼地骂着两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队长余怒未消,抽着烟在地上来回转悠。真是林子大了啥鸟都有。在我们这一亩三分地上撒野,不是找修理吗?
开始彩丽吓得哆嗦,后来看到队长整那混蛋,她又不怕了。
晚上彩丽对大常说,今天我可开眼了,你猛虎下山般地就冲上去了,那叫一个凶猛!队长更不含糊。瞧他说的那些话,瞧他把那家伙整的,屁滚尿流如丧家犬,嘻嘻,真解气!
大常说,这是在维护石油人的尊严。咱本来不想这样的,对待地方人员和客户,我们都很友好,讲和谐嘛。可那家伙太不地道了!众目睽睽之下就敢耍流氓,也太不把石油人放在眼里了,简直就是对我们的污蔑和挑衅。那能饶了他吗?给他两脚算轻的,应该给他弄到黑屋子里,关他三个月禁闭才解恨!
就是!大常,我爱死你了!彩丽嘻嘻笑着滚入了大常的怀里。
大常在队长的陪同下,带着财礼到彩丽家提了亲,未来老丈人和丈母娘都点了头,彩丽基本就算是大常的女人了。井队的嘎小伙见到彩丽,索性直接喊常嫂。彩丽脾性很好,他们这么叫,她就笑微微地应,一点儿也不恼。虽然快要跟大常一家了,但他的哥们儿弟兄也算她的亲人,他们麻烦她干点啥,她从来都是一口应承下来,给足了大常面子。大常在队上的人缘儿更好了。
只是定了亲,还没有结婚,对于大常和彩丽来说,就都是未婚者,虽然俩人好得几乎形影不离,寸步难分开,但还是各自住在各自的宿舍。他们还只是男女朋友关系,没有踏入婚姻殿堂。当宿舍没人大常想亲热的时候,彩丽总是婉言谢绝,不应承。呜呼哀哉,大常难过失望得不得了。每次遭到拒绝,他就耷拉着个脸,弄得彩丽十分为难。总是耐着性子说,等等,啊,再等等。
大常急切地要快点把彩丽娶进门。彩丽却不同意,让往后推推。她有她的想法。她说,我刚来上班,人家队上让做的事我一时半会儿还干不到位,不得等我干好干熟练了再办?大常说,这跟结婚有啥关系?彩丽说,咋没有?大常说,结了婚,都在队上,干工作更方便!彩丽说,还是得先以工作为重。事情做好了,拿人家给的钱才安生才踏实嘛。你得听我的,别拖我后腿!大常拗不过彩丽,只能顺着她。心说反正人都是我的啦,就差个程序了。一个程序,等等走就等等走吧。可是别看只是区区一个程序,那可关乎着我大常的幸福和生活质量。在队上我都算大龄青年了,像我这岁数的,别说在农村,就是在城市,人家也都成家立业有孩子了。就我还像个光棍汉,在这儿玩独身呢。大常恼得很,又拗不过彩丽,只能随着她的意愿,耐着性子苦熬着。日子一这样过,就大不如前了,大常的情绪一落千丈,整天跟个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乎乎的。
队长感到奇怪。大常这小子,找了这么可心的女人,又因为机缘巧合被我喊到队上,找到事做挣着钱,俩人不用队上镇上来回跑了,也不用害距离导致的相思之苦了,多好的事儿,应该高兴,应该天天阳光灿烂的样子,咋还变蔫茄子了?咄咄怪事嘛。
这一天,副队长的爱人来队上探亲。深秋了,夜里天冷,队长怕副队长被子不够用,正好大常在他办公室说事儿,说完他对大常说,我正要给李队长送床被子,他家属来了,你去送吧。说完,从上铺抱下一床棉被,递给大常。
大常接着,抱在胸前,却没有动,表情怪异。
队长看了就笑了,开玩笑地说,神马表情啊这是?
大常不做声,苦笑苦笑。
队长说,哎我说,你弄这么个苦瓜脸给谁看呢?这是怎么了?这些天我就看你不对劲了。照理说,自己喜欢的女人来了,这不是好事儿吗?睁眼能看见,闭眼能梦见,是不是?可我咋觉得你乐和不起来呢?说说,到底咋回事?
大常不说,却把被子往队长怀里送,这被子你还是支别人送吧,我可不想受刺激!
队长好生奇怪,让你送床被子你就受刺激?咋受刺激?能受啥刺激?
大常说,我不想说!反正我不去,你别让我去!
队长一看大常真不乐意去,知道事情还真有点严重。就说,好好,不想去就不去,待会儿我忙完我去!坐下坐下,说说,心里有啥憋屈烦心的?
大常没坐,回应道,我能不说吗?
队长拍他肩膀头一下,嘿,能耐得你!不把我当哥了?咱俩还有不能说的?别闷在心里,当心憋出病来!放心,别管啥事儿,到我这儿都是秘密。
大常盯着队长的眼睛,头儿,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啊?
队长说,对,我让你说的。说!
大常伸手把桌上一瓶开了盖儿的白酒瓶子拧开,仰脖灌了两口,才说,那什么,彩丽她不,不不让我碰她!
队长一听噗哧乐了,就这事儿?
大常说,这事儿还小?大得很呢!
队长说,嗯,青春期的男人,有这种猫抓劲儿正常!不让碰?这么说,你早就惦记着偷吃禁果了,是不?
