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国表工业“老七厂”中的另类——图说青岛手表厂创业史

文、图 / 鲁湘伯

早期国表工业“老七厂”中的另类
——图说青岛手表厂创业史

文、图 / 鲁湘伯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后期，随着以西安红旗手表厂为代表的一批新手表厂陆续建设投产，在国产手表行业内对早期老表厂开始有了“老三厂、新三厂”、“老七厂”、“八大厂”等称谓。这些称谓并非是官方定义，而是国表行业内自然形成的说法。在上述各种称谓之中，笔者以为“老七厂”之说最能客观反映我国早期手表工业发展的历史状况。所谓“老七厂”，是在天津、上海、北京、辽宁、广州、南京（老三厂、新三厂）等手表厂之后加上青岛手表厂的合称。这七间表厂具有三个共同的历史特征：一、这些手表厂及前身都在1950年代中后期独立试制（或仿制）成功机械手表；二、在1950年代后期至1960年代初相继建厂，并开始量产手表；三、在1961至1963年“三年困难时期”和国民经济调整政策下，企业的手表生产没有下马，一直坚持量产手表。这一点也是“老七厂”区别于其它虽然早期也量产过手表，但在“三年困难时期”中被迫下马停产的制表企业（如：重庆、福鼎、吉林等地钟表厂，图01）最主要的地方。

图01：早期重庆、福鼎、吉林等地钟表厂生产的手表

图02：早期青岛手表厂厂区

青岛是我国北方主要的海港城市，历史上曾经是德国的租借地，曾先后被德国人、日本人、美国人占领过。由于青岛开埠较早，加之建有胶济铁路与京浦铁路相接，交通、工业、商业一直都较为发达，其中钟表维修业也具有一定的规模和技术水平。1956年1月，在国家“对城市资本主义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运动”中，青岛市市南区50多位钟表维修业者成立了“青岛第三钟表修配生产合作社”，并试制出“山东省第一只手表”，从而开启了青岛手表工业的历史。1958年10月青岛第三钟表修配生产合作社与第一钟表修配生产合作社合并成立“青岛市第一仪表厂”，而后该厂陆续生产出自动滚齿机、铲齿机、万能铣床等37种制表专用机床设备，并生产出“青岛牌601型”手表；1961年3月第一仪表厂手表车间与台东区第一仪表修配厂合并正式成立为“青岛手表厂”（图02）。青岛手表厂之所以在“老三厂、新三厂”之外，又名列“老七厂”之中，是因为青岛手表厂在许多方面都有别于上述六厂。本文要向读者介绍的正是青岛手表厂早期创业过程中不同于其它厂的另类之处。

“集体所有制”的企业性质

在计划经济年代，我国公有制企业分为中央直属国营企业、地方国营企业、大集体企业、小集体企业四类，国家对企业经营的计划管控也按上述类型顺序从严到宽。青岛手表厂成立之初，虽然得到青岛市及山东省的支持，但并不是国家立项投资的项目。因此，青岛手表厂被确定为市属集体企业（大集体），其生产手表所需资金和原材料均不在国家轻工部门计划供应之内，其生产的手表也无法像其它国营表厂那样享受国家商业部门“统购包销”的待遇，只能靠山东省及青岛市地方政府支持在省内及周边地区自产自销。就是这样一个当年只有427人、年产手表2060只的集体所有制小厂，却自豪的把自己与行业内国营大厂上海手表厂和天津手表厂相提并论，合称为“上青天”。

