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音布鲁克

2017-08-15 03:36刘湘晨
华夏地理 2017年6期
关键词:套马巴音敖包

刘湘晨

巴音布鲁克是被分列两旁的天山夹持的一片幅员广大的阔地,从巩乃斯林地以下,东抵巴伦台山谷,大约200多公里;南北贯穿的独(山子)——库(车)公路超过500公里,是中国第二大的高山牧场。

蒙古族逐水草生息,崇拜“腾格里”或“奎克腾格里”为代表的自然神。接受藏传佛教之后,格鲁派的天地观念及达观的处世态度被普遍接受,原有自然崇拜(包括后来的萨满教)与藏传佛教融为一体。婚丧大事、年节庆典以及祭敖包这样的仪式都有喇嘛参加。

巴音布鲁克草原辽阔,牧民尽可以随意调配草场,从三月到六月前,畜群会在春牧场接春羔,夏秋牧场持续不超过三个月,冬前牧场稍呆一个月,到了十月就会转往天山石林最深处的冬牧场。数次转场之中,路距长,行涉难度大,以前往冬牧场的转场最为艰苦。

很多年前,由伊犁河谷经天山中道,我曾站在巴音布鲁克的西部边缘长久瞭望。那时候,巴音布鲁克的草深没膝,有风吹过,你会看到草浪依风低伏,一直荡去天边。

从巩乃斯林地以下,东抵巴伦台山谷,大约200多公里;南北贯穿的独(山子)——库(车)公路超过500公里,这样一片阔地,夏季被绿草覆盖,巴音布鲁克是被分列两旁的天山夹持的一片幅员广大的阔地。同时,跨越南北天山隔山相望,天山以南是塔里木盆地,天山以北是准格尔盆地。与两大盆地大片苍黄的基调不同,作为新疆最大的草原绿地,巴音布鲁克宛如一块儿绿翠嵌在中国西部的大片粗砺与怆凉之间让人匪夷所思:

面貌一致的草原,一色的蒙古族土尔扈特部子孙,地理与人文高度统一。

其实,还有另一种更为辽阔的背景呼应:

塔里木盆地是古往今来丝绸之路的主要过往通道,有人将其更详尽地描述为集探险、朝圣和商贸诸功能为一体的大通道,通道连接的是数千年繁纭复杂的文明交汇;

准格尔盆地由丝绸之路的天山北道与欧亚草原的东方大通道绕盆地南北边缘缓缓划过,阿勒泰的黄金最远曾抵达两河流域和阿拉伯湾;

夹在上述两大通道网束中间的,是穿过巴音布鲁克草原的天山中道,两千年的“天马之路”和更久远延续至今的游牧大通道由西向东绵延近1500公里,其间已被发现的多处岩画,无不在表达远古人类对自然的礼赞、欢愉与膜拜。

经两位好友介绍,我来到了巴音布鲁克传统说法的二乡——巴音郭楞乡,最终选择了奎克乌苏村。我所在人家的男主人公叫彭才,三个儿子都在家里随父亲放牧,接近蒙古族传统的一个核心大家庭。我到彭才家的时候,一家人住在春牧场,除不大的挤了三张床的一间土坯房,相距二三十步外,就是一架毡包。显然用的已有些年景了,毡包拼接起来的纯毛毡片尽是被雨雪經过多年浸湿流淌拉出的水纹,与如今“世界自然遗产——巴音布鲁克风景区”夏季遍野的化纤布蒙面的旅游毡包不是一回事。

彭才和他的儿子们,每天早晨都会把数十匹马从四面栅门大开的草场吆进马棚或羊圈,抓好马备鞍,然后骑上马再去吆牛吆羊群。这时候,离不开的就是套马索。彭才和他的三个儿子都是高手,把马群吆起来,挥动套马索,跑动中追着马群把套马索抛出去,奔跑中的马就会被猛然勒住,很难挣脱。我发现他们套马索的使用很普遍,套牦牛、黄牛,最夸张的就是抓一只羊,也会拎着套马索甩出去。

我看了看彭才家的套马索。有大拇指粗,有高山专业登山索的硬度和韧性,使得一根大绳的索套儿基本固定,扔出去套住马的概率大为提高。这种绳索,十年前还不多见。一个真正的牧人,随手攥根牦牛毛绳,麻绳或哪怕一条军用被包带,也能得心应手。带着套马索,说明在巴音布鲁克,出入的环境离不开畜群。同时,也是作为一个牧人一身本事的说明。无形中,套马索已是巴音布鲁克男人们的另一个身份证。