大常嘿嘿笑。
队长安慰他,不让碰就先忍着呗。这么些年你都忍了,还在乎多忍几天?
大常嘴一撇,何止几天?
队长觉得还真是个事儿,就说,不是说好了吗,亲提完了,准备上三五个月就办事的吗?
大常说,就是呀。可彩丽变卦了,非说再等等,要推迟结婚!
队长问,理由呢,总得有个原因吧?
大常答,她说来队上做事了,要先把工作熟悉好,能胜任了,拿着工钱踏实了,再办。
队长哦一声,原来是这样啊。好事嘛,说明她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不想当和尚撞钟。
大常说,你高兴了,我倒霉了!再这么憋下去,你弟弟我非得病不可!
队长哈哈哈大笑,我跟你说,没这么严重,啊。你在这方面才吃过几天苦?告诉你吧,队上结过婚的男职工,有的婚龄都十年二十年了,女人的美妙滋味比你知道得多!那一个个的不也得一天天一月月地干靠着,熬着?因为家属不在身边,打井不完钻谁都不能走,哪个不都是憋着忍着的?让他们憋让他们忍,那才是真正受尽折磨和煎熬呐!
大常被说愣了,想想,也是。就样子古怪地笑了。
队长说,所以我当队长以后,就想尽量人性化一点,队里的职工没时间,老婆家属有时间的,队里随时欢迎她们来探亲,时间也不限制,想来就住着。不然职工队伍咋稳定?好,你的心思我明白了,哪天方便的时候我跟彩丽提提,让她抓点紧。
大常很高兴,但接着又说,队……长,说这事儿的时候,你别把话说太直接行不行?
队长笑问,那你这是不着急了?
大常说,我咋不急?不光是急,我是猴急!
队长说,放心,逗你呢。哥是过来人,该咋说咋提醒,我比你有策略。
大常摸着后脑勺,憨憨地笑了。又把被子抱过来,说,你挺忙的,还是我去送吧!
队长说,去了嘴甜点儿,叫大嫂,多说几句副队长的好。大嫂要是骂副队长,说他不回家不顾家不要老婆孩子之类的,你就顺着她的话跟着骂,骂得越狠越好,听见没?
大常嘿嘿笑着,说,明白!
果然,见了副队长和他老婆,没说几句话,大嫂就一口一句狠话,开始埋怨副队长。副队长的脸有点挂不住,很难看。大常为了照顾大嫂的情绪,就不顾副队长的感受,故意跟着骂。俩人骂当然比独自骂来劲,有人帮腔,男人也是一副低头认罪对不起的模样,大嫂很解气,脸上很快就阴霾散尽,表情轻松起来。她招呼大常坐,还拿出从家里带的食品让大常吃。这时刻,对于分别数月的夫妻来说,时间比黄金都珍贵!大常明白。他象征性地吃了点儿,就借故走了。
刚走出屋,就听见门咔嚓一下从里面插上了。紧接着,屋里传出女人娇嗔的笑声。肯定是副队长急吼吼的,子弹上膛,等不到天黑就要搂抱着老婆亲热。他不禁摇摇头,哑然失笑。看来男人都这德性,哪个也离不开女人,渴望那让人心旌摇荡的激情时刻。笑完了副队长,他又反问自己:臭小子,你不是也这样吗?
五
大常表现好,工作认真负责,钻井队提拔他当了调度。调度算干部,是管理岗。也就是说,大常进步了。管理人员坐办公室,岗位工资能增加,奖金系数也高。大常高兴,彩丽也很开心。自己的男人有追求,干得好领导看得见,群众也认可。跟着这样的男人,今后的日子肯定有奔头,这样有责任感的男人,肯定会给她一个幸福的生活。彩丽满足极了,欣慰极了。
做了调度的大常不用再穿工作服。他身材好,腰板笔直,穿上夹克衫和西裤,蹬上黑皮鞋,显得特别精神,咋看咋顺眼。彩丽偷着乐过好几次。心想,上帝太好了,太偏爱我彩丽了。嗯,我一定要珍惜大常,珍惜这一切,好好干活,不给大常丢脸,争取在队上当模范职工。只有干好了,人家钻井队才能看得起我,才能留用我,我才能一直跟大常在一起。虽然各自住男女宿舍,但是每天都能见面,想了俩人就肩并肩地在驻地附近散散步,手拉手说说话,还能在僻静处耳鬓厮磨。她知足了!她知道,不知足的是大常。她理解他。有一次回家就跟爸妈提了准备结婚办喜事的事。爸说,你想好了,那就准备吧。妈说,这次千万别再看错人。你已经走错一步,这回可一定要嫁对人。她说,放心吧,大常是个好人,在队上表现也好,要不队领导咋能提拔他当调度呢?妈说,人好靠得住就行。妈可不想你再吃一次亏!
彩丽没有把爸妈同意的事告诉大常。他是个急性子,知道了肯定又给她上紧箍咒,让她加快速度。她想从容点,不想跟奔马似的。
大常好奇怪,前段时间天天黏着人让赶快办事,说他等不及,不答应他就苦着一张脸给人看,可是最近忽然就不这样了。咦,这是咋回事?谁给他上课了,还是他听了谁的劝想通了?为这事,彩丽没停在心里犯嘀咕。
有一次彩丽就试探大常。那天她宿舍的另俩人都不在,一个回家,一个去公司办事。彩丽把大常叫了过去。
大常进门后问,就你自己?
