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瑟?·普林格尔
戴着幻想多于写实的羽毛头盔,这位设得兰岛民在一年一度的圣火节中为自己的维京血脉欢庆。狂欢环节包括烧掉一艘仿真维京长船。
扮作维京人和斯拉夫人的波兰群众挥舞长矛和刀剑,在沃林的节庆集会中打假仗作乐。维京时代早期的小股盗匪后来壮大成浩荡军队,征服了欧洲大片土地。
近年考古发现表明,战争中并非只有维京男子逞勇争先——上图的剑出土于一位女性将领的坟墓。
天上下着细雨,我们在街上冻得发抖,等待那位“维京领主”率领群寇出现。在设得兰群岛的勒威克老城,1月份的夜晚苦冷难捱,空气中却有狂欢的味道。
我旁边,带着两个小孩的男子笑了起来——他看见市政厅楼下升起的赤红烽火了。“他们该不会把房子也一块儿烧了吧!”他嚷道。周围的人也都笑了。毕竟,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这把火。这是设得兰的圣火节,一场庆祝维京先辈历史的火焰盛会。我和大家一样,都等着观看游行队伍烧掉一艘维京船。
领主带着队伍涌入街道,数百把火炬烈焰翻腾。人群看到战队后方拖着的那条长船时爆出一阵欢呼。设得兰群岛位于苏格兰主陆以北,维京人约于1200年前初次登陆这片乱石嶙峋的海岸,一来就攻城掠地,做了主人。挪威领主统治设得兰近七个世纪,直到他们把群岛典当给了一位苏格兰国王。今天,设得兰人几乎忘光了先辈古老的北欧方言——诺恩语,却仍然为他们的维京历史骄傲不已,每年都不遗余力地筹备圣火节,用一块块木板精心复制出用来火祭的古战船。
此刻,众人高唱赞颂海国君主和龙头战船的老歌,手持火炬的队伍把船拖进了一座有围墙的空场。领主一声令下,火炬如流星般掷去,点燃木船。火焰沿着桅杆直烧上去,烟烬飘入夜空。孩子们在路边跺地起舞,兴奋得近乎迷狂。
360度全景视频身临其境般观看维京人的战争,请至natgeo.com/vikings360頭盔上装着做成胡须样式的面网,曾保护一位生活在维京时代之前的富有领主,当时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正深陷战祸。
丹麦的历史现场讲解员把“里伯维京中心”的一座仿建长屋布置得如同时光穿越。人们就着炉座之上的明火做饭,维京伙食包括腌鲱鱼、大麦粥和水煮羊头。
最初的维京流寇常打劫修道院的财宝,比如这只纯金吊坠;它出土于苏格兰一处维京藏宝地点。
圣火节之夜接下来的时间里,设得兰人纵情作乐,我则惊叹于维京人在我们心中至今不衰的魅力。尽管真身已销声匿迹几百年,这些中世纪海上勇士仍活在电影人、小说家、漫画师创作出来的世界里。如今,大多数西方人都能根据这些虚构故事信口讲出维京人的诸多细节——他们如何作战,如何宴饮,在哪里居住,以什么下场死去。可我们对维京人的真实了解又有多少呢?他们是什么人,他们如何看待世界,以及,他们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
现在,依靠先进科技——从卫星成像到DNA检测和同位素分析——考古学家和其他领域的研究者获得了许多令人惊异的新答案。在爱沙尼亚,科学家们发掘出两艘载满阵亡战士的船,填补了维京人血腥起源的新情节。在瑞典,研究人员正审视一位维京女将的遗骨,阐明女性在战事中的角色。在俄罗斯,考古学家和史学家追踪维京奴隶贸易的路线,揭示奴隶制对维京经济的重要性。对考古学家而言,这一扇扇门通向的那个世界,复杂性和吸引力都远超以往的认识。“这对于维京研究是个让人迷醉的时代。”设得兰古迹文化设施基金会(勒威克)的史学家吉米·蒙克里夫说。
