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汤斌学术思想主要受孙奇逢理学思想影响,经学论述也主要是阐发经文中的义理,甚至对“汉学”的训诂等治学方法深为抵制。他认为,沉溺于训诂而不求义理,是有悖于圣人之道的。汤斌的《诗经》学论述本于理学而论述诗文所阐释的义理。这样的《诗经》学治学思想对清代中后期中原《诗经》学的发展有着重要的指导作用。汤凖等人的治学思想正是受到了汤斌主于理学的治学方法的影响。
关键词:汤斌;《诗辑解》;诗经学;理学
中图分类号:I20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0751(2017)07-0128-06
汤斌,字孔伯,号荆岘,又号潜庵,河南睢县人。清顺治九年进士,改庶吉士,授国史院检讨。清顺治十二年,任陕西潼关道。后调江西岭北道,清理滞狱八百余件。后乞病养归,康熙五年,从孙奇逢门下,入弟子籍,与孙奇逢一同编纂《理学宗传》。康熙十八年,举博学宏词一等,授翰林院侍讲,不久授《明史》总裁官。累擢内阁学士。康熙二十三年,任江南巡抚。期间令诸州县立社学,讲孝经、小学,修泰伯祠及范仲淹祠、周顺昌祠。禁止妇女游观,烧毁淫词小说,改革火葬。当时正遇上康熙帝为太子选师傅,有廷臣举荐汤斌,昭其入京,为礼部尚书,兼詹事府事。康熙二十六年明珠、余国柱由前怨报复汤斌,摘录他的言论中有“爱民有心,救民无术”语,又加以诽谤,议夺官,终被康熙帝所诏留,改任工部尚书。不久便病逝于工部尚书任。汤斌一生刚正不阿,不攀附权贵,死后亦无多少财产,幸有徐乾学赠银,才得以殓棺。①雍正十一年,入贤良祠。乾隆元年,赐予谥号“文正”。道光三年,从祀孔子庙。汤斌一生所著颇多,有《洛学编》《朱子遗书》(门人收集)、《睢州志》以及《汤辑诗解》(抄本)。汤斌承阳明心学之余绪而兼宗程、朱理学,终成一代大儒,“中州理学,至文正集其大成。”汤斌家学有子汤溥、汤準以及曾孙汤恒泰,门人弟子有王廷灿、彭定求、沈佳、范景、姚尔申,交游有耿介、田兰芳、张沐、李来章、施闰章、汪琬、窦克勤、冉觐祖等。汤斌以及以他为中心所形成的潜庵学派,在清代中州影响很大,尤其在传承夏峰理学这个方面功不可没。《清史稿》《清儒学案》有传。
一、汤斌学术思想概述
对于汤斌整体的学术思想,徐世昌的剖析颇为中肯,曰:“潜庵为夏峰弟子,夏峰之学以陆、王为宗,潜庵承诗法而宗程、朱。”②《四库提要》曰:“斌在国初与陆陇其俱号醇儒。陇其之学,笃守程朱,其攻击陆王不遗余力;斌之学,源出容城孙奇逢,其根柢在姚江而能持新安金溪之平,大旨主于刻励实行以讲求实用,无王学杳冥放荡之弊。”③
1.主张身体力行,不尚講论,讲求实用
汤斌治学,主张身体力行,不赞同空谈专辩同异,而最终归结为实用,实学思想比较浓重。其曰:“学者读书,不务身体力行,专为先儒辨同异,亦是玩物丧志。先儒之言,都是自己用工夫体认过来,无一句不是实话。总之,源头澄澈,随时立教,不妨互异,正当反求诸身,识其所以同者,勿向话头讨分晓
收稿日期:2017-03-27
作者简介:曹自斌,男,郑州大学文学院博士生(郑州450001)。