官方确认的“山东省第一只手表”在时间上并非真正的第一只

在各地早期试制（或仿制）的第一块手表如天津的“五星牌”手表、上海的“第一次试制”手表等，在制成时间上都是名副其实的本地第一。1957年11月由青岛手表厂前身青岛第三钟表修配合作社社员孙天孔仿瑞士“生达克”粗机手表制成的“新青岛牌”手表（图03）。孙天孔因此被山东省人民政府授予“山东省手工业第一只手表的创造者和荣誉获得者”的称号（图04）。而在之前的1956年7月，同为青岛第三钟表修配合作社社员的荆振禄就已经手工自制成功一只四钻长三针仿“罗马”机心手表。其制成时间要比孙天孔仿制成表早一年零四个月。为什么荆振禄制成的手表未被官方确认为山东省或青岛市第一呢？这是因为当年荆振禄手工自制手表被认为是个人行为，并未被合作社组织生产。而孙天孔仿制成功手表后，即在合作社内组织了小批量生产，1958年共生产“新青岛牌”手表100只。此外，孙天孔作为当时合作社的技术带头人，除试制成功手表外还带领社员们自己设计制造了自动滚齿机、铲齿机、万能铣床等37种制表专用机床设备，为合作社及后来成立的青岛手表厂量产手表提供了生产设备和技术保证。在大跃进的年代，人们颂扬的是公有制成绩和集体主义精神。所以，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孙天孔获得“山东省第一只手表的创造者”称号也是众望所归。

图03：新青岛牌手表

图04：山东省授予孙天孔“山东省第一只手表的创造者”称号

唯一没有自己机心“核心技术”的手表厂

在1970年代全国统一机心研制成功之前，除青岛手表厂之外的各老表厂都曾先后设计生产过本厂自己的专用机心，例如天津手表厂生产的ST2、ST5机心（图05）、上海手表厂生产的581、SS1机心（图06）、北京手表厂生产的BS2、BS5机心（图07）、辽宁手表厂生产的SL1、SL2机心(图：08)、广州手表厂生产的GS1、GS3机心（图09）、南京手表厂生产的SN1机心（图10）等等。

青岛手表厂建厂之初已小批量生产“新青岛牌”手表，但该表使用仿制的粗马机心技术落后，以当时该厂的技术条件又无力设计和研发手表细马机心。1960年10月青岛手表厂使用上海手表厂“上海581型”手表图纸和生产技术资料，成功生产出“青岛牌”601型17钻细机手表（图11）。由于历史环境和技术条件的限制，在此后的12年里，青岛手表厂一直在使用和改进581型机心的基础上量产青岛牌手表。

“抗拒”国家计划指令，拒不下马手表生产

青岛手表厂成立伊始，就遭遇了“三年经济困难时期”。1961年国家为缓解国民经济困难，提出了“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为落实这一方针，国家轻工部于1962年调整、压缩全国手表工业生产规模，要求除上海、天津、北京、辽宁、广州和南京六个手表厂外的其他手表生产企业全部下马停产手表。当时青岛手表厂“青岛牌”601型手表生产刚刚起步，产量低而成本高，也在轻工部要求下马停产名单之中。面对困局青表人没有退缩，他们一方面按照上级指令转产仪表，另一方面则克服重重困难，千方百计从外单位高价“协作”来计划外手表生产所需的原材料继续生产手表。为解决手表生产高成本造成的亏损，该厂“以副养主”靠外揽活挣钱弥补手表生产的亏空（图12）。

图12：青岛手表厂建厂头五年手表产量和单位成本表（摘自《青岛手表厂志》）

对于青岛手表厂“抗拒”国家调整指令的行为，轻工部于1964年2月向全国各钟表企业下发文件称：“青岛手表厂违背国家调整方案，擅自生产自销手表，扰乱市场物价，”要求各企业“停止向青岛手表厂提供协作”。由于青岛手表厂的集体所有制性质，其生产经营不在国家计划管控范围内，在青岛市地方政府默许下，1961年至1965年的五年间，“青岛牌”601型手表的生产不但没有下马，还实现了手表产量翻两番。随着国民经济的恢复和好转，1965年12月轻工部在北京召开发展手表生产力会议，向青岛手表厂下达了用上海手表厂手表零部件组装“工农牌”三级表的任务（图13）。自此，青岛手表厂的“江湖地位”算是得到了国家的承认。青表人的这份执着和坚持，才使得青岛手表厂跻身“老七厂”之列。