把这些新研究综合起来,就能刷新视野,了解这些海上勇士当年的宏图大志和文化冲击。维京寻宝者从波罗的海与北海之间、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故乡海岸起步,于8世纪中期登上世界舞台,在接下来的300年里探索了欧洲大部分地区,行程之远超出以前所有研究者的猜想。瑞典乌普萨拉大学考古学家尼尔·普赖斯说,维京人凭着修长的航船和精熟的江海知识,航行范围覆盖了今天从阿富汗到加拿大的至少37个国家。途中他们邂逅了五十多种文化的族群,狂热地交易各种珍宝。他们身披欧亚大陆的宽袍,穿中国绸衫,囊中有大把的伊斯兰银币。他们在约克和基辅建起繁荣的城市,在大不列颠、冰岛和法国广泛殖民,在格陵兰和北美设立前哨。当时全欧洲没有其他航海家像他们这样无畏远征,把故乡撇在万里之外。“只有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人会这么干。”普赖斯说,“只有维京人。”
但除了探索和贸易还有其他通向财富的路径。维京匪帮常年逡巡于不列颠和欧陆的沿海地带,发动迅猛而狠辣的奇袭。在法国北部,他们驶入塞纳河和其他河流,好整以暇地出击,船舱里装满抢来的财宝。他们恶名远扬,威逼西欧的加洛林王朝交出近14%的岁入,来换取他们空头的不侵犯承诺。英吉利海峡另一边,零星的突袭扩大成全面战争,一支维京军队入侵、征服了三个盎格鲁-萨克逊王国,杀得尸横遍野。
普赖斯说,维京时代“不是心理敏感的人能消受得了的”。但今日的研究者会问,这种凶残是如何肇始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的一群中世纪农夫,出于何种原因、经历怎样的过程才变成了欧洲大陆的噩梦?
维京人对异国海岸的抢掠始于公元750年左右,普赖斯说,在此之前的近三个世纪里,斯堪的纳维亚处于被戰乱撕碎的状态。这一时期有三十多个小国崛起,建起了星罗棋布的山寨,争夺权力和领地。在这人祸肆虐的时代,竟又有天灾降临:地上腾起巨大的灰云,可能是多重灾劫叠加造成——彗星或陨石连连坠地,以及至少一座大型火山的喷发——遮天蔽日,使得北半球从536年起,接连遭遇了14年的夏季低温。持续的阴冷为斯堪的纳维亚带来死亡和毁灭,因为它原本就坐落在中世纪农业区最冷的北缘。以瑞典的乌普兰地区为例,近四分之三的村庄被遗弃,村民不是饿死就是做了流寇。
似乎就是由于这场惨绝人寰的灾祸,北欧产生了世间神话中最黑暗的版本“诸神之黄昏”,讲述的是一场最终战役以及神、人、万物同归于尽的结局。据说这段神话的时代背景是“芬布尔之冬”——日月无光、风雪酷烈的凶年,普赖斯说,这情景与始于536年的灰云蔽日出奇地相应。
当温暖的夏天终于回到北欧,人口恢复,斯堪的纳维亚社会便采取了一种更为好战的新形态。领主们动员起强弓重剑的战阵,开始争夺之前被遗弃的领土。这是现实版《权力的游戏》,军国化的社会里不论男女都崇扬武德——无畏、凶悍、狡诈、善战。当代考古学家在瑞典哥得兰岛找到了大量这一时期留下的完整墓葬,“近一半的男子墓中有武器傍身。”乌普萨拉大学考古学家约翰·永奎斯特说。
这个全民皆兵的社会逐渐成形时,一项新技术——风帆——开始令7世纪斯堪的纳维亚的航海能力有了革命性的飞跃。巧匠们开始打造修长的帆船,使得海上运兵的范围和速度都远超以往。乘着新船,北方领主们可以率领摩拳擦掌的战士渡过波罗的海和北海,探索新土地,洗劫城镇和村庄,奴役居民。在故乡穷得娶不起媳妇的男子,上了贼船后便能掳掠妇女,通过威逼利诱与其成亲。