始得。”④身体力行,需心中有趣,有真学问,又有识得功夫,才能顿悟,才能上追尧舜之道。其曰:“心中有趣,几得此乐,趣从不愧不怍而生,不愧不怍从戒慎恐惧而出,学者先有用力处,后有得力处。”⑤“先儒尝有言顿悟之非,不知悟未有不顿首者。但必学问真积力久,方有一旦豁然大悟者,是顿因于渐也。古人由悟而悔,由悔而悟,真实用功,一日憬然醒悟,浑身汗下,透出本来面目,从前误亦有益。若不痛不痒,剽窃圣贤言语糟粕,纵步趋无失,究竟成一乡愿,到对天质人处,心中多少愧怍。”⑥
2.强调正人心,崇经术,提倡朱熹“格物致知”说
汤斌认为:“学问之道,全在收拾此心。此心不曾收拾,毋论声色货利,皆戕害我身之具;即读书诵诗,亦玩物丧志。”⑦“今人为学,需心坚固,如铁壁铜墙,一切毁誉是非,略不为其所动,乃可渐入;若有一毫为人的意思,未有不入于流俗者。”⑧汤斌认为,圣贤之学,主要在于存心,存心即是存天理。天理既存在于那些看不见、听不见的东西中,也存在于人伦日常生活中。圣贤异于常人,乃是朝乾夕惕,自强不息,才能求得天理。圣贤功业各不相同,只能以淳淳之心求之,而并非从功业文章所能一言蔽之。濂洛关闽诸大儒以后,所求天理道虽不同,然则殊途同归,皆本于心。天理虽大,然而身体力行,用心存养,才能悟出天理,这是知行合一。在此,汤斌对朱熹“格物致知”进行了深入阐发,认为圣人之道,先识本心,后格物致知,才能体察天理,达到天人合一。汤斌接受了夏峰理学,把阳明心学与程朱理学相结合,显示出来理学的新特点。汤斌并不认为阳明心学与程朱理学是冲突的,而是殊途同归。他说:“圣贤之学,其要存心而已。存心者,天理而已。微而不睹不闻,显而人伦日用皆天理所在也。尧舜禹之相授,必致辨于人心、道心之危微……濂、洛、关、闽以来,大儒相继辈出,风会所值,指授各殊,而道本于心……道之大原出于天,而体用具于吾心存养省察交致其功,信显微之无间,悟知行之合一。”⑨汤斌又认为,格物以致知,才能意可诚,心才能正。由此可见,在汤斌的理学思想里,存心与格物致知之是相互滋养、相互生长的。他说:“学问得力处,定静安虑,综由知止。知止功夫在格物致知,此知之本体,是天所赋我能致知之本领,亦是天所赋,但人不肯用力耳;能致知则意可诚、心可正,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矣。”⑩
3.主于程、朱但不斥阳明心学
汤斌的学术思想,最大的特点是主于程、朱理学,而不排斥阳明心学,力图融合二者优点,形成了自己的治学特色。对于王守仁心学,汤斌的论述比较客观。他认为阳明心学亦是圣学之脉,而其救末学流弊,语虽有失,但于程朱理学求于天理则是殊途同归的,并且阳明心学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程朱理学的阐发。汤斌反对攻击谩骂阳明心学,主张以身体力行,存心体察,学真学问,以悟天理之道。他说:“孟子言性善,阳明言无善无恶之体,是对有善有恶意之动而言,心之体,不但恶非所有,即善亦不得已而名也,善亦不得而名,乃为至善。孟子言性善,究竟是于情上看出。性之善如何可说,下言知善知恶是良知,这良知便是性之虚灵不昧处,恻隐、羞恶、辞让、是非皆从此出,是即孟子所谓性善。宋儒言主敬,阳明恐学者过于执着,反于心体上多一敬字,故教人只提醒良知便是。其言无善无恶,只是教人涵养未发,勿过执着而已。”又曰:“周子至朱子,学皆纯正精微。后学溺于训诂,殊失其本意,王守仁致良知之说,救正末学流弊,但语多失中,门人又失其宗旨,窃谓补偏救弊,各有深心。