彩丽说,嗯,就我自己。所以招呼你过来待会儿。
大常搂抱着彩丽,亲热了一阵,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
彩丽就嘻嘻笑。
大常问,笑什么?
彩丽说,我笑你变了,要当吃斋念佛的啦。
大常瞪她一眼,还不是你逼的!
彩丽假意说,那现在你有机会了,可以吃点荤了。
大常蠢蠢欲动了一下,说,算了,还是等拿到“执照”再说吧。违规操作,整天跟做贼似的,本来挺好挺美的事,都变得不好了。
彩丽说,哟,长本事了呀,淡定了啊。该不是到不干净的地方招惹别人了吧?
大常说,别瞎说。我没那么不自爱。再说我这样还不是尊重你吗?我们石油爷们儿虽然找对象难,对那种事也渴望,但是违背女人意愿的事不能做。
彩丽就觉得,大常变了,理性了,成熟了,更有男人的责任和担当了。嗯,要是嫁给这样的男人,一辈子真就不亏了!她心里欣喜,嘴上却说,白话得挺像回事嘛。那我还得考验考验你。等考验过关了,咱们再谈婚论嫁,好吧?
大常丝毫没含糊,说,不就是爱情马拉松吗?我奉陪了!
大常果决的态度,倒让彩丽有了三分不安和凄惶。她扯住要拉门往外走的大常,紧紧地搂住了。这么好的小伙子,她可不想再失去。
在大常的一再催促下,他们开始筹备婚礼的事。彩丽说,不要太铺张,差不多就行了。大常不愿意,说,我可是第一次当新郎官,一定得好好准备,不能太简单。再说我们石油人娶老婆,那就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别管了,就等到那天当你的俊俏新娘吧!彩丽也就不再说啥,任由大常高兴着来。
过了一段时间,彩丽换班轮休,回镇上看爸妈,顺便到理发店去做个头。一直都是梳马尾辫,她想换换发式。她没回家,直接先去的理发店。
女老板说,哟,这是谁呀,越来越精神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姐姐,你净逗弄你妹妹!
俩人开着玩笑,说着分别后对彼此的惦念。自从彩丽离开理发店去钻井队做事以后,俩人的雇佣关系不存在了,就开始以姐妹相称了。
女老板说,咱们这个小理发店来客不多,收钱不高,宾客们却很挑剔。自从你走后,我换了两个洗头的了,那些回头客却都不满意,时不常地就会把你提起来。说你脾气怎么怎么好,态度怎么怎么和蔼,手法怎么怎么得法,感觉怎么怎么舒服……唉,妹子呀妹子,你可把你姐我坑苦了!早知今日,我说啥也不给你当这个大媒。给打油的大常拱手送上一个媳妇,我这买卖这生意却一落千丈,真是蚀本到家了啊!
彩丽笑着,说,瞧姐姐说的,有这么夸张吗?我可没你说的这么神。小户人家出身,生长在咱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镇,能有多机灵,会有多大能耐?不过就是做事认真点罢了。只要认真,什么事都能干好的。姐,你要是真舍不得我,妹我就还回来!她故意说得很坚决。
女老板说,哎呀,有妹妹你这么一句话我就知足了!姐就是再蚀本,再舍不得你,也不能让你回这个头。石油钻井队多好啊,那儿有你可心的人,你还在那儿找到份工作,挣着工钱,又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多好的事儿,我可不能搅和你的生活。不然我就该成千古罪人了!哎,我说,别光来看姐,就势儿把头发弄弄吧?你现在不比从前了,从前咱是小镇女人,现在你是跟城里人打交道,你们队上的女人是不都挺洋气的?我跟你说妹妹,你长这么好,再把头弄弄,肯定把她们全比下去!咯咯咯。
彩丽说,我就是想收拾收拾头发。
女老板说,好啊,来,姐今天亲自给你设计!
烫着头,说着闲话,女老板不经意间,就说出了一件让彩丽瞠目结舌大为震惊的事。
女老板说,妹呀,姐跟你说,你就是命好。幸亏大常常来这里理发,幸亏你在这儿当洗头工,幸亏你俩对上眼好上了,幸亏钻井队缺人把你找去了。这么一幸亏,你这未来的日子就算落停了,有指望了,不愁过不好了。你要是当时死心眼儿死等你那不争气的男人,那可就彻底掉冬天的井窟窿里,咋捞都捞不上来了!
彩丽问,咋了?出啥事了?她觉得像是前夫有了什么事。
女老板说,你挺长时间没回镇上了,这里发生了什么肯定不知道。跟你说,你男人,不,你前夫出事了,出大事了!
彩丽一愣,他在监狱里受管制,接受劳动改造,能出啥大事?难不成胆子更大越狱逃跑了?又或者,他忍不住高墙里的苦生活,熬不到出狱那一天,自杀了?想到这儿,心就开始突突突地狂跳。阿弥陀佛,但愿这只是我的胡思乱想,但愿!就急切地问,他怎么了,出了啥事?
女老板说,你前夫在狱内表现好,减刑提前释放了。
彩丽啊一声。她很意外,也很欣喜。这不是好事吗,姐你快说到底咋啦?