几世纪来的壮志野心、大批没有家室的年轻战士再加上新型战船,所有这些因素酝酿出一场“完美风暴”。世界舞台已经布置好,维京人即将涌出北方,用他们招牌式的武力把大片欧洲地区卷入战火。
公元750年前后,一支早期维京战士拖着两艘船登上萨雷马岛某处的海岬沙滩。他们此时的位置离爱沙尼亚海岸很近,而故乡远在瑞典乌普萨拉的林间。他们伤痕累累,从之前一场伤亡惨重的行动中勉强捡回了性命。船舱里横七竖八躺着四十多个维京汉子的尸身——其中一人可能还是君主身份——全都处于青壮年,身躯高大健硕,许多人明显经历过凶狠的厮杀;有的是被砍刺而死,有的被斩掉了头,还有一个被剑劈飞了天灵盖。
沙滩上,幸存者们着手进行一项令人毛骨悚然的任务——把战友的残躯断肢重新拼合,并将多数尸首在最大那艘船里摆好。然后他们用布盖住死者,再把包铁的木盾牌搭在上面,堆起一座简易坟丘。
2008年,一支铺电缆的工队在这里挖到了人骨和锈蚀的断剑,地方官员召来了考古学家。如今坐在乌普萨拉大学办公室里的普赖斯表达着对那次发现的赞叹:“这是考古学家首次发掘可以明确鉴定为维京盗匪的遗骸。”更重要的是,这些长眠于今之爱沙尼亚萨尔米区的战士,其殒命时间比史书中斯堪的纳维亚盗匪降临英格兰林迪斯法恩修道院的时间(793年)要早近50年,而后者曾被长期视为历史上第一次维京突袭。
萨尔米的船墓使今日维京研究界为之轰动。“令我感到震撼的是那些剑。”普赖斯说。大多数研究者曾长期持有一种观点:早期的维京匪帮中只有少数几名骨干携带铁剑等值钱装备,剩下的只是几十名挥舞廉价长矛或大弓的破落户。但萨尔米这支维京人显然十分豪阔,留在墓葬中的剑比人数还多,证实维京人的早期远征中至少有一部分队伍含有多名高级武士。
这条多彩的项链上串着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和拜占庭帝国的银饰、玻璃珠,显示出维京商旅走过的广大地域。它出土于格涅兹多沃的一处古墓,此地坐落在第聂伯河上,曾是熙熙攘攘的维京贸易枢纽。
1月某日的上午,苏格兰爱丁堡某座静谧的工业园内,研究人员带我穿过重重锁闭的门户,来到一间狭小的文物保护实验室。这里的科学家们在逐件清点一批维京财宝,虽然只是区区一位领主劫掠积聚所得,已让他们忙乎了一年多。这批所谓“加洛韦宝藏”大约于1100年前被埋藏到苏格兰西南部,汇聚了各种奇异珍玩,从扎扎实实的金锭、来自拜占庭或伊斯兰世界的织锦,到珐琅镶嵌的基督教十字架。专研维京时代的独立考古学家奥尔文·欧文说,她从没见过如此华美的宝藏,“真是一桩让人喜出望外的发现”。
这天,一位文物技师为我摆出了宝藏中的几件稀有珍品。桌上有一枚修长的鸟形金钗,有点像早年的教会神职人员用来点读经文的指示棒。旁边是一个金丝镶嵌的坠子,可能曾用于保藏某位圣徒的零星遗物。欧文凝视着摆在最边上的九枚银质胸针,上面的装饰有的是卷须造型,有的是神话动物,还有的是古怪的面像。欧文说,这些饰品除了一件以外,都是盎格鲁-萨克逊式样,“换句话说,某处盎格鲁-萨克逊修道院或住宅区倒了大霉。”
掠走这批财宝的维京领主明显珍爱美丽的东西。他没有把全部战利品熔成便于携带的金锭,而是留出几件作为他的私人藏品。英国约克大学考古学家斯蒂夫·阿什比说,维京人喜爱异域文化出产的精品,有些身份尊荣者热衷于收藏、使用这些饰物,作为地位的象征。“最上层人士都讲究穿戴。”阿什比说,“维京社会重视铺张和奢侈。”
要是用好莱坞明星的扮相来作比,维京领主应是约翰尼·德普的花哨范儿,而非范·迪塞尔的硬汉派头。他们的眼圈涂着油彩,衣服光鲜,满身珠光宝气——项圈、胸针、臂环、戒指。但这身夸张行头有一个严肃目的:每件衣饰都讲述着一段闯荡异域的事迹以及主人公赖以发财的勇悍。维京人把战利品穿戴起来,自身就是一张活生生的征兵海报,召唤年轻人前来宣誓效忠,以换取劫掠财宝的机会。“维京领主对于自己的战绩可不能谦虚,这是他们保持实力的基础。”