原学者识圣人之真,身体力行,久之,当自有益。徒兢口语,无益也。”又曰:“阳明之诋朱子,阳明之大罪过也,于朱子何损。今人功业文章未能望阳明之万一,而止效法其罪过,如两口角骂,何益之有?恐朱子亦不乐有此报复矣。故仆之不敢诋斥阳明者,以为欲明程朱之道者,当心程朱之心,学程朱之学,穷理必极其精,居敬必极其至,喜怒哀乐必求中节,视、听、言、动必合于礼,子、臣、弟、友必求尽,分久之人咸孚,声应自众,即笃信阳明者亦晓然知圣学之有真也,而幡然从之。若曰能谩骂者即程朱之徒,则毁弃坊隅、节行亏长者,但能鼓其狂舌、皆将俎豆洙泗之堂矣,非仆所敢信也。”
4.论经不主一家
汤斌于经学方面,论述不多,但其主要思想却表达得很清晰,即不主一家一言而从之,直追圣人之经学,若其论《诗经》曰:“《毛传》《郑笺》与朱子《集注》并行可也。”治经不拘泥于前人之说,身体力行,探究精微之妙,方能得圣人之经旨。曰:“宋自周、程、张、邵逮于朱、蔡,天地阴阳之奥,道德性命之微,深究其妙,不泥前人之说,其学也得圣人之约。合二者而一,然后得圣人之全经者。若偏主一家,是汉儒、宋儒之经,而非圣人之经也,岂深于经者哉。”
二、《诗辑解》的《诗经》学特点
《诗辑解》是汤斌的代表作之一。本节以此为中心,来具体探讨汤斌的诗经学思想与成就。《诗辑解》一书,《中州先哲传》《中州艺文录》以及今人吕友仁先生主编的《中州文献总录》皆未见录。现存《诗辑解》为手抄本,封面题曰:“《汤诗辑解》,仿赵觉元先生謄写,庚申秋八月上浣里后学褚△△校録,全。”后有方形印章“謄习密”以及另两枚方形印章,字体淹没不可辨识。封面与正文中间夹有张奭敬临摹《文正公遗像》以及钱塘后学徐日焻所作《像赞》。正文题曰:“睢阳汤斌潜庵。”全书不分卷。笔者综研汤斌著作,以及《汤子遗书》之内容,大致推断封面所题之“褚△△”为潜庵学派从学者褚怀万。汤斌《汤子遗书》卷五有《答褚怀万书》,因汤斌门人弟子、从学者及其交游中仅此褚姓一人,而且有书信往来,探讨理学思想。因此,《诗辑解》应为汤斌所作,未有刻本,而仅传抄于弟子门人之中,褚怀万从赵觉元处抄录所得。
1.主序解诗、有取有弃
对于诗经《小序》的辩论,为宋以后学者之公案。有主于《序》解诗;有竭力排斥《序》言,认为《序》为妄夫俗子所言,言辞激烈;亦有主张审视而用之,即有合于《春秋左氏传》者兼而采之,不合者抛弃不视。学者莫衷一是。汤斌对于《诗经·小序》的态度是认可的,认为解读《诗经》需从《小序》出发,方能得圣人之旨要;脱离《序》解诗,则不能解读诗之义理。他又认为,《书》因为是直接叙述事件,可以不要《序》;但《诗经》不能抛开《序》,尤其是十五国风不可废《序》。若废《序》,风体所比兴蕴藏的意义就无法准确解析。汤斌认为,《序》能够一句话概括诗人的意思,这就能够真切的解读《诗经》。而且《序》所解说,大多與《左传》相合。左丘明、子夏与孔子是生活在一个时期的,想必论述都是有理有据的。汤斌提出,朱熹《诗集传》所主张的郑风、卫风多淫奔之诗是错误的;认为孔子正是因为郑地、卫地声乐淫而邪才在删诗之时,特意选取体正词严的郑、卫诗篇予以规诫郑、卫之民风。况且季札来聘,国使之间的交流赏乐更不可能奏那些淫邪之辞。他说:“《诗》三百五篇,造秦独全者,以其讽诵不独在竹帛故也。汉初鲁有申公,齐有辕固,燕有韩婴,又赵人毛苌自云子夏所传,作《训诂》是为《毛诗》,郑康城为之作《笺》,齐鲁诗亡,韩诗虽存,无传之者,惟刘焯兄弟为善。