女老板说,他得养活自己呀,就找了份工作。你也知道,像他这种进去过的,不好找事做。人家一听是从那地方出来的,谁都不肯要。好不容易找了个事儿,给人家雇主从山上往城里运山货,什么蘑菇、核桃、苹果、梨啥的。按车算,一天几车,跑几回就给几回的钱。为了多拉几趟,他就很贪活,别人往返两趟就歇了,他却跑四五趟。总这么疲劳驾驶,睡眠不足的,有一天就出事了。那天下大雾,山路不好走,又看不清,走到半道,在一个急转弯的地方,被一辆超重的大货车撞了。本来他是可以躲避开的,可是他犯困,脑子迷糊,就没躲过去,结果两条腿以下都没了知觉,成了废人。唉!可怜哪,你那前公婆不早就过世了嘛,家里就那一弟弟还不争气,自己还胡混呢,根本就不管他。他现在可是瘫在家里遭大罪了,别说吃饱饭,喝口水都难!
彩丽听呆了,也听傻了。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如此说来,还不如不减刑在里面待着呢。至少不会变残。现在弄成这样,身边又没个亲人照顾,没吃少喝的,怎么活下去?彩丽的心被这个惊人噩讯搅和得一下子就乱了。她顾不上再做头,扯掉头上的发卷,眼睛红红地冲出了理饭店。
彩丽在家里整整睡了两天。
那是昏天黑地的两天,焦虑无比的两天,六神无主的两天,七上八下的两天,米水不进的两天。这两天,她经历了人生从未经历过的内心挣扎和精神折磨。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照理说他们离婚了,谁也不是谁的什么人了,没有法律意义上的关系了。可是他现在走了倒运,倒了大霉,出了车祸,成了床上的瘫子,往下可怎么活?指望他那不成器的弟弟,还不如一个街坊邻居。小镇就这么大,她知道了不能装不知道。前夫是男人,又离了婚,不可能找上门来乞求施舍照顾。再说他犯了法进了监狱,肯定也没这个脸。他不乞求,我就可以不闻不问了吗?人可以什么都没有,却不能没有心,不能没有良心和怜悯同情之心。她同情他,也怜悯他。但只是同情和怜悯吗?只能为他做到这些吗?她以为不够,很不够。镇上的人可以只同情,只怜悯,她不行。她是他前妻。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在他跌入人生最低谷,身边最需要人照料的时候,她是必须出现的那个人。谁都可以对他不闻不问,唯独她不可以。
闺女回来轮休,却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摆明了是知道了她前夫的事。这件事本想瞒着她的,想想不可能。小镇就这么大点,出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她怎么可能听不到?三传两绕的,就会钻进她耳朵里。现在看来,她已经知道了一切。
爸妈不知该怎么与闺女面对这件事。这个难题太大了,可让他们的宝贝孩子怎么应对啊!孩子好不容易找到大常,找到幸福,难道还要因为前女婿,回到不幸的原点?那不等于苦哈哈的日子又回来了吗?两口子作难得不得了,面对不吃不喝的孩子,无计可施,只能在闺女门口一遍一遍地转悠着。
他们的心都要碎了。
彩丽终于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吃点儿东西吧。吃饱了再说!妈说。
是得吃点。彩丽想,天大的事,也得吃饱了再应对。她端起热面片,一口气吃完。
娘俩互相看着,都不知该咋开口,咋劝慰对方。
爸出来了,闺女不吃不喝的这两天,他的屋里一直弥漫着烟雾。闺女没回来的时候,那屋里一直就弥漫着烟雾。前女婿的家境他是知道的。出了事,这边要是不管,前女婿就得在家等死。没人给吃没人给喝,强壮的人也扛不住啊。老天爷跟他闺女开的玩笑太大了。先是把不争气的姑爷送进监狱,出来了,又被车撞成瘫子。闺女好不容易离婚了,跟那赌徒没关系了,现在人残了,废了。没人管,一条生命就得自生自灭。闺女似乎欠前女婿家的债,离了婚还得去还这债。
闺女看妈,妈看爸,爸看闺女。几目相对,各自的内心都充满矛盾和斗争。
丽啊,想好了没?爸问。
还……没有。
你得想清楚。还得下个决心,做个决定。爸说。
嗯,我知道。
不管咋说,我都不能叫我闺女往火坑里跳!妈说。妈知道爷俩的心思,可是她不允许。
爸瞪眼,别瞎掺和,你让闺女自己拿主意!
她心眼子那么实,能拿啥好主意?除了坑自己,她还会干啥?
坑不坑的,她自己定!爸的话很狠。
妈扯开嗓门就哭。边哭边说,你个死东西,你个狠心肠的家伙,难道还真想让咱闺女去跳那火坑啊?呜呜呜……
当妈的心疼孩子,再自然不过。彩丽不想让爸妈跟着揪心,可是这件事太大了,不可能把他们的意见绕过去。也绕不过去。其实,她已经想好并打定了主意,就是怕妈这儿通不过,所以才对爸说还没想好。
我回去了。彩丽说。她说回去,指的是回钻井队上班。
急着走干啥?你不是还有几天轮休吗?妈说。
不休了,以后有事了再休吧。
彩丽飘了出去,树叶一样随着秋风飘了出去。妈眼前出现了幻觉,屋里刮起了凄冷的秋风。这秋风把自己苦命的闺女吹走了。等待她的,不知道是什么。
六
彩丽回到钻井队,就成了另一个彩丽。一个不苟言笑、无声无息的彩丽。
大常一无所知,兴致勃勃地忙着自己的婚事,时不常地到彩丽的宿舍去,请示这请示那,汇报这汇报那。他想让新娘遂心,让新娘满意。彩丽却想分手,想取消婚礼,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大常开口。大常那么爱她,大常拿她当宝贝,她知道。她不忍心在大常心上插把刀。大常找到属于他的这份幸福很不容易。她矛盾极了,纠结极了,不知道往下的路该怎么走,眼前的事该怎么办,在两个男人之间该怎么抉择。舍不得大常,也放不下前夫。一边是自己深爱的大常,一边是深陷困境难以自理的前夫。他们都需要她,可是她却只能选择其中的一个。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她纠结万分,徘徊不定。人生的难题出得太难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解。
彩丽变了,变得郁郁寡欢,心事重重。
大常问彩丽怎么了,彩丽总是说,没事呀,没事。可压在她心头的那块石头,却已经快让她喘不过气来,快让她窒息。
想来想去,这件事在她和大常这里绕不过去。俩人都谈婚论嫁了,这么大一件事成为阻力,必须放在桌面上,让大常知情,不然对他不公平。可是一旦把事情摊开,大常又该何其为难啊!