不过,初入彭才家,尚有不少事让人费解。

每日两餐或三餐,或者随意几片包尔茨克(用双面铁锅烤制的大饼)喝茶,第一碗茶或第一碗饭一定不是给客人的,而是给主人的,也论来客的身份和长幼,这与我通常熟悉的新疆其他草原民族不一样。我几次看了看彭才一家的表情,没有谁不舒服,唯有我一下不适应。实际上,经过漫长的战争年代,喝茶喝酒,蒙古人都在用这种方式表示对客人最大的敬意与诚意。自家尝试之后再奉献客人,即使有意外,客人也可无忧,由此形成传统。

一般而言,彭才家每天、每餐的第一碗茶或饭,一定是给男主人的——彭才,是彭才家未置可否的本源与出发点。后来,我发现女主人才才每次茶饭的第一个对象不是彭才,而是二儿子才热。在彭才家的四个孩子中,为了哥哥、弟妹能够顺利上学,才热自小随父亲放羊,进城看一眼的机会都不多。每年牧场数季,转场或守着羊群风雪无阻,别人能离开,唯才热离不开半步。据说,在草原上,每一家差不多都会有才热这样一个孩子,为全家做出了怎么估量都不过分的牺牲。

如果长子达米仁加甫在场,情况就有些复杂。女主人会把第一碗茶或饭给彭才,后来更多地在给长子。这个过程悄然发生,只是后来变得更明确、更肯定。

临近天山的巴音布鲁克,气候多变,到了十月大雪就会不期而遇,春牧场用的豪华毡包不再适用,牧民驻扎或转场就使用仅有十几根棍支撑的“角洛姆”——也就是简易野宿帐篷。转场时白天把“角洛姆”绑在驼垛子上,晚上支架起来就是一个家。

冬季的巴音布鲁克时常会有“风绞雪”这样的风暴驱动雪尘弥漫天地的天气,原本可以透视的旷野,被雪尘密集填塞,如若雪下得太深,牧民要在冬牧场一直留驻到五月,等待小羊降生并稍稍长成,才走向通往春牧场的路。

在巴音布鲁克草原,彭才和他老婆应是普通不过的一对夫妇,妻子才才身高不足一点五米,佝偻的腰背会使她的实际身高更低,四个孩子个个出众。与蒙古小伙子通常的圆扁脸不同,长子达米仁加甫秀气得堪称英俊。高中毕业前后,他离家外出随车跑运输,给人盖房子当小工,在酒店当行李员,去啤酒厂做包装工……有着同龄孩子少有的阅历。初入彭才家见到他,家里挖井,牲畜转场的时间及每年的牲畜买卖,这些大事已开始由达米仁加甫决定。自此,更多草原本色的父亲渐已走向年迈,家中的长子达米仁加甫开始在各个方面顶替一位家庭主人的角色——从一年米面油的购进、添置其它必需品,到谁买什么衣服。

草原年复一年,儿子最终会在方方面面全面取代父亲。而在彭才家,这个戏码从开始经过高潮长达数年,到我在场的时候已近尾声,双方只是一下不适应。至此,只要长子达米仁加甫在场,妈妈的第一碗茶或第一碗饭,一定是递给长子达米仁加甫的。或早或晚喝茶、吃饭,彭才已在慢慢适应。实际上,这是蒙古族久远之前延续至今的草原法则,总在以最大、最强的优势组合保证最合理、最有利的选择与方式,与新疆其他草原民族的长老体系和以长老为核心建立的家族等级秩序极为不同。

彭才家每次转场搬迁,都会小心放好红色合成革皮的一个小箱子。毡包架起来,最紧要的就是打开箱子取出一面镜框摆放在毡房正中,镜框之上搭一条黄色哈达,镜前摆放酒盅形状的一只铜制酥油盅。镜中并嵌两幅画像,左为佛祖释迦摩尼,右为藏传佛教格鲁派的创始人宗喀巴,这就是巴音布鲁克蒙古信众的终极信神。

每天早晨,女主人才才的第一舀水、第一碗茶或饭,盛宴的第一块儿肉,一般都会摆放在镜框之前。随后,她会出门把水或茶泼向天地各一半。不过,这些每天的例行仪式不是很严格,因为忙或其他什么状况完全会不做,亦如镜框前的酥油灯时亮时不亮。再就是次序,敬天地与敬佛祖,非常不确定哪个在前或在后。