朱子博考诸家,断以己见,取材广而立意卓信,超出百家矣,独诋大、小《序》最严,门人多有疑者。窃以为,《书序》可废而《诗序》不可废,即《诗》而论之,《雅》《颂》之《序》犹可废,而十五《国风》之《序》必不可废,何也?书直陈其事而已。藉令深得经意,《序》不作可也。《雅》《颂》之文辞易知而意易明也,独《风》之为体,比兴之辞多,于叙述,讽喻之意浮于指斥。盖有反复咏叹,连章累句,而无一言叙作之意者,而《序》乃一言以蔽之,曰为某事也,且其说往往与《左传》合,子夏、左氏皆亲见圣人而闻其笔削之意,岂尽无据乎?朱子以《二南》《雅》《颂》祭祀朝聘之所用也,郑、卫、桑濮,里巷狭邪之所作也,夫子于郑卫深绝其声,于乐以为法而严立其词,于诗以为戒。其说诚正矣,然《左传》记季札来聘,请观古乐,而《邶》《鄘》《郑》《卫》皆在所歌,使其为里巷狭邪之作,则鲁之正乐工安能歌异国淫泆之辞,而季子又从而听之乎,故大、小《序》《毛传》《郑笺》与朱子《集注》并行可也。”笔者以为,汤斌所论述的孔子因郑、卫声乐淫邪,而特意选体正词严之诗篇以规诫,颇有新解。汤斌所论,触及一个问题:即“郑声”“卫声”是否等于《郑诗》《卫诗》。依照汤斌的阐释,“郑声”“卫声”不同于《郑诗》《卫诗》。汤斌所引材料为“季札来使”。今人学者辛筠也在《“郑声淫”辩》力主“郑声”非“郑诗”。也有学者认为“郑声”“郑风”与《郑诗》《郑志》为一回事,如杨凌羽的《简论郑风》。明代中原学者陈耀文在《经典稽疑》中,亦认为“郑声”等于《郑诗》,且采用“季札来使”“六卿赋诗”事,认为国使之间的交往,非常注重礼节,绝对不会用“淫诗”来招待高级官员,这于礼教不符。这说明自明中后期,至清初,中原学者是区分“郑声”“卫声”与《郑诗》《卫诗》的。
汤斌阐述诗意,虽然尊《序》,但并非完全以《序》解,有时也会对《序》产生不同的见解,这说明,汤斌对于《序》也并非是完全遵照的。
释《击鼓》曰:“怨州吁也。卫州吁用兵暴乱,使公孙文仲将而平陈与宋,国人怨生。勇而无礼也。”
释《雄雉》曰:“刺卫宣公也。淫乱不恤国事,军旅兴起,大夫久役,男女怨旷,国人患之而作此诗。郑笺因《序》,召淫乱不恤国事,遂谓雄雉二语乃刺宣公之志在妇人。朱子则谓妇人思生男子久役,借雄雉以为兴乎?按:《序》淫乱不恤国,军旅兴起,此乃大夫久役,男女怨旷之由也,实诗无刺淫乱之意。朱子之说,最为简当。不斥国君,而呼望同僚告之,为我妇人不知为何为德行也,我但知人若不忮害不贪求,则无往而不善,讥望用兵,非忮则求,国人所以患也。”
释《匏有苦叶》曰:“刺卫宣公也。公与夫人并为淫乱。此章陈婚姻之正礼,以刺淫乱。喻人必循礼,又以配偶于淫也,刺公与夷姜犯礼,于求非生匹也。”
释《君子偕老》曰:“此诗惟述服饰之盛,容貌之尊,不及淫乱之事,但中间‘子之不淑,而讽刺之意当见。《硕人》《猗嗟》三诗体同,中间冷下一二语,而首尾不露此意也。”
释《丰》曰:“刺乱也。婚姻之道缺,阳倡而阴不和,男为而女不随。”
释《风雨》曰:“思君子也。乱世则思君子不改其度也。郑公子之乱,时事反复,士之怵利害,随势又迁,夫失常度者多矣。故诗人思见君子。兴也。风雨凄凄然寒凉,鸡犹守时而鸣,兴君子虽居乱世,不变改其节度。见此人则心岂不坦然而平夷哉,感当时无此人而得见之词也。”