图13：用上海手表厂手表零部件组装“工农牌”三级表

长期生产、销售“不合格”手表

整个1960年代，青岛手表厂都处在国家计划经济体制之外，由于没有质量主管部门的监督，也不能参加行业内手表产品质量鉴定。其生产的“青岛牌”手表基本按照手工修配方式制作，“从零部件到成品手表的装配都没有统一的质量检验标准，致使手表质量低劣，零部件也只能‘对号入座’，表与表之间的件不能互换”（《青岛手表厂志》语）。直到1969年青岛手表厂才第一次参加轻工部组织的手表行业部颁标准鉴定，因其送检的“青岛牌”601型手表各项指标均不合格，这次鉴定得了零分（图14）。

图14：青岛牌手表参加全国质量鉴定头五年得分表（摘自《青岛手表厂志》）

图15：青岛牌601型手表合格证（右图）

为什么长达十几年时间里，青岛手表厂都能产销“不合格”手表呢？这是因为在我国工业化建设初期，工业生产技术水平相对落后，国内工业品一直是供不应求，无论是产品生产供给方还是商品消费需求方，当年都是要求先解决产品“有没有”的问题，再考虑完善产品“好不好”的问题。另外，由于青岛手表厂不能享受国家计划内“统购包销”政策，生产的手表只能靠企业自销。也正因为是自销产品，才有了企业自说自话，自己给自己的产品印发合格证的“怪事”（图15）。自销手表的另一好处是没有批发、零售环节的商业加价，当年青岛牌手表自销价为50元，远低于其它表厂由商业部门“统购包销”手表的零售价，所以青岛牌手表并未因质量问题影响其销路。

“老七厂”中纳入国家计划经济体制时间最晚和最短的表厂

1969年青岛手表厂对601型机心进行改进加装了防震器，推出改进后的“青岛牌”701型手表（图16）。1970年该厂制定出年产30万只手表的生产发展规划，投资74万元改造和扩大手表生产线。轻工部也拨款18万美元为其进口关键设备，并将同年开始量产的“青岛牌”701型手表列入国家生产计划。

此后青岛手表厂在资金、原材料供应和产品“统购包销”等方面纳入国家计划体制内，手表生产无论是产量还是质量都比“自产自销”时期有了极大的提高（图17），其生产的金锚牌ZQDA型19钻统机表很快就因优良的品质成为市场上的畅销品牌（图18）。直至改革开放后的1983年国家放开国内手表市场，停止计划内“统购包销”政策时止，青岛手表厂共在计划经济体制内13年。

图16：“青岛牌”701型手表及合格证

图17：计划体制内青岛手表厂相关年份经营情况表（摘自《青岛手表厂志》）

图18：金锚牌ZQDA型19钻统机表

回顾青岛手表厂的这段创业史，我们看到当年青表人执着的追求和敢为人先的精神，即使在面临停产下马的艰难时期，青表人也豪迈的将自己与当年的行业老大哥上海手表厂、天津手表厂并列称之为手表工业的“上青天”，这份豪情实在让人钦佩（图19）。

图19：青岛手表厂生产车间

图20：位于原青岛手表厂老厂区的金锚手表专卖店

图21：笔者近年来购买的青岛金锚牌手表

岁月如烟，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当年的青岛手表厂早已改制成集房地产经营、餐饮酒店服务、艺术产业创新和工业生产于一体的“青岛紫信实业有限公司”。今天的青表人仍然不忘初心，坚守着自己的老本行，继续着金锚牌手表的生产和创新。做为山东人和国产手表的拥趸，笔者每次到青岛都要去位于宁夏路紫信广场（原青岛手表厂老厂区）的金锚手表专卖店（图20）看看，淘一两只喜爱的金锚牌手表以丰富自己的收藏（图21）。同时也衷心祝愿青表人及他们生产的金锚表能在创新的时代走的更远、走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