巴音布鲁克牧民套马索的使用很普遍,最常见的是象这样套马、套牦牛、黄牛,有时就是抓一只羊也将套马索甩出去。带着套马索,也是作为一个牧人一身本事的说明。

蒙古族逐水草生息的游牧历史,决定了他们对自然始终保持着敏感的心灵感应,以“腾格里”或“奎克腾格里”为代表的诸多自然神崇拜成为他们信仰的底色。接受藏传佛教之后,格鲁派的天地观念及达观的处世态度被普遍接受,融为一体。最明显的是寺庙的出现和喇嘛的无处不在,婚丧大事及年节庆典,喇嘛的诵经声和喇嘛行为贯穿的环节必不可少。巴音布鲁克信众礼佛拜寺已是传统,大寿或发大财的还愿会点亮一千盏酥油灯,诵经达一日或三日。

夏季之后,在转往冬前牧场之前,长子达米仁加甫卖了200只当年的羊羔,而后请了他的一位發小喇嘛来家里诵经还愿。整个过程完全是佛事程序,表达的动机有牧收的报偿,有被眷顾的感恩,有为一家人的祈福,有为来年的祈愿……这个中间,你很难区分哪一部分是纯宗教的表达,哪一部分是天愿与人意感应,哪一部分受惠于蒙古族数千年、甚至更久的天地神灵,哪一部分为佛光普照……一切都在、都是,又无法确指或截然分割。

通过整个仪式过程,毡房内的一切物品被加持,三天之内不易出帐,寓意财不外流。伴随着喇嘛的诵经,家里挑出来的一匹马、一头牦牛和一只羊同被祈福。三头牲畜都被淋洒了酥油,头上绑了红色、黄色或绿色的布条。

牛马丰盛是蒙古族牧民由来已久、最为古老的愿望,而马是蒙古族牧民最忠实的伴侣,也是他们心中一个神圣的动物,他们甚至把骏马当作崇拜偶像之一。

牛马丰盛的动机是蒙古族由来已久、最为古老的认知基础,只是用了喇嘛教的方式来表达。但是,在巴音布鲁克蒙古族的随处场景中,因佛教的信仰而形成的禁忌极少,常年不进寺庙不理佛也无人怪罪。

在巴音布鲁克草原,自每年五月以后,两三个月间几乎就是“敖包季”。

蒙古人一生飘荡,在巴音布鲁克,即使死亡都是“野葬”。由喇嘛指定东南西北一个方向,尸体露野摆放,蒙古人的魂过之路不是来世或天堂,而是野狼出没、鹰鹫翱翔的大自然。惟有“敖包”是固定的,“敖包”的堆建与信仰远早于蒙古族接受藏传佛教之前,其本意是出于祭天的需要,也有泉水、神树、奇石或其它特殊物象的专属“敖包”。

在新疆,一些绿洲民族常以树干和鸽子作为人与天沟通的中介,柯尔克孜的通天的中介是金雕。实际上,敖包就是蒙古人与天沟通的中介。和静县博物馆馆长才仁加甫先生介绍,在蒙古族所在的广大文化区域,马粪堆、石头堆一般都被叫作“敖包”,巴音布鲁克蒙古将“敖包”称为“塔克勒根”,特指祭祀之意。

草原上每年的“敖包”节数不胜数,不可能同一天举办。具体时间,由胡参库热(庙)的主持喇嘛桑杰逐一遵佛典排定。“敖包”节的组织,包括采买物品、布置现场、准备来客吃喝诸多事项,最重要的是请喇嘛。西伟尔恩艾肯敖包和德金巴喔敖包的所需经费由两个行政单位承担,达坂敖包每年都有十个人自愿报名作为承办者,一般都是这一年家境稍好、牲畜卖得好的人家。这一年,达坂敖包十位承办人人均1000元,另外每人还捐献了一只羊。西伟尔恩艾肯敖包和德金巴喔敖包,这一年用的大小牲畜都由集体“铁畜”承担。所谓“铁畜”,就是一部分放养在各个牧户畜群中属于集体所有的那一部分牲畜。