释《子矜》曰:“刺学校也。乱世则学校不修也,郑以国乱学校不修,生徒解散,贤者忧之。有伪学子服,青青矜领,宜聚会于学校以讲习,又散而何所之乎?此长着以学校废而朋徒解散,不于闻此,见时之乱也。人既废学,乃轻跃放荡,但好蹬城上之高阙以候望为乐。”
释《溱洧》曰:“刺乱世,兵戈不息,男女相弃,淫风大作,莫之能救也。”
释《椒聊》曰:“刺晋召公也,君子见沃之盛强,能修生政,子孙将有晋国事。此诗言桓叔之强,而不及召公,生意则忧召公之弱,而非主桓叔,言在此而意在彼也。椒实蕃衍,采之盈升,喻桓叔子孙众多也。彼桓叔以子孙众多之故,主硕大盛疆,无与比偏矣。桓叔日疆,召公主危哉。为告召公,故称桓叔为彼也。”
释《羔裘》曰:“刺时也。晋人刺主在位不恤生民也。召公有曲沃之逼,孤危将亡,而主臣又不为保障之谋,时事大可忧也,故曰刺时。在位者不知恤生民,故民呼服是羔裘豹祛之人,意谓在位者,不能御曲沃,但能虐众民乎?尔既不恤民,非无他人可以往攻也。子之故旧而不忍去之,唐风之厚可见矣。究有逆乱之谋而不能察也。”
释《无衣》曰:“刺用兵也。秦人刺主君好攻哉,亟用兵而不与民同欲焉。朱氏曰:襄公以王命攘戎狄,报君父之仇,故征伐不休,而诗人美之。康公令狐河曲之战,修似怨,逞小忽,故好攻战,亟用兵,而诗人刺之。苏氏曰:古者,君与民同其甘苦,非谓无衣也,然有是袍也,愿与民同之,故于王之兴师也,民皆修主戈矛,而与之同仇矣。伤此者思于民,而用主死也。故生民忧思周之盛时,为思先王焉。”
释《权舆》曰:“刺康公也。忘先君之旧臣,与贤者有始而无终也。由《伐木》而观《晨风》《权舆》,周秦气象判然矣。”
由以上所列诸条材料可知,汤斌在阐释诗意的时候,多本于《小序》,在《序》论的基础上,参照以《左传》予以详细阐发,以明圣人之旨。汤斌解诗在遵序的同时,又是有取有弃。而且汤斌在诗旨定性的问题上,态度是严谨的,并不认为《诗经》中存在很多淫乱之词,较为明显的认可淫乱之词的诗歌仅有《溱洧》等为数不多的几篇而已。这说明汤斌在解诗时更是本于“温柔敦厚”的诗教。笔者以为,汤斌作为清初中原理学大家,其解《诗》的时候,更多的顾及了诗文中的礼教或者圣人之道,这也是汤斌否定朱熹划分“三百篇”中“淫诗”过多深层原因。为了能够更好地阐明理学思想,汤斌对于《诗序》的处理就出现了全部采用或者取《序》言第一句,从而抛弃了《诗序》中于理学思想不相符合的语句。这样的处理方式,是汤斌理学思想中“实用”思想的实践。
2.杂采汉、宋
汤斌解《诗》,并非专主一家之言,更多的是杂采众说,以形成最终的解《诗》思想。较多采用的学者及其论述有汉人的毛苌的《毛诗传》、郑玄的《毛诗笺》、宋人朱熹的《诗集传》、苏辙的《诗集传》、吕祖谦的《吕氏家塾读诗记》以及严粲的《诗缉》。比如其释《葛覃》曰:“朱氏曰:‘此诗见后妃已贵而能勤,已富而能俭,已长而不弛于师傅,已嫁而孝不衰于父母,是皆德之厚而人所难也。”其释《汝坟》曰:“南轩张氏(张栻)曰:‘劳苦之极,滋而宽之,曰王室为毁而文王在迩,有以恤家也。玩此诗则民心虽怨乎纣,而尚以周之故,未至乎泮散也。是文王以盛德为周之方伯,兴之固宗系民心而维宗社者也,生德而可不谓至乎。严粲曰:‘妇人勉君子之辞。曰王室之事,虽急为火,不得少休,犹父母相去不远,不必念家而怠于王家也。‘鲂鱼赪尾,悯之也。‘父母孔迩,勉以正也。君子于役而念父母,情之至切。”其释《摽有梅》曰:“戴岷隐曰:‘求家庶士,择胥之道,父母之心也。