彩丽还是找个机会,把前夫现在的境况给大常说了。
大常很意外,显得也很沉重。沉默了好一阵,他说,那你咋想?
彩丽答,他爸妈都过世了,弟弟又不成器,没人照顾,很可怜。我想……
大常说,可是你们现在没关系了。
彩丽说,是没关系了。那你让他一个失去自理能力、失去生活能力的残废怎么过下面的日子?别人光同情同情就可以了,我是他前妻,我也光同情他吗?现在他这样了,坐过牢,没有自理能力,更没有养家糊口的能力,肯定没有任何女人肯跟他。没人管,他的天就等于塌了。我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没办法当做不知情。他那样了,我不可能还有心思心安理得地当新娘嫁人。
大常咬咬牙,说,那,那什么,你可以带着他一起嫁!我不嫌。
彩丽不肯,这对你不公平。我是他前妻,你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毫无瓜葛,凭啥让你背负这么大一个包袱?
大常说,属于你的,我都接受。就这么说定了!
彩丽摇头,不行,绝对不行!再说说实话,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我自己。我爱你,咱们在一起,我怕我会因为过于对你好,做不到全心全意地关心他,呵护他,不知不觉中刺激到他。我也担心他看不了咱们卿卿我我恩恩爱爱的样子,会难以承受。毕竟他是男人,他有自尊。虽然身体残疾了,但他其他器官还是正常的。如果我们三个组成一个特殊的家,看似是出于同情怜悯搭救他,让他吃喝及时,生活无忧,也有人照顾,但是心灵上呢,精神方面呢?
大常说,照你这么说,咱这婚就结不成了?
彩丽满脸歉意,对不起……
我不想听这话!大常说,反正我不能放弃你,说出大天也不行!
彩丽说,大常,别这么犯轴行不行?我不是最好的,本来就不是。只是你刚好遇到了我,只是你在我出现之前,还没遇到比我更好的,所以在你眼里,我就成了最好最舍不得放下的人。其实好女人多得很。大常,尝试着把我放下吧,把这份感情放下吧,啊?
大常面目狰狞,极度失望,怎么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大常呀,彩丽说,我是很柔弱,但拿定了主意的事是不会改变的。该说的我都说了,该表明的我都表明了。真的,咱们的缘分尽了,到此就该结束了。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跟你好,嫁给你,和你过一辈子。但是这辈子,咱们就这样了,只能这样了。好和好散。来,我彩丽能给你的,也没别的了。
彩丽一改往日的羞涩,贴紧大常,温柔地抚摸他的脸,他的胸脯,他的健硕的双肩。
大常心里明白,她这是在给他们之间的恋情划句号,此时此刻将是他们最后的相拥相融。
但是他觉得不行,既然不可能结婚了,他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与她那样呢?他本能地倒退和拒绝。
彩丽却决绝地往大常怀里扎。
配合着彩丽的调动,大常热血澎湃地入港了。由于极度的失望,百般的无奈,千万的不舍,大常像匹野马匍匐在心爱的女人身上,匍匐在起伏连绵的美丽丘陵上,紧紧地拽着缰绳,带领着这匹温柔的母马一起奔腾,是欢爱也是捣毁,是愉悦也是陷落,是疾驰也是停歇,是癫狂也是挽歌。
大常睡着了。
彩丽却久久没有入眠。
如果跟大常分手,和前夫复婚,养家糊口的人就应该是她。可是,她是因为大常才来到这个钻井队,才得到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才能挣到每月固定的这笔钱,虽然不多,但能保证生活的维系。既然要和大常分开了,还在这个队上干活,自己倒没什么,大常会很别扭,队上的人也会议论这件事,对大常肯定是一种无法承受的压力。要么辞工回镇上另找一份事做,要么换个钻井队。这个队需要临时工,其他钻井队应该也需要。不然就出去跑跑,找找看。
彩丽就利用工余时间,辛苦地奔走了好几天,到离镇上不远的其他钻井队去挨队询问,推荐自己。她说她在别的钻井队干过,会炒菜会做饭会上菜,理个简单发型什么的也都行。有的钻井队说不缺人,有的钻井队说想用男工,有的钻井队说临时用工我们都是内部消化,用本队的亲属。
满怀希望去,带着失望回。忙活了好几天,没有一个井队肯接收她。她明白了,不是她命好,而是因为大常她才能顺利来到这个队,才能在这儿一直干下来。不知根知底,人家哪个用人单位随便就要一个陌生人?肯定是找认识或间接认识的,要了解的,至少有个保人或中间人。大常就是当初的中间人。没有大常,人家队长咋能放心让她彩丽来?