維京时代之初,这些盗匪的袭击目标主要是沿海地区或岛屿上的修道院,而且似乎事先采集了情报。斯堪的纳维亚商贩早就在不列颠和欧洲海岸做起了生意,很快发觉集市的选址通常都挨着修道院。在货摊间漫步、打量货品的时候,难免有些商贩会瞟见礼拜堂内熠熠生辉的银质圣餐杯和圣坛金器。“不难推想,最后有个家伙突然开窍,说:‘不如我们大伙儿索性去抢吧?”普赖斯说。
修长的木船,比如这艘著名的“戈克斯塔德维京船”,对维京商旅和匪帮的崛起至关重要。这艘9世纪木船于1880年从一处墓葬出土,当初为它提供动力的是风帆和32名划桨手。
这件装饰精致的“马嚼子”是鞍辔的一部分,以铁和镀金青铜制成,来自瑞典一位维京上流人士的墓冢。维京人最赖以闻名的交通工具虽是长船,但富贵阶层也会养马。
早期匪帮选在夏季的月份出动,阵容往往只有几艘船、大概百人左右的战队。他们握有锋锐的铁制武器,惯于速战速决,在当地人发动抵抗前就扬帆远遁。光是在9世纪的法国,维京盗匪就袭击了超过120处村镇,杀戮僧侣和居民,洗劫教会的财宝,将幸存者掳为奴隶。“你要是生在9世纪晚期的法国西北部,肯定觉得世界要完蛋了。”普赖斯说。
随着金银财宝源源流入斯堪的纳维亚,当地青年则蜂拥到维京领主的厅堂,迫不及待地效忠入伙。最初只有两三条船的小股流寇,逐渐壮大成30条船的舰队,乃至更加惊人的阵容。据同时代人编纂的盎格鲁-撒克逊史书记载,数百艘维京船于865年抵达英格兰东岸,带来一支凶狠贪婪的大军。他们沿着英格兰诸条河流和道路进军内陆,开始逐个击溃盎格鲁-撒克逊的王国,打下大片地盘供本族殖民。
在今日的林肯市近郊,约克大学考古学家朱利安·理查兹正对那支大军驻扎过的冬季营地进行研究。营址如今的地名叫托克塞,面积足够三四千人栖居,而且考古发现表明,所谓维京“大军”并不只是一支战队。当时这里有金匠负责熔炼抢来的金银,有商户做生意;孩子们在泥地里疯跑,女人们操办日常事务——在维京世界有些地方,女人的工作也包括率兵打仗。
一份著名的早期爱尔兰文本记载了绰号“红女”——得名于她的一头红发——的10世纪维京将领指挥舰队进驻之事。斯德哥尔摩大学生物考古学家安娜·谢尔斯特伦最近重新分析了一名维京战士的骨骸,它出土于瑞典的古代贸易中心比尔卡。送葬的人在墓中放了一批沙场利刃陪伴逝者,几十年来考古学家都以为这是一位男性猛将。但谢尔斯特伦检视遗骸的盆骨和下颚骨,发现这猛将是个女人。
这位无名的维京女子生前似乎受到许多同族战士的拥戴。“她大腿上放着一些棋子,暗示她曾为战事运筹帷幄,是一位将领。”
把兵火之灾带到西欧的维京舰队也运过奴隶和货品,将之卖到从土耳其到俄罗斯西部(可能还有伊朗)各地的市场。中世纪阿拉伯和拜占庭的官员记述过押运货船的维京商人和奴隶贩子,后者定期走河道往来于黑海和里海。“我从未见过其他人有那样的完美体格。”10世纪巴格达的阿拉伯军人、外交官艾哈迈德·伊本·法德兰写道,“每人都佩有斧、剑、短刀各一把。”
为了探究维京人的这些南部贸易活动,考古学家目前正沿着通往拜占庭和穆斯林世界的路线发掘。一个六月末的早晨,莫斯科西南方约370公里外,俄罗斯国家历史博物馆考古学家韦罗妮卡·穆拉舍娃走到第聂伯河岸边,那里曾伫立着一座中世纪小城,是约1100年前维京探路者建立的,名为格涅兹多沃。它守着两大贸易路线——流向黑海的第聂伯河,以及纵横交错、汇入伏尔加河并最终导向里海的溪流网。格涅兹多沃明显受惠于这样的地理位置,繁荣起来,完全建成后占地30公顷。