欧阳氏谓相语也,遗媒约相语以求之。郝敬曰:‘王道本乎人情,摽梅人情之至也,顾生诗非必即出生为之口,当时民情有家之愿,宛然情虽切而不苟且迁就,往必德求,求必以时,文王之教也。”其释《江有汜》曰:“苏氏曰:‘不敢怨而俟生悔乎,夫不敢怨者,悔之道也。”其释《野有死麕》曰:“严华谷曰:‘比也,若有淫奔者,此诗述闻者恶之之词,野外有死麕,人取生肉而食之,犹以白茅包裹之,恐为物所污者;为子怀春而嫁善良之士,何以不以礼之,乃诱之乎?无礼者岂是吉士?但美生称以责之,以江木善良,河乃为此,犹有责人者,有谨厚者,无复为之。”其释《泉水》曰:“苏氏曰:‘思念情之所当然也,不念法之不得已也。圣人不以不得已之法而废主当然之情,故悯而录之也。”其释《北风》曰:“吕氏曰:‘未有赤而匪狐者,未有黑而非乌者,有生君臣为恶为和也。”其释《干旄》曰:“苏氏曰:‘古者招庶人以旃,招士以旂,招大夫以旌。干旄所以招之也;素絲良马,所以赠之也,纰缝也既招以赠之,故人君有以异之也。程氏曰:‘素丝束帛,谓以帛束乘马以礼乎贤者。严氏曰:‘在浚者,来他国至卫国浚邑之郊。文公臣子之在浚也者,开生贤而争先睹之。然干公之旄出郊见之者,诗人有彼姝美之,贤者将何以异乎!民必有效生忠益矣。”其释《木瓜》曰:“严氏《诗缉》曰:‘人方危亡困急之中,有能惠顾至此者,望感必备。齐桓有存亡之功,卫深德之,故因以车马器服之遗而述之厚,有家卫人当为狄所灭之时,但有遗家以木瓜微物者,犹当报以琼琚,且曰此非是为报,以结好于永久,且况齐桓之赠遗乎!”其释《黍离》曰:“华谷严氏坦叔曰:‘葱、穗实所协韵乎。旧说初见穗之苗,中见稷之穗,后见稷之实,为所役久矣,前后所见,使稷自苗而至于实。”
由以上所引诸条材料,可以看出汤斌在阐释诗意的时候,所采用的先前学者多而杂。具体梳理之后,笔者发现汤斌所援引的学者论述以严粲《诗缉》为更多,而吕祖谦的《吕氏家塾读诗记》也多次出现。严粲诗学本出于吕祖谦,可见汤斌在解诗时更为看重吕祖谦在《吕氏家塾读诗记》里所阐发的论述。汤斌援引严粲、吕祖谦的论说在《诗辑解》中最多。这说明在杂采众家学说之长时,他是有所偏重的。其他学者如朱熹、张栻、苏辙、欧阳修、戴岷隐等学者的论诗观点,也被《诗辑解》用以阐发诗旨。但所采学者以汉代始,而以宋代终;对于宋以后学者,则没有引用,也没有论及点滴。这点与汤斌的整体学术思想主张是一致的。他认为,宋代以后,学者多剽窃谩骂,流于空谈,因此主于汉宋之学。笔者以为,杂采众家符合了明末清初《诗经》学发展的潮流,具体汤斌而言,这是其理学思想中,求诸“实学”的重要体现。
汤斌除杂采众家学说以论诗之外,在阐释有的诗篇时,也有自己的新解,这点是值得肯定的。比如,其释《蒹葭》曰:“蒹葭虽苍苍然盛,必得白露凝而为霜,而后坚实。譬亲虽强盛勋建,必用礼然后坚固也。伊人指襄公也;在水一方,谓水中别一所在也,喻襄公别处一隅,陷溺于西戎之伤,未开中国之礼家也。将使之逆流而上以往求攸济欤?则路阻险而且长远。谓主狃于功利以道为远而难致,必不强勉而收之也,终于西戎而已。道本非远,而秦人以为远;所谓教能邑之以德,百十年而为帝王也。故诗人因秦人之意,以道阻且长为之。”其釋《中谷有蓷》曰:“旧说以蓷州瑛乾,喻夫妇相弃。非也。此诗但以岁旱草枯,兴乱世饥年之忆悴,由诗而考夫妇衰荡,遂以相弃,故曰遇人之艰难。盖弃妻不怨生夫,而以为时之艰难使然。”