话已经说明了,大常和彩丽还是同事,但不再是恋人关系。这点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知道,队里的其他人一概不知。
正如彩丽所预料的,大常和她之间变得很尴尬。都在一个队,出来进去地迎头碰面,以前很自然,再见就别扭。还得掩饰,怕队里的人看出什么,无形中俩人都累心了许多。彩丽就觉得是时候离开钻井队了,至少是尽快离开这个队。
如此别扭。不用说,大常也猜出来,彩丽要离开钻井队,离开他了。
一天傍晚,吃完饭,大常对彩丽说,出去走走吧?
他们就一起出了井队的驻地,沿着公路走着。
大常问彩丽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彩丽说,现在不好找事做。实在不行,就还回镇上的理发店。
大常蹙起眉头,工资那么低,你们怎么生活?
彩丽说,没事。不行我再在服装厂拿点缝纫机活,下班以后再干点,肯定饿不死的。放心吧。
大常有点要急眼,你光说让我放心,我咋放心?
彩丽说,大常,你真是个好人!我彩丽这辈子没福气,把你给错过了。这是我的命。我没妹妹,有的话,我一定不让别人家的闺女把你占了,呜呜呜……
大常说,哎呀你别哭嘛,你一哭,我这心里更难受,跟刀扎过一样。
彩丽就赶紧把眼泪抹掉。好,不哭,我不哭。我得坚强。我不坚强的话,后边的苦日子该怎么捱。
大常再也听不下去,一把搂过心爱的女人,说,我这辈子不娶了!挣的钱就养活你,养活他。你们就是我的亲人!
这番话几乎把彩丽击倒。先是感动,接着是恼怒。她狠狠瞪着大常,一字一句地说,胡说八道!不准你有这种荒唐的想法,我不准!你要真这么干,我就跳河自杀,死给你看!
大常说,你别发火嘛。看着你这么难,想着你今后的苦,我不这么打算还能咋样?
彩丽说,咱俩分手了,就没任何关系了,我的事就不是你的事了。你不用操心,我怎么都会把日子过下去。你要好好关心关心你自己,睁大眼睛好好找你的女人。你看你,现在提干了,收入不低,又长得这么精神,找个好姑娘一点不成问题。再说不还有我呢吗?我可以在镇上帮你留意点,有合适的我撮合你们,啊。
大常嗨一声,就别管我了吧,最不济打光棍呗。这么多年的单身汉都当了,再接着当也没啥。倒是你,让我挂心!实在没合适的工作可干,那你就留在队里。没事的,你不用考虑我。男人嘛,脸皮厚一点,什么事都过得去!再说咱们队上这些人都了解我,不会看我大常笑话,更不会让我难堪的。你放心!
彩丽说,别劝了。只要我放弃咱们之间的关系,跟前夫复婚,是一定要离开这里的。我可不能给你造成困扰。
大常瞪眼,你这人,怎么这么死性这么一根筋?光替别人想,咋就不替自己想想?你这么苦自己,我心疼啊!
彩丽说,不疼,别疼。要疼你就疼自己,啊?你要不好好对自己,我会自责,会心不安的。你不舍得让我这样吧?是不是,不舍得吧?
大常蹲在地下,抱住自己的头,狼一样地嗥叫着。即将失去至爱的痛楚,让他觉得万念俱灰,苦恼之至。刚把彩丽赐给我,又让她弃我而去。老天爷呀,你给大常开了一个何等残酷的玩笑!
七
大常一筹莫展,彻底委顿了。自从彩丽提出分手,说要跟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前夫复合,伺候照顾他一辈子以后,他就如同被霜打了一样,茶饭不思,整日沉默寡言。失去心爱的女人,哪个男人能高兴快乐?
队长觉得大常最近不对头,就把他喊去,关心地问情由。开始大常不说话,低着头一个劲地抽烟。队长逼急了,他才把事情经过和心中郁闷道了出来。
队长听完也沉默了。
意外,真是太意外了。以前这种事好像只在电影电视里看到过。没承想还会发生在生活中,还会发生在自己身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是彩丽前夫的祸,等于也是大常的祸。这件事对大常来说确实残酷,确实难以承受。他知道,大常把彩丽喜欢得什么似的。让大常舍弃彩丽,等于在剜他的心头肉!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现实,残酷的无法回避的现实。彩丽是个善良的女人。如果她不善良,她完全可以当做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不当回事,毕竟是离异夫妻,前夫现在怎么样跟她已经没有关系。可是因为她善良,她就做不到。良知唤醒了一个善良女人的大爱。对失去自理能力的前夫,她不舍弃不放弃,要做个有担当的女人,要承受难以承受的重压,陪伴这个废人过余生。好女人啊,天下难找的好女人。
队长的眼睛湿润了。他说,兄弟,你遇到了一个最善良的女人!可惜……唉!看来这是天意啊。我说说她,真说服不了她的话,你做何打算?