一座维京长屋的废墟静静守在设得兰群岛海边,追念辉煌的过去。维京入侵者打败当地的皮克特人后,把设得兰最好的土地据为己有。他们以本族法制统治这里近700年,直到群岛成为一位苏格兰国王的领土。
今天,格涅兹多沃被森林和草原覆盖,但过去150年里,俄罗斯考古学家在这里发掘出了山寨、宝藏、地窖、工坊、一座河港以及近1200个坟丘,寻获大量古器物。他们发现,格涅兹多沃当年住着一支维京富贵阶层,不仅向当地斯拉夫人口征收贡赋,很可能还经管南部贸易事务。每年春水消融后,维京商旅便从格涅兹多沃乘船出发,满载贵重货品——毛皮、蜂蜜、蜂蜡、大块的琥珀、海象牙——还有一批批奴隶。穆拉舍娃说,许多船只的目的地是黑海和君士坦丁堡;这座作为拜占庭帝国首都的大城当时拥有八十多万人口。维京商人顶着炎热漫步于尘土飞扬的集市,在讨价还价中卖掉自己的货,买进贵重的商品:装在双耳陶罐里的葡萄酒和橄榄油,精美的玻璃器皿,多彩的瓷盘,小块的丝绸等稀有布料。
另一些维京商人从格涅兹多沃向东方闯荡,顺着蜿蜒流过俄罗斯西部、汇入伏尔加河的溪水前进。在大河沿线和里海周边的集市上,穆斯林买家肯花高价收购外国奴隶,因为《古兰经》不准信徒以生而自由的穆斯林同胞为奴。东方买家用大堆“迪拉姆”银币付账,这成了维京世界的一大财源。
牛津大学中世纪史学家马雷克·扬科维亚克通过检索考古报告和数据库,发现维京商旅和其他古人在欧洲各地埋有上千处银币秘藏,这还只是留有书面记录的部分。根据初步分析,扬科维亚克估计维京商贩光是在10世纪当奴隶卖掉的东欧俘虏(大多是斯拉夫人)就数以万计,赚得数百万迪拉姆银币——在当时是极大的财富。在维京世界里,领主平常打赏手下的战士就用银币,所以南下贸易之路是扩军争霸之路的必要条件。
在北欧领主火光灼灼的厅堂里,说书人也会讲起先辈驾船西行的故事。他们会环顾围拢的人群,然后开讲:一位名叫比亚德尼·赫约尔松的商人,在从冰岛到格陵兰航行时因浓雾而迷路。后来雾终于消散,他和随行的人看到了一片崭新大地,与格陵兰景色迥异。岸上林木葱茏,但赫约尔松无心探索,于是调转船头重向海上驶去。迷路的维京人无意间抵达了新大陆——他似乎是第一个看到这片海岸的欧洲人。这是维京人北美航海史的开端。
维京战士用这样的铁剑(出土于俄罗斯格涅兹多沃)拼杀以换取财宝和名声。他们常常把抢来的金银器物砍成小块,当做货币使用。
但也有些战士喜爱饰物本身的美及其作为地位象征的用处。这几件盎格鲁-萨克逊胸针(上)和鸟形金质别针(下)来自苏格兰一名维京富人埋下的宝藏。
波蘭“斯拉夫与维京节”的参与者往往一丝不苟地复原古人生活,像维京军队一样用帐篷宿营,许多人带着纹身,还有的模仿维京食谱,宰牲畜烤肉吃。
波兰的古武士扮演者穿起甲胄,准备近身厮杀。维京人出名凶恶,也的确名不虚传: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男孩从小接受战斗训练,并且对鲜血淋漓的场面司空见惯。
这两枚精美链坠出自瑞典哥得兰岛上一位金工巧匠之手,是为富人家女子设计的。维京人主要佩戴银饰,金器稀少而贵重。
如今,维京人流传下来的航海壮举中,谜团和争议最多的就是他们对新大陆的探索。传说维京人从格陵兰向西、搜寻木材等资源的主要航程有四次,可能早至985年就侦察过加拿大东北海岸沿线,然后在小规模营地里过冬,其间曾伐木、摘野葡萄、生儿育女,并与土著人做过生意、打过仗。
1960年,著名挪威探险家黑尔格·英斯塔前去寻找这些维京营地。他沿纽芬兰北岬来到一个叫做“朗斯草场”的地方,在当地某位地主的带领下找到几座轮廓近似北欧长屋的小丘。附近有一片泥炭沼,内含铁矿,正是维京人看重的矿源。通过发掘,这里出土了三座大型维京厅堂、多处棚屋、一座炼铁炉,还有一些灰胡桃是产自生长在南方几百公里外的树木。综合以上发现和北欧传奇故事中的线索,颇有理由猜想维京探路者不仅在加拿大登陆,还曾闯荡到纽芬兰更南边的圣劳伦斯湾。