以上所列两条材料是汤斌《诗辑解》中颇有新解的地方。其阐释《蒹葭》时,认为茂盛的蒹葭必经过白露以后落霜才能更加坚实,以喻秦国虽疆土辽阔,襄公功勋显著,然而必须要经过“礼”的教化才能让国民强大进而国力强盛。而这条路正像诗文中所说的那样道阻且长,需要不懈的努力,才能达到国固以至于百年之。阐释《中谷有蓷》时,认为先前学者所主张的以蓷州瑛乾,比喻夫妇嫌弃是不对的,提出由诗文具体考察而可得知,夫妇之道衰荡,以至于夫妇相弃是比喻求贤遇人之艰难。在这个地方,汤斌的阐释颇有新意,是值得肯定的。
《诗辑解》解诗,主要是论述诗旨,以微言大义中阐释圣人之道,鲜有涉及训诂考证,即便是偶有一二处,也是援引郑玄《毛诗笺》的注解,并没有自己的训诂条目。这当然是与汤斌所秉承的学术态度有关。他认为:“周子至朱子,学皆纯正精微,后学泥于训诂,殊失其本意。”所以,《诗辑解》解诗,仅解诗旨,不训诂。
三、汤斌家学及其门人
以汤斌为中心形成的“潜庵学派”为清初中州一大学派。汤斌家学严而谨,门人弟子以及从学者众多,多追随汤斌理学之旨。在平时授学之时,《诗经》也是他们研究的范围。综合《汤子遗书》的成书过程来看,手抄本《诗辑解》一书,应为汤斌平日授徒时随堂弟子记录所得,后来辗转传抄于门人弟子之间。汤斌在《诗辑解》中所主张的解诗论述,也为其门人弟子多所接受。
汤溥,字博元,汤斌长子,治学受汤斌理学思想的影响较大,主张身体力行而从体察中得之。
汤凖,字稚平,号介亭,汤斌四子。少年从父亲学习《理学宗传》,鄙口舌之争而崇尚实学,晚年筑临漪园,读书其中,学者称为“临漪先生”,著有《文正公年谱》《读经偶录》《临漪园赘言》《临漪园诗集》等。其中一卷本《读经偶录》附于《临漪园诗集》后,有雍正刊本。是汤凖有关十三经阐释的论述,中有涉及《诗经》的学术观点,多与汤斌在《诗辑解》所主张的相同。这说明汤斌解诗的学术观点在家学传承中,被后学者很好地接受并传承下来。
王廷灿,字似斋,钱塘人。乡举出于汤斌之门,遂从汤斌讲授理学,今本《汤子遗书》即为王廷灿收集刊刻,于汤斌于潜庵学派功劳很大。
姚尔申,字岳生,号希庵,河南巩义人,闻汤斌居家讲学,徒步前往追随学习,后经汤斌推荐给耿介,留学于嵩阳书院。著有《日知录》《太极图辨》《芸窗手草》《潜庵问答》《嵩阳问答》《诗文类集》等。其中一卷本《日知录》为姚尔申解经的论述。有关经学的学术观点,也主要在这里体现出来,中间涉及《诗经》的论述。其主张的学术观点也多与汤斌《诗辑解》相同,论诗主于《序》而审视用之,杂采先儒学说。这说明汤斌的解诗学术观点,在姚尔申这里得到了传承。
汤斌因其仕途较为显赫,履历也较为丰富,与其交游者甚多。但就学术往来而言,汤斌学术的源头可以上溯及孙奇逢,而与汪琬、施闰章、耿介、冉觐祖、陆陇其又有学术交流往来。对于后学者,以汤斌为中心的潜庵学派能够传承汤斌的理学思想,并且在后学的著述中能够发现这些师承的痕迹。单就汤斌《诗辑解》所阐释的《诗经》学思想而言,受其影响较深的为汤凖和姚尔申。汤凖有《读经偶录》,姚尔申有《日知录》传世。
注释
