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甄莹
春节如约而至,拧开了街道被束缚已久的闸门,于是人们就如同潮水一般涌上街面来。空气中含着淡淡的烟火味道,道旁的十里红灯映得人们心头发烫。
柔软的云块包裹住烟花的味道和声音,沉闷的回声在空中萦绕,烟花在逃离天空的美梦中惊醒,然后陨入未知。天空这块巨型画板被渐渐涂染上夜色,缀上星光。
终于与纷繁的题目、厚重的书本作了暂时的告别,我心安理得地在大街上晃悠。我好像一夜之间忽然拥有很多时间,就像那些大发横财的富翁。冬季夜晚的风扬起尘土、灯光与姑娘们的长风衣,与寒冷交融,飘摇在空气中。
路过一个街中心的十字路口时,注意到那个巨大的,令我至今无法理解的黑色雕塑。这座雕塑据说是结合西方浪漫主义和追求崇高自由精神的抽象之作,借鉴于美国的自由女神像。说实话,从小到大,我只能艰难地辨别出一个模糊的人形,挥舞着激情奔放而奇特无比的四肢,好像美国人帕特里克·亨利在弗吉尼亚州议会演讲里喊出最后一句:“不自由,毋宁死!”一些有经营眼光的商人看中这地块,以这座雕塑为圆心,投资建造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商业区。
我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集聚在此,便好奇地走上前去。
我看到了众多或修长或粗壮的腿之间一顶风干的旧呢帽,呢帽里的硬币突兀地反射着街灯。这顶帽子好像一只正在膨胀的胃,吸入街道上的过路人。硬币所反射的光泽,起先是包着那顶呢帽,然后包着围观的群众,然后包着整个天空。
终于看清了地面上的色彩,随意摆放的颜料管和半瓶矿泉水,以及那个来自文艺复兴时期神秘的微笑。这个微笑平静而美好,有一种神奇的挣脱束缚的力量。那位出自达·芬奇之手的蒙娜丽莎,如今出现在新春的临平街头。拥围着的人群不时发出嘖啧的赞叹声,他们的脸上显现出一种满足的神情,也时不时地向那顶帽子里投掷硬币。
到底是何方高手?我设法挤进里圈,终于寻到了他。
他盘腿坐在冰冷的石板上,颜料染到他的手上,衣服上。那件外衣是一件可以一眼看得出年份的大红色羽绒服,有被风雨拉扯过的痕迹。晚风吹过,他两颊有些发红,使原本微微发黑的肤色呈现出一种生机,却怎么也掩不住浓烈的沧桑。他一直神情专注地作画,眼神始终注视着画中的人物,又好像在寻找着什么,追求着什么。
他一直低着头,细致入微地描画,直到一个声音响起:“既然你会画画,那为什么不去找一份工作,或者把你的作品拿来卖钱呢?”他抬起头,与那位提问者的眼神对视。我发现他的眼神竟如此锐利,好像能刺破厚重的雾霭,刺破提问者的质疑,甚至刺破那顶旧呢帽和其中的硬币。
“我是流浪人,我喜欢自由。”他说。
人群中有轻笑的声音传出,这笑声由远及近,飘飘渺渺,仿佛要吞没那顶帽子,吞没这个流浪者,吞没这个作画人。
“我喜欢自由。”这句话在我心里一遍又一遍回响着。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抛开世俗舆论和规矩束缚,让自己的灵魂奔向远方的人。这让我想起简·爱,她追求自己的理想和自由,不畏习俗与偏见,与罗切斯特先生相爱。南非前总统曼德拉被囚监狱长达27年,但是他的精神却高高在上,无比自由。这些人,都追寻着自由之梦。
但是,真的有能够抛开世俗束缚,绝对自由的人吗?根据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只有实现最基础的生存需要,才有可能实现自我等精神层面的需要。流浪者显然需要食物、水、衣服和钱,这些最基本的东西。他的做法是否有悖于普适的社会价值观呢?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多多少少也会对他产生影响。
歌手李健《深海之寻》这样唱道:“我以为自由,是随意的拥有,可是到最后,快一无所有。”在现代法治社会中,公民拥有众多权利,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公民拥有着绝对的自由。曼德拉在监狱中虽然思想自由,但他依然为现实的铁窗所阻,就像那个流浪者也为金钱和世俗所束缚。
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追寻自由呢?也许在追寻自由的过程中,会给自己抑或周围的人带来希望和温暖吧,会给自己生命的华袍上添一枚勋章吧。但我依然不知道答案的去处,就像鲍勃·迪伦“答案在风中飘荡”,就像蒙娜丽莎的微笑。
夜的寒风拉回我的思绪。我环顾四周,人群已经散去,那个流浪画师不知去向,只剩下那一幅在石板上巨大的蒙娜丽莎,在晚灯的照耀下柔和地发出光芒。
(指导教师:陈耀清/编辑:彭宇)
评点:王冠婷
文章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鲍勃·迪伦所创作的经典歌曲《答案在风中飘荡》为题目,通过描述文中的“我”与街边卖艺画师的邂逅,引发对于“自由”的思考。细致入微的场景、人物描写,引导读者跟随着作者的视角,自然地进入情景中。当“我喜欢自由”的话音响起,仿佛歌曲中的副歌部分,将整篇文章推向情绪最高端。作者一步步地提出“有绝对自由的人吗”“为什么要追寻自由”等问题,配以简·爱、曼德拉等名人的经历,得出结论:虽然自由也受限制,但是我们依然心向往之。而文章最后,曲终人散,独留作者一人,所有对于自由的提问,答案不只随风飘荡,也引起读者的内心深思,笔锋在此利落停止,留下的余音却回旋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