大常答,实不相瞒,她已经下了决心了,我劝不住,我们等于已经没有关系了。
队长点头,让你退出,肯定比杀人要你命都难,我知道。
大常说,就算这样,我也得认。我都说了,让她带着他嫁,她不肯。后来我又退一步,说这辈子不娶了,就当他们的亲人,挣钱养活他们。她发火,让我断了这念头,不然就死给我看。我是进退都难,只能任由她做决定了。她的决定是跟我分手,和前夫复婚。让我忘掉她重新找。队长你说,彩丽这么好,我咋能忘得掉呢?一辈子都忘不掉啊!
队长的心很酸,那就把问题交给时间吧,时间能让你慢慢把她从你心里抹去。
大常摇着头说,难哪!队长,你说我的命咋这么不好?遇到这么好的女人,却要生生与她错过!既然如此,老天爷为什么还要安排我们相遇?这不是糟践人捉弄人吗?是不是呀你说?他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队长理解地拍打着大常的肩膀,哭吧,哭吧,哭一哭能好受点。
大常觉得太失态,赶紧控制,停止哭。
彩丽执意要分手,今后有啥打算?队长问。
大常答,她说要离开咱们队。
不打算继续在这儿干了?
嗯。大常答,她是怕我在队上没面子。我挽留了,她非走。不肯留。她说实在不行,就回镇上那个理发店。可是队长,她要养一个失去生活能力的男人,等于是要自己撑持一个家,挣那么一点工钱根本不够的!
队长说,那咋办?咱们倒是给的工钱还可以,可她不待,咱也没法子不是?
大常吭吭哧哧的,似有话想说,又开不了口。
队长就说,别绷着了,有想法就说嘛!
大常说,她不再在队上待,是有难言之隐,我觉得她主要是为我考虑。拦不住,咱就顺了她的意吧。可是她又不肯接受我的帮助。我想,不如咱就依着她,让她走吧。这样她没心理负担,不然她总觉得欠我,欠队上的。
队长说,不是,大常你到底想说啥?
大常说,在咱们队你是队长,你说了算,安排个人你就能定。可是她要回镇上干,钱都太少,够不了俩人的日常开销。我想,要是能还在井队找事做,工钱多点就好了。
队长说,你意思是?
队长,好人做到底,你就当帮你弟弟我了。大常说,你们当钻井队长的经常一起去公司开会,互相有来往,有的还称兄道弟的,关系好。你能不能舍个脸,给其他的井队队长打打电话,问问,看兄弟井队有没有缺人手的。有的话,你帮着推荐推荐呗。你也知道,彩丽很能干的,到哪儿都不白拿人钱。
队长眼睛一亮,对呀,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要是能介绍她到别的井队做事,收入上不减少,她养家就没难处了。离开咱们队,你俩各自都不再别扭,心理负担能减少。你不用整天看着她吃苦受累,心里也能好受些。大常啊,其实彩丽一定坚持要离开,还是为了你好。她不希望因为她让你背负心理重压,忘不掉她,耽误你的婚姻大事。
大常说,我知道。队长,那你看……
队长说,这事儿我会放在心上,尽快打听的。有好消息我告诉你。
大常咧嘴笑了。
队长把纸巾塞进大常手里,快擦擦吧。男子汉大丈夫,哭一次可以了啊,再哭可就不像个男人了。
几天后,彩丽敲开了队长办公室的门,说出了辞工的想法。
队长问,你真想好了,下决心了?
嗯,想好了。
好吧。离开就离开。以后有事了,遇到难处了,只管回来,老哥给你扛,啊。
谢谢队长!彩丽眼里噙着泪花,队长,我真舍不得大家伙儿……
谁说不是呢?我们也都舍不得你呀!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既然你有难处,我就不留了。
哎。
队长打电话把大常喊了去,说是有话对他说。
大常推开屋门,垂头丧气地走进来,安静得像一块石头。看来这件事对他确实打击不小。
队长说,兄弟呀,人各有命,你就认吧。明天我让食堂摆一桌,咱们给彩丽送行。
嗯,也只能这样了。那事儿……您问了吗?
我问了一圈,暂时别的井队还真没需要人的。再等等吧,肯定会有机会的。
转天队上就开了个欢送会,欢送临时工彩丽。饭桌上,队长夸赞了一番彩丽,彩丽也表达了谢意,感谢大伙对她的关心,感谢队领导对她的照顾。她说,我会记住大家的,也希望大家别忘了彩丽啊。
大常没怎么吃东西,净喝酒了。散场的时候,他是被人在桌子底下找到的。
彩丽让把大常架到她宿舍。那一晚,彩丽陪着大常,给他喝醒酒茶,给他擦洗手和脚,看着他在醉意浓浓中呼呼大睡,几乎一夜没合眼,哭了多少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眼睛红肿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彩丽走了。
大常醒来,不见了彩丽。他知道,伊人已然翩翩而去,再也不会回来。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彻底空了。
每天机械地工作着,混混沌沌地吃和睡,大常昏天黑地地打发着白天与黑夜。
心上人走了,留下来的人日子不好捱,队长知道。但是那也得捱呀,时光不会因为你大常而停留,河流不会因为你大常痛苦而哭泣。
治疗男人的伤痛,酒有辅助作用,甚至是奇效。
于是队长就找大常喝酒。
喝到一定火候,队长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咱们是爷们儿,是爷们儿遇事就得鼓足了劲儿去扛。彩丽是女人,这么大的事都能痛下决心,拿定主意往前走,你咋就不能?真爷们儿就要做一个收放自如的人,不管什么事,都要拿得起也放得下!放不下也得放!