①《觚剩续编》:“睢州汤潜庵先生,以江南巡抚内迁大司空。其殁于京邸也,同官唁之。身卧板床,上衣敝蓝丝袄,下着褐色布裤。检其所遗,惟竹笥内俸银八两。昆山徐大司寇赙以二十金,乃能成殡。”〔清〕钮琇:《觚剩续编》,《续修四库全书》第117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18页。②徐世昌等编纂,沈芝盈、梁运华点校:《清儒学案》,中华书局,2008年,第433、448页。③④⑤⑥⑦⑧汤斌:《汤子遗书》卷一,影印四库全书本,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1312册。⑨汤斌:《汤子遗书》卷四,影印四库全书本,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1312册。⑩汤斌:《汤子遗书》卷五,影印四库全书本,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1312册。汤斌:《睢州移建庙学碑记》,《汤子遗书》卷五,影印四库全书本,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1312册。汤斌:《睢州移建庙学碑记》,《汤子遗书》卷六,影印四库全书本,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1312册。汤斌:《诗辑解》,抄本。
责任编辑:行健
The Study of Tang Bin′s Theory of The Book of Songs in Shi Ji Jie
Cao Zibin
Abstract:Based on the life of Tang Bin, his disciples and academic sources, that Tang Bin′s academic thought is mainly affected by the Sun Qifeng at the Neo Confucianism influence. Tang Bin′s theory mainly explains the argumentation and boycotts "Sinology" hermeneutic method for deep research. He studies on The Book of Songs in this method wholly. Tang Bin′s theory about The Book of Songs has important guide o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Central Plains′ science. Tang Zhun′s academic thought is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ang Bin.
Key words:Tang Bin; Shi Ji Jie; theory of Book of Songs; Neo Confucianism
中州学刊2017年第7期关于元好问性格和散曲史地位的再认识2017年7月中 州 学 刊Jul.,2017
第7期(总第247期)Academic Journal of ZhongzhouNo.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