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
坐在医院走廊里,百无聊赖。幸好那个年轻漂亮的护士经常在面前走来走去,赏心悦目,此刻,她是唯一的“精神食粮”。
她皮肤白皙,面容姣好,发色时尚,更难得的是身材火爆,我怀疑每一个男人看她的眼神都会挨妻子的巴掌。只是有一点,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一口乡音提醒我这是在故乡的县城,一个八线以外的城市—如果这能称之为城市的话。
在这样的城市很难找到这样的人,有一定的文化水平,举止得体,眼神里有光,不同于一般人的木然。
“关键还长得漂亮!”我内心里非常黑暗地想。“这样的人是怎么忍受这样的地方的?”
我承认我对我的故乡没有什么感情,这从我对周围的一切都感觉陌生就可以看出来了。我是来看小侄子的,他才五六个月大,得了肺炎,这会已经睡着了。我在病房里闻到有烟味,一看地上果然有踩扁的烟头。堂妹说,另一张床上的孩子,他爷爷常常坐在床边抽烟。我感觉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在儿科病房里,在肺炎病儿的床边抽烟?”
堂妹说,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很多人这么干。这里是“无烟医院”,意思大概是“无处不抽烟的医院”。医护人员管不过来,后来索性也很少说了,大家自便。无论在什么地方,对于随处抽烟的行为,规劝和罚款都不是办法,真正起作用的是孟子说的“羞恶之心”,但如果对一个问题首先没有“是非之心”,当然也就没有“羞恶之心”。
走廊上放着一些空病床,随时可能会有一个生病的孩子要躺上去,所以这些床应该保持清洁。当然,只是应该。两个五六岁模样的孩子赤脚在走廊上打闹,尖利的叫声震耳欲聋,他们常常在几张床上跳上跳下,留下一个个小小的脚印,像是人类文明走过去的痕迹—洞穴岩画,他们的母亲在一旁对这些赏心悦目的岩画毫无兴趣。护士们也没有兴趣,她们唯一感兴趣的就是离下班还有多久,因为每个人都经常看墙上的时钟,我注意到,还有15分钟,她们已经都换上便装了。
护士下班后,儿科住院部的孩子们有相当一部分也打包回家了,小侄子也一样。堂妹说,在医院里过夜,陪护的人太辛苦。这再一次让我惊愕,我无论如何想不到,在这里住院是可以随时回家的。我记得有一次自己在广州住院,办理入院手续后回了一趟家拿东西,就被医生骂了个狗血淋头,医生说:“你办了住院,我们是要对你负责任的。”在我们这个县城,一切规矩都要入乡随俗,病人要走医生能怎么样,說多两句他可能就会揍你,每一层的医生办公室门口都贴着一句话:“暴力伤医,天理不容。”
送小侄子回家后我就近去了一位初中同学家喝茶。他是一名货车司机,这种职业在当地算是多闻的人,嘴里故事多。有一次他开车去送货,有段路坏了一半,双向的车辆要互相让让才能通行。他和另一辆货车僵持住了,他们彼此觉得对方应该先等等,于是吵了起来。同学说:“后来我懒得跟他吵,干脆熄火,在驾驶室跷起二郎腿睡觉,看谁耗得过谁。”就这样,这条路被堵了两个小时。这还是一个和平的故事,对他而言,很多问题都是依靠暴力来解决,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甚至胆敢把铁门锁起来,准备和进来扣货的警察决斗。那些他津津乐道而旁人奉若神明的故事,我早已听得腻烦了。
子曰“吾乡党之小子狂简”,我说,“吾乡党之小子狂躁”。
堂妹在朋友圈里抱怨,家里的管理费又上涨了,从每月50元涨到了60元。“简直连自己的房子都住不起了!”抱怨归抱怨,她还是非常喜欢这个县城。她说,什么一线、二线城市,都是扯淡,把我家的房子卖掉,去广州连厕所都买不到。我赞赏她这个态度,这正是中国新型城镇化之路所需要的观念,这种观念有利于城市人口的相对均匀分布。货畅其流,资讯也再无边界,在一个小县城生活并不会比在大城市里显得落后于时代,这里什么现代化的东西都不缺。
当然,除了一点—人的现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