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我的根

卓尔希

温暖的阳光 像刚摘的鲜艳草莓

你说你舍不得吃掉这一种感觉

雨下整夜 我的爱就像雨水

院子落叶 我的思念厚厚一叠

我是那沐浴着阳光的叶，你是这永不见天日的根……

——题记

（1）

我生长在江南水乡。

水乡的建筑都依着河流，要洗衣服时，只要开了后屋的木门，悬在河流上的台架上俯下身，把衣物放进水里泡一泡就行。

我家的老屋蜷缩在青绿色的河流边。石砌的墙面上长出灰黄的马兰头和岫玉一样的蕨。镂空雕花的窗格子原来糊着宣纸，现在镶上了玻璃。石灰色的瓦楞挂上了苔藓，滴着还未干的雨水。飞檐上坐着一串吻兽。房角原本尖锐，如今被江南连绵的细雨抚成子时的天空那样沉静的圆弧。屋角还悬着铃铛。还好这铃铛是青铜的，才没有像房前斜斜地靠着的锄头一样锈得不像样。

铃铛在傍晚的气流里震颤，不停碰出细碎的声响，不知怎么这一阵柔柔的风居然把铃铛翻上了天。后面的背景是被飞檐点了三分之一的天空，那天空啊，我相信它永远是太阳落山前的橘红色。

（2）

我的外公外婆攒下许多钱建了老屋，并在那里度过了半生。妈妈、大姨、舅舅都生长在那里。

我不在老屋出生，也没在那里住多久。但是我知道老屋是我的根。就像大马哈鱼刚出生就知道湖是暂居的地方，海才是它们的根一样。

七八岁之前的时光，都是老屋陪我度过的。

老屋充满着江南洁净的雨水浸润过泥土之后的味道。每日我都在这土气的笼罩下玩耍。从老屋的墙角边生的杂草里剔出会摇头的蚯蚓；挖灰灰菜马兰头；摘三叶草的叶子咀嚼。若是摘到四片叶子的就舍不得吃了，这么难得的小东西是一定要拿给外婆看的。

老屋的西边有很大的一丛草，那草的叶子像小刀一样锋利。手一摸，就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手臂碰到了又划出深深的一道。要是脸碰到了，一定也要被割破的。所以一直到那丛草被爷爷挖掉，我从没有钻进去玩过。

不过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丛草是很好玩的，就连爬在上面的蜗牛也跟草一样抬着头，像在守望。

（3）

老屋所在的位置很好，从屋后浣衣的台子刚好可以看见村口搭在水面上的戏台子。不到节日是不唱戏的，那臺子便灰灰暗暗，冷冷清清。一到年后，龙抬头这些日子，那戏台就亮堂起来。台子周围拉上白色灯珠，还点上十来个火把。唱戏的时候整个村子的人都聚到台子前，或带了竹凳，或带了板凳，也有搬了张条凳去的。台子前都是人，台子又高。要是站在台子前我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我不去凑热闹，而一个人拉条小方凳坐在洗衣台上。但究竟是离得太远，台上戏子唱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清，连台上站的到底是生旦净丑我也不知道。只看见台上大红大绿，一会儿又出来一个脸上粉白的人。

虽然看不清，但我还是要看。

台子是架在水上的，那灯光也在水里。水面平静的时候水上有什么，水里就有什么。谁家的鹅这么晚了还不睡？“扑”一声脆响掉进水里，那鹅就在水上游起来。这下水面不静了，影像都像万花筒一样分散开来，摇曳着，荡漾着比水静时更好看了！老屋被水光映成欧洲的宫殿。我不禁忘了看戏，盯着它看痴了。

（4）

老屋的墙很厚，因为时间侵蚀，有些石头间有了空隙，我就在地上一跳，两手够到缝隙，抓紧。两只脚在空中乱蹬一阵，也踩到缝隙上了，就像挂在树上的灰蝙蝠一样。我空出一只手举在眉前，像孙悟空一样左顾右盼，然后大喝一声“来也”，从墙上跳下来。虽然没有站稳，但我还是学着刀马旦的样子挺直腰杆走几步，把树枝当长枪挥舞几下，瞪大眼睛假装自己在守望皇城。

玩累了，就进屋里洗了手，就着外婆拿来的赤豆松糕喝一碗凉丝丝的绿豆汤。一边吃喝，一边看鸟笼里蹦蹦跳跳的相思鸟。小鸟小鸟，你有的吃有的喝，你还在想什么呢？

一会儿我又去撕老屋墙壁上生的地衣，一按，地衣就留下一个圆圆小小的指印，我的手指上也留下一层稠稠的绿绿的水来。

在屋前看夕阳下山是最美好的。整个天空都变成橘色了。那太阳好像被揉小了，一跳一跳到了老屋的房顶上，再一下就陷进老屋里不见了，像是被老屋吸收了。因此老屋才闪出金光。

（5）

七岁，我离开了老屋。

老屋就像树皮，为叶子的嫩芽提供幼时的庇护，但不会再提供除此之外的任何风景。我是叶，我长大了就化作“叶蝶”，要脱离根，飞去看春暖花开，看鸟语花香。叶子想飞了，她的心里不再装满她的根。但直到现在，我这片叶子才开始明白，世界不是那么美好，叶子明白根的重要，要回到根旁才发现自己已经飞了太远太远，触不到根了。

我在城里看灯火通明，老屋在小河旁的夜色里沉寂；我在飘窗前眺望梦中的老屋，老屋在暮色里想念曾经的丫头。我在高楼中彷徨，千里之外的老屋只能在傍晚借夕阳的手笔送我一小角灰黄的天空。

这时我才懂得该守望什么还不晚，因为叶的守望是梦，只在梦里回归到根；是光，给叶子温暖的念想——是忧伤，是焦急，是思念，更是一种回报。

我不能给根像根给我的那么多快乐，我只能在飞离根很久之后守望我的根。或许对根来说，叶子还记得她的根，就是最好的回报。

（指导老师：黄 忠 吴怡恺）

有关江南的文字，总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很奇妙，阅读本文竟然读出了鲁迅先生《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味道。同样是江南水乡，同样是作者的根驻足之地，是作者童年记忆所在。不同的是，鲁迅先生对百草园的情绪更集中、统一、缜密。而本文中，我们读出的是一个全方位的老屋，是一个空间上可以无限延展的所在。与其说作者在怀念老屋，不如说作者是在怀念江南的意境下，那过去的时光，过去的故事。

值得一提的是本文的结尾，以现在对比过往，以现在生活的压力对比老屋时光的美好，以叶子与根做喻，归结题旨：老屋是根，给人意蕴悠悠之感。（肖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