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每当黄昏,特别是冬天,天昏黑得很突然,随着田野上冷峭的风,从我们村许多家的门口,响起呼唤儿孙回家吃饭的声音。男人的声音极少,总是母亲和祖母的声音。喊我回家的是我的祖母。祖母身体病弱,在许多呼唤声中,她的声音最细最弱,但不论在河边,在树林里,還是在村里哪个角落,我一下子就能在几十个声调不同的呼唤声中分辨出来。她的声音发颤,发抖,但并不沙哑,听起来很清晰。
有时候,我在很远很远的田野上和一群孩子们逮田鼠,追兔子,用锹挖甜根苗(甘草),祖母喊出第一声,只凭感觉,我就能听见,立刻回一声:“奶奶,我听见了。”挖甜根苗,常常挖到一米深,挖完后还要填起来,否则大人要追查,因为甜根苗多半长在地边上。时间耽误一会,祖母又喊了起来:“狼下山了,狼过河了,成汉,快回来!”偶然有几次,听到母亲急促而忿怒的呼吼:“你再不回来,不准进门!”祖母的声音拉得很长,充满韧性,就像她擀的杂面条那么细那么有弹力。有时全村的呼唤声都停息了,只我还没回去,祖母焦急地一声接一声喊我,声音格外高,像扩大了几十倍,小河、树林、小草都帮着她喊。
(节选自牛汉《祖母的呼唤》,题目为编者加)
写法点拨
作者两次详细描写祖母的喊声,第一次和别人的喊声比,虽然弱,但是“我”无论在哪儿都能听到;第二次如果“我”一直不回家,祖母的喊声就会很有韧性,声音格外高,和她虚弱的身体形成鲜明的对比,总之无论祖母的喊声是弱还是强,都体现了对“我”无限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