最近,一位加拿大考古学家还在该国北极地区找到了维京商旅活动过的痕迹。帕特里夏·萨瑟兰是卡尔顿大学的副教授,此前在渥太华附近的加拿大历史博物馆翻捡陈旧藏品时发现了几段维京纱线。它们是出自熟练织工之手,却出土于多塞特人遗址——这是一支古代爱斯基摩族群,15世纪之前生活在加拿大北极地区。“我当时觉得简直是不可能的事。”萨瑟兰说。于是她扩大在博物馆的搜索,果然找出一批维京器物,从磨刀石到经商计数用的算筹。
最令人激动的发现是一个小型石质容器,疑似熔化金属用的坩埚。萨瑟兰和一个研究小组最近又借助扫描电子显微镜深入观察,检测到容器内表面有残留的青铜,以及微小的玻璃球体——金属在高温下熔化时会形成这种东西,可以作为维京式冶炼工艺的证据。萨瑟兰认为维京船队从格陵兰航行到加拿大北极地区是为了与土著猎户交易,用金属刀和磨刀石换取厚实的北极狐毛皮和海象牙——都是欧洲市场上的奢侈品。
然而要追踪北欧传说中的其他维京航线仍是个巨大挑战。为了筛选潜在地点,考古学家需要梳理数千公里长的偏僻海岸线。三年前,美国亚拉巴马大学的考古学家莎拉·帕卡克决定换一种方法。
帕卡克是国家地理学会会士,擅长利用卫星成像技术查探潜在的考古场址。在冰岛试用这种方法时,她和同事从图像中检测到疑似草泥墙的构造。马萨诸塞大学考古学家道格拉斯·博朗代前去查验,果然找到了埋在地下的残存草泥房屋和一堵只剩15厘米高的草泥墙——位置与帕卡克指点的完全一致。“太惊人了,”他赞叹道,“埋得只剩一点点的泥墙遗迹居然被太空中离地770公里的卫星识别出来。”
瑞典阿农斯赫格这座碑石被竖起千年后依然屹立,它纪念着一位维京父亲对儿子的爱。这个名叫赫登的年轻人有过怎样的遭遇,我们无从得知,也许他和那个时代的许多维京青年一样去了东欧或西欧的殖民地生活。
受到这次成功的鼓舞,帕卡克和她的团队开始埋首于加拿大大西洋沿岸地带的卫星图像。在纽芬兰西南部,他们从名为“罗西角”的海岬上看到了形似一簇草泥墙的地形。罗西角俯瞰圣劳伦斯湾,刚好坐落在一条通往灰胡桃和野葡萄生长区的航线上,而且和朗斯草场一样毗邻大片泥炭沼,维京人可以在这里采铁矿。
2015年的一次小规模发掘中,帕卡克等人找到了形似草泥墙的构造以及一个大坑,似乎有人曾用它储放沼铁矿以备火烤——炼铁的第一个步骤。但去年夏天大举发掘的结果对上述推想造成了严重质疑,暗示草泥墙和沼铁矿堆积是形成于自然过程。目前帕卡克在等待进一步的检测结果,暂时无法澄清真相。
但帕卡克认为,其团队正在开发的是一种具有严谨科学性的方法,适用于搜寻北美洲维京遗址。她的同行、英国阿伯丁大学的凯伦·米莱克表示赞同。“在这里找北欧人的踪迹跟大海捞针差不多。”她说,卫星成像是最好的办法之一,“而这个好办法正在莎拉手中成形。”
在一个狂风大作的冬日,我坐上出租车到设得兰的萨姆堡机场去。这是圣火节次日的早晨,刚刚结束深夜狂欢的设得兰人没几个醒着。刀剑和头盔可以放到一边了,孩子们在沉睡,梦着海上的王者。修长的木船,领主的荣耀,此刻都已是广场上的灰。
但维京人始终活在我们的想象中,这些无畏的北方水手造出雄伟的战船,越过寒冰累累的大海踏上新大陆,顺着蜿蜒的河流抵达东方的集市——这样的浪漫想象永不会老,永不会疲累。它萦绕在设得兰群岛并遍及北方故土,成为一个长眠世界的余音和一个时代的精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