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村庄?

2017-08-16 22:33陈莉莉
南风窗 2017年15期
关键词:菜籽个案村庄

陈莉莉

他递过来一张金光闪闪的名片,在他说了“最不喜歡和喝墨水的人打交道”以后。

他是一个线路车司机,严格地来说是靠着线路车的生计有了30万元以上的自有车辆、乌鲁木齐市内有两套房产的生意人。

他把我和摄影记者从采访地点接出来,跑了三百公里后到了乌鲁木齐。他认为我不应该去采访村庄里的“文化外来人”,而应该采访他们这些从村庄里走出来的人。

为什么?

“那些画画的,有什么意思呢?”他问。我说,不止画画,还有写字的。因为正是有了他们,更多的人才有机会了解新疆、知道新疆,后人们也才有可能知道这个时间里的新疆是什么样子。

他问我,现在有几个人还在看书?他以他自己为例,他说他已经10多年没有看过书了。所以,有什么意义呢?

我对他的疑问一时有点惶恐,虽然我知道他仅是个案,但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个案?哪个地方出了什么样的问题?作为大众传播中的一个环节,我们有意去做一些“大文化”的报道,并试图去发现文化在社会变迁中的作用,它自我繁衍生息的业态,以及它对人心灵的影响。那么在这个过程中,是我们出了问题?还是社会环境使然?不管是什么,解决之道在哪里?

随着交谈,稍放下心来。

实际上他的问题并不是真的认为与新疆有关的文化行为在历史发展的横向、纵向中没有用,而是“每次去拉客人,他们都要讲价,有时从乌鲁木齐给他们捎文件,就给20块钱”,让他觉得挣得少了,还有点像快递,不免寒酸了些。

他认为他们应该像他一样,把时间放在如何努力地挣钱上。他说他渴望去北京、上海、广州这样快节奏的城市,每个人都很忙,而且会认为每做一件事情要有成本、利润的规划,而不是没有计较。比如他会偶尔给朋友们提供交通发票上的便利,当然是要收费的,如果自己村里人肯定不会挣这份钱,而是会说“好嘛,好嘛,拿去嘛!”

在他眼中,那些与他同样出身的人们,不知道像他一样随着社会的变化而变化。

在他出生地的乡邻村庄菜籽沟采访时,我遇见的村民带给我的感触是另一番景象。

那位郭姓村民的迁疆始祖是他爷爷的父亲,他出生于上世纪50年代,两个儿子读书走了出去,分别工作在县城的邮局和医院。他刚升级成为爷爷。

那种人生收获的喜悦让他停下拖拉机,站在路边跟我们聊天,把我们让进院子里,看小鸡生长,听树苗拔节。

这个缝隙里,他讲了一段近百年的历史。爷爷的父亲清代末期从甘肃到新疆,落脚叫菜籽沟。先辈们先后离去,住到那边去了,他指着不远处的山沟,那里有“郭家坟”,他说他将来也要住到那里去。

他对自己的一生很清楚,从哪里去,到哪里去,中间在人世间做些什么。对这一眼望到归处的人生,他坦然得要命。如果不是同行者提醒,我没认为他指向的地方意味着他从这个世间消失、死亡。

这样的触动也曾带给刘亮程,是他在这个都是汉族人的新疆村庄建立书院的原因之一。他说他注意到这个村庄“只有出,没有进”,但是人与万物共生的那种自然又吸引了他,所以他与一些艺术家朋友在这里创作、传播、生活。

有一个问题是,村庄里现在没有年轻人,将来呢?将来谁在村庄里?等老人们陆续走了以后,等刘亮程和他艺术家朋友与村庄的合同到期后。有人会说,没有人会问梭罗,多年以后瓦尔登湖附近会怎么样,有人会说这是自然规律,这是各自的命运,谁都改变不了。

社会剧变中,这个村庄的现状以及面临的问题不是个案。农耕文明期间村庄里的所有问题都可以在村庄里得到解决,后来需要与政府共同来解决,现在则需要第三方有机组织进行切实有效的路径探索。

不管怎样,村庄真正的主人还是村民,需要村民意识以及价值观的觉醒,需要他们对村庄的认同。当然,前提是社会、政府以及村庄要有村民觉醒以及认同的氛围和环境,需要社会和政府也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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