大常憋屈得要崩溃,他耍驴,冲队长东方狮吼:说得好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站着说话不腰疼!事儿搁你身上试试?试试!
队长也拍案而起,把酒瓶子往地下狠狠一摔,喝道:还他妈的用试?老子肯定不会像你这么!多大点儿事儿!不就是个女人吗?你看看你这些天,看见谁都跟人家欠你八百吊似的!告诉你,失恋的人多了,挨甩的人也多了去了,有的男人结了婚还被女人扫地出门呢,这点打击就不能受了?就要死要活了?一个男人,要是为个女人就把自己自残成这样,那干脆别往下混了。再混也混不出啥名堂来!
随着酒瓶落地和玻璃的破碎声,大常被队长的一通怒骂给训斥醒了。是啊,为个女人我至于这么一筹莫展一落千丈的吗?
队长余怒未消,继续说,我看你是没啥发展和进步空间了。我也甭再费牛劲狠往上托你了!调度你别干了,明天起还回钻井平台当司钻吧!刚离开那个岗位几天,你就意志消沉了,钢刀卷刃了?啊?太让人失望了!去吧,还回钻井平台吧!那地方高,站得高才能看得远。上面风大太阳毒,多经历风雨才能坚强挺拔。在那上面多吹吹风,多晒晒,多出点力气多干点活,能让你少些胡思乱想,忘掉烦心事。把烦恼抛开,宜于你内心平静,早些从痛苦万状中解脱出来。
大常也拎起一个啤酒瓶子狠狠往地上一摔:好!那我就回钻井平台!
八
半个月以后,大常突然听到一个喜讯。队长告诉他,离他们队六公里处的3345896钻井队需要个清洁工,那个队的队长打来电话,说可以让彩丽去。大常很欣喜,说太谢谢队长了!队长说,你打电话通知她吧,准备准备尽快去队上报到。大常应着,当即就拨通了彩丽的电话。彩丽闻讯,一句话没说,却在那边呜呜哭起来。大常说,姑奶奶,别顾着哭,赶快把那人安排好,抓紧去上班!
后来彩丽打电话给队长,表达由衷谢意。队长说,不谢。你在咱们这儿干得挺好,我们都不舍得你走。到了那儿也好好干。3345896队队长说了,干得好加工钱!彩丽答应着,说,一定!保证好好干,不给咱们队丢脸,不给队长丢脸。队长说,好!又问你白天得离家,到井队上班,家里那位怎么办?彩丽说,没事儿,我每天早点起,把一天的饭都做出来,放在保温桶里,到饭点儿他自己吃就可以了。队长说,嗯,这样行!就是你太辛苦了。彩丽说,这是我选择的,再辛苦我也愿意承受。
那这会儿你应该在井队呀。
是。不过队长人很好,他说咱们队长把我的情况都跟他说了,他觉得我挺不容易的。所以照顾我,说反正是打扫卫生,让我弹性出工,只要每天去一次,把队上公共卫生打扫完就可以走。这样,我就有更多时间在家照顾他了。
是吗?那太好了!
一天早晨刷牙的时候,彩丽突然觉得有点恶心。她没怎么在意。接下来的日子里,每次刷牙的时候都觉得胃不舒服,想吐。又过了些天,吃东西时居然开始挑嘴了,闻到异味频频犯恶心。炒菜的时候用葱炝锅,她竟然哇哇大吐,五脏六腑的东西都要被掏出来了似的。猛然想起这个月“大姨妈”没有来。开始还以为是最近烦心事多,压力大延迟了,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她警醒了。我的天哪,不是胃不舒服,这是在害喜啊!她先是吃惊,接下来是欣喜,是兴奋。天哪,我怀孕了,怀孕了!这是爱情的结晶。这是她与大常牵手后,获得的最大收成啊。
她知道是那次,就是跟大常摊牌的那次。那天大常无比疯狂,恨不得把她连骨头带肉一起吞进肚里,融化到他的血液里。就是那一次,肯定是那次,就是在那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他们灵魂与肉体的完美结合中,在他们酣畅淋漓的情感交织汇聚中,一个小小的生命植入了她的身体,即将融入到她的生命里。他们三个人从此将合为一体,永不分离。爱情太伟大了,生命太奇妙了。
迫不得已,大常淡出了她的生活,但是因为有了这个未来的生命,他们的爱情会永远鲜活,永远常青。那颗奇妙的种子已经种下,还会生根、发芽和结果。她好高兴,好自豪,好欣慰。这是上帝的赐予,这是生活的恩典。这颗种子经过爱情之水的浇灌,石油人的后代,石油人的血脉,石油人的精气神,以及石油人的气度与胸怀,都会随着这颗种子慢慢长大,变成果实。她要好好地接纳这份恩赐,把他们的爱延续下去。
大常,你要有孩子了,我们要有孩子了。有了这个未曾谋面的孩子,纵然离开了你,纵然不再与你常相伴,我也不会觉得孤独,不会觉得寂寞,不会觉得生活的清苦和重压。因为你和我们的孩子将会是我的动力,生命里不竭的动力。
大常,相爱一场,你对我的好,对我的赤胆真情,对我的百般呵护,我会永远记在心里,须臾不忘。此情可待成追忆。这段美好的恋情如诗画般美丽,如烟花般璀璨。我会怀念,更会深深铭记。
亲爱的,祝你幸福。你要幸福,我要幸福,我们都要幸福,都要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