祭敖包的高潮在诵经之后,喇嘛汇同众人围在敖包一侧点起篝火,有数人举着包裹着白布的羊前腿随喇嘛的诵经声不停摇晃,那是游牧文化所能借喻的最好表达。同时,也在告诉你他们是奉献者。篝火燃起,众人会随之泼洒酥油和酒,不断投放柏枝,也有煮熟的勒骨肉,最重要的是牛或羊缠绕酥油棉条的下鄂骨和胸叉骨——这是蒙古族视作最尊贵的供奉。主持喇嘛朗声祈颂,为众生,为草原,为五畜,为来年……众人齐贺,远处吃草的牛羊都会抬起头来。最后,在螺号与鼓的引领下,众人绕敖包三圈完成祭祀。其中,让人最为震撼的,就是每座敖包祭祀都不会缺少的一堆熊熊燃烧的火。如果说敖包是人与“腾格里”中介的话,火是直接完成的过程,喇嘛的诵经,众人的供奉与祈愿,都离不开火的环节。

与彭才一家人在一起,时常看到他们随手丢弃的纸屑、塑料袋或其他什么随意丢弃的东西,我以近于通识的环保概念捡起来放在炉子里烧,每次都被女主人才才拦住,她不愿意不净的东西放在火里,这涉及到蒙古族久远的有关火的禁忌。蒙古族是世界上至今保持萨满传统的民族之一,火的神圣性是他们始终信奉不变的价值,无处不在。与草原和草原漂泊人生对应,火与“腾格里”崇拜是蒙古人信仰的根本与底色,一直延续到今天都不曾改变。

巴音布鲁克草原的辽阔,是骑着马走不到边的无尽延续。非常奇妙的是,与草场贫乏的帕米尔高原频繁转场一样,我吃惊彭才家一年转场的次数会有六次。草原的辽阔,尽可以随意调配草场。世界上,也许只有蒙古族才是严格意义上的“游牧”,才有条件游牧。

从三月到六月前,彭才家的畜群会在春牧场接春羔,夏秋牧场持续不会超过三个月,冬前牧场稍呆一个月,到了十月就会转往天山石林最深处的冬牧场。数次转场之中,路距长,行涉难度大,以前往冬牧场的转场最为艰苦。

十月的巴音布鲁克,临近天山的多变气候常会带来大雪不期而遇。春牧场的豪华毡包不适用,驻扎或转场使用的多是仅有十几根棍支撑的“角洛姆”。就简易和实用的双重价值而言,“角洛姆”堪比印第安人的帐篷和哈萨克人的单人野宿帐篷。不过,我相信,“角洛姆” 的历史一定早于蒙古包。见到它,蒙古人数千年的飘荡岁月一下连通。正是“角洛姆”的庇护,才使得当年的蒙古大军驰骋欧亚大陆而少了一份累赘,亦如我随着彭才一家往冬牧场的转场,白天把“角洛姆”绑在驼垛子上,晚上支架起来就是一个家。转场第二天,驮运“角洛姆”和一应家什的骆驼、牦牛翻越海拔3000米之上的恰布恰勒达坂前往冬牧场,这条路最大的好处是路宽,不至于把捆在骆驼或牦牛身上的垛子撞翻。羊群、马群和不驮东西的牦牛走特克斯河牧道,路距短一半,只是行走难度大。一条羊肠道,时常就在崖壁之下通过,一地碎石滚落,数十米之下就是咆哮的特克斯河。牧道最窄的地方,容不得两匹马错过——这是巴音布鲁克草原最为惊心动魄的冬季转场牧道。

每年卖羊,三五年就可在县城买房子,渐已年迈的父母就可以住在县城。巴音布鲁克最后的标本式游牧家庭,所能保持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了。

彭才一家的冬牧场被称作“乔隆格尔”,意为“石头房子”。实际上,自彭才的老父亲始,彭才一家就住在这里至今已三代人,一幢木屋至少已有五六十年的历史了。与伊犁地区的特克斯县和阿克苏地区的温宿县交界,这里是巴音布鲁克的西部边界,也是巴音郭愣乡、和静县与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多重边界。

初到乔隆格尔冬牧场,与山外的气候差异大,暖阳如春。另一个突出特点就是草好,草密的地方没膝,纵横倒伏一片,比南方秋田里摞在一起的蒲草都密实。草好,唯一的条件就是人迹罕至,牲畜的蹄脚还不曾在这一季踏过。空气清洌,腐草味儿,上一年遗留的畜粪味儿和着远处高大冰崖透散过来的寒气扑面而来,最突出的是野生动物的腥气,牧羊犬夜夜不停的叫声在告诉你它们往复经过的频率。山上能看到大角的北山羊,野鹌鹑被惊到哗啦啦地飞起一片。若是谁家的羊死了扔在野外,几天都能看到秃鹫在天空盘旋。最不可思议的是雪豹,光顾一次造成的损失远比一群狼大。

在山外草原的生活,牧人们离不开的就是畜粪,牛粪、羊粪晒干了都是最好的燃料。到了冬牧场,四周山脉连绵,背阴的地方都长着松树,为牧家生计提供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选择。随彭才父子为过冬伐木,在大片的松林中找枯死的松木伐倒拖下山。那时候,我发现彭才父子的套马索还有捆扎木头的作用。捆住木头的一头儿,顺着山势往下拽。落雪的山坡地,木头溜得快,拖着绳子往下溜,不啻牵着一匹烈马,要求骑手必有高超的技术才能驾驭。

达米仁加甫从县城的家里赶到冬牧场,帮父亲伐好一个冬季要烧的木材,同时带来了在县城贷款买第二套房子和二儿子才热的女朋友答应见面的消息。依照达米仁加甫的想法,只要草旺牲畜吃得好,每年卖100只到200只羊,三五年之内就可以给两个弟弟在县城买房子。等他们成家,渐已年迈的父母就可以住在县城儿子们的家里不再操劳。

跟随羊群一年的才热,总算有机会出山看看,更迫不及待的是见女朋友。才热下山那天特地洗了头,换了新衣服。如今的巴音布鲁克,每个女孩子莫不把婚姻视作改变命运的一次机会,还有什么样的姑娘会留给才热这样的孩子做媳妇呢?

冬牧场的日子在缓慢持续,12月6日迎来了祖鲁节,俗称“点灯节”。这一天是格鲁派创始大师宗喀巴离世的忌日,蒙古族所在的区域都会用点灯的方式来纪念,以让光明普照。彭才家提前两天完成了冬宰,祖鲁节事先准备的重要环节是割芨芨草扎火把,再就是和面做酥油盅。整个冬牧场,零散分布不过几户人家,人少的照顾牲畜走不开,相邻的两户人家带着肉,带着扎好的火把和酥油盅来到了彭才家。

祖鲁节这一天家家炖肉,把自家的肉分送邻家共享,这是宗教节日之外蒙古族的着意所为,把一个节日变成深山之中各自分散的牧民能夠见见面、能够沟通的机会。

在接受了格鲁派藏传佛教之后,蒙古人依旧未改的本色就是“腾格里”崇拜,从久远的从前一直延续到今天。巴音布鲁克蒙古将敖包称为“塔克勒根”,特指祭祀之意。实际上,敖包就是蒙古人与天沟通的中介,所以“敖包“无处不在,祭敖包全民参与。

夜幕降临,一个酥油盅代表一个人,添好酥油点着,恭敬地摆放在装有宗喀巴像的镜框前。然后,再到屋外,把各家的火把集中捆扎起来一起点燃。火把烧得很旺,被整个冬夜簇围,四周的雪山静穆,众人跪地叩拜,然后围着火把绕圈酣歌。那一夜,你感觉不到给宗喀巴大师远去灵魂的敬奉,更多地,是这些被圈在深山之中的巴音布鲁克人在持续草原夏季还没结束的激情与狂欢,他们呈现的是蒙古人在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舞蹈与歌唱,对象就是一丛正在对着一片暗黑天空熊熊燃烧的火。

天山最深处的冬牧场乔隆格尔,没有电,没有讯号。每天最大的乐趣,是彭才一家喝着早茶听半导体收音机。每天早晨10时30分到11时30分,新疆人民广播电蒙语台有一档专门针对偏远山区的节目,谁都能打电话,通过电台中转给达愣达坂和天山石林这样最边远的地方。电台聊什么的都有,问候、通报家事或给牲畜怎么治病,通过彭才小儿子奥奇的翻译,我大概知道什么时候天山石林的雪已埋掉了车轮,两条过往的河已经冰封,什么时候通往巴音布鲁克的巴伦台山谷又封山了。能想象,这一季最强大的“风绞雪”已经来到了巴音布鲁克草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到2016年的二月末,长子达米仁加甫会再次进山,帮助父亲和弟弟们完成春季转场。如若雪下得太深,全家人也可能继续留驻乔隆格尔,一直到五月,等待小羊降生并稍稍长成,以便有力气能走通向春牧场的路。在此之前,吆动马群和牦牛群,彭才父子会舞动套马索套住能骑乘的马和能驮运东西的牦牛。然后,收起“角洛姆”随羊群开始搬迁。这一路,时行时驻,迁往春牧场的路会持续走1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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