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汪曾祺作写就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受戒》抛开了新时期“反思文学”反思文化的苦难历程,从“伤痕文学”十年文革的罹难中解脱了出来,被奉为短篇之经典。该篇小说审美的独到之处在于它对人性美进行了新的道德厘定和价值重塑,对新时期文学的复苏具有重要的启蒙意义。
关键词:人性美 抒情性 审美性情 文人情怀
汪曾祺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的作家,被学界公认为是二十世纪最后的一位文人士大夫。《受戒》取材于解放前不特定年代。诚如他在《受戒》发表后的自述中说:“我写《受戒》,主要是想说明人是不能受压抑的,反而应当发觉人身上美的、诗意的东西,肯定人的价值,我写了人性的解放”。阅读《受戒》,读者不自觉地走入了作家精心编织的一个带有淡淡田园美,清新诗意的关于爱的梦,对《受戒》的审美品读,不仅要读出其文字的美感,还要从美育中去深层解读它背后的乡土文化,同时结合文本细读、精读才能更好地挖掘出其潜在的文学意义以及京派文人丰富而沉静的性格和情怀。
一.作家的自我美好性情揭示出《受戒》之美
汪曾祺把自我美好性情的抒发沉淀成《受戒》之美,这种美作为一种审美性情又区别于一般京派文人的性情。京派不是特指北京的作家群体,汪曾祺虽一定程度上或间接地受到早期京派文化的熏染,但他不具有早期京派文人的某些特质。作为一个南方人,他性情中始终怀有江南水乡柔情的一面。《受戒》中生活场景的铺陈便是以其故里高邮水乡为原型的。小说中那选址优雅的寺庙,繁闹的集市,小河上悠然荡漾的船,以及静谧祥和的农家小屋,淳朴的人情风貌都是对高邮水乡生活的真实写照。小说中不光自然美,人也美。主人公小英子、小明子那种羞涩而懵懂的爱情便是人性美的外显。《受戒》里的爱是茉莉花似的爱,透着一股清幽,它一改以往小说中那种炽热、晦涩、带有封建压迫似的爱,给读者呈现出一种青春花雨季节应有的羞涩美和淡淡的心潮澎湃。这种美的体验不仅表现在美的质地上,而且还表现出一种淡淡的抑郁,折射出的是人类情绪的正常宣泄,是对爱的一种潜在的需求和呼唤。没有美好的性情,没有真实的生活经历,即使文字再美也无法体现出这种内在的美感。这是汪曾祺性情最真实和细腻的一面在小说中的呈现,也正是他对水乡文化真实的感悟和体验,才创作出这样内涵丰富,意象甜美,画面恬淡的小说。京派文人的性情没有统一的标准,他们的性情源于生活,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他们对文学的热爱,是其自身生活在文学作品中的别样诠释。因而汪曾祺《受戒》中的美是作家自身美好性情的抒发,它区别于其它京派作家的性情,同时又丰富了京派文人的性情。
二.对《边城》一般意义上的继承与区别
对《受戒》的审美阅读,不能不与沈从文的《边城》联系起来。同样是乡土文学优美的旋律;同样是对爱情有着美好向往的青年男女形象的塑造;同样是发生在有水有船等优美意象中的故事情节,只是结局不一样,一个是凄苦和哀婉的,一个却透着淡淡的美与和谐。汪曾祺在谈到关于《受戒》时曾说:“我是沈先生的学生。我曾问过自己这篇小说象什么?我觉得,有点象《边城》。”因而《受戒》和《边城》在很多地方是相似的,两篇小说都是作家在描写一种人情的淳朴,用抒情的笔调描写一种生活态度和一种理想的生活境界。无论这种态度是矛盾的、乐观的,还是美好的,无论这种理想的境界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其创作的过程都是作家审美情感的自我丰沛。
《受戒》里描写的所有人情事物都是美好的,如对和尚放焰口搞封建迷信活动的描写,其美好都是顺理成章的。读《受戒》不难发现这些都是乡土文化不可或缺的内容,离开这部分植根于民俗文化最传统的东西,乡土文化将变得不完整和残缺。《受戒》中,和尚也可以娶妻,也可以吃肉,和尚也有常人的娱乐,世俗人所具有的,和尚也向往并乐行之。沈从文在《边城》中通过一种带有些闭塞的乡土生活碎片给读者呈现出一种田园牧歌似的生活,尽管这种生活的结局是悲凉的,但是它让人们看到了沈从文对待文学审美态度的严谨,这与汪曾祺对乡土风貌、人情事物、人性的审美诠释的文化意义是不同的。
两篇小说的区别之处源于作家内心不同的审美趣味。《受戒》中,小英子这个人物形象是汪曾祺对沈从文《边城》中翠翠这个人物形象的借鉴与创新。他把这个人物从现实的困顿与矛盾中解救出来,形成了与翠翠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极端,即小英子敢爱敢恨,敢去追求幸福的生活,面对爱情从不蹑手蹑脚,这是一种人物描写上的超越,换句话说也是作家个人审美风格和审美趣味的差异在小说中的具化。
三.“文化”与“人性”的完美融合
汪曾祺作为“文人作家”,《受戒》是其文化关照、人格魅力和审美追求的综合体现。《受戒》中的人物处处浸淫在和谐的文化中,时刻透着人性的美好。文化与人性在小说中具体表现为“作家采用‘佛事俗写的手法,从世俗生活的角度铺成荸荠庵的日常佛事与和尚们生活起居的形状。”荸荠庵里的和尚们不受佛理禅宗的约束,他们打纸牌,他们给别人放焰口挣外快,他们养猪杀猪,逢年过节吃荤,他们也可以带老婆到庵里同住,可以抽水烟,最重要的是他们都生活在自己的精神园地,这个园地是美好人性建构起来的,并铺之以水乡文化厚重的底色。他们把做和尚当作一种谋生的手段,但也懂得做和尚是有尊严的,他们知道和尚中有状元、榜眼和探花之分,如善因寺的石桥和尚就是他们心目中的状元。大英子,小英子,赵大娘,赵大伯等人物也都具有美好的性情,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休闲恬淡的田园生活。这些人物在汪曾祺笔下统统都具有美好性情,他们本性纯真,对读者起到了一种真善美的育人作用。作家把水乡文化、人物性情完美结合起来为读者展示出了文学强大的美育功能,一切向善向美向内向上的情感抒发都可以起到美育的功效,这就是汪曾祺作为文人作家,其创作的不同寻常之处。
清新淡雅的水乡文化,不墨守成规的禅庭僧侣,明快的农家生活,质本朴素的爱情,构成了《受戒》的全部内容。小说中到处透着浓浓的水乡文化,透着人性的美好,不带伤痕,不留情绪,不张扬,不低沉,文化和人性得到了完美的融合,作家个人魅力和文学审美的趣味在文化与人性中得以升华和凸显。
四.亦散亦淡的叙事中挥之不去的抒情性
《受戒》没有专门的叙事视角,其叙事呈现出亦散亦淡的特点。姜飞在《感性的归途》中对《受戒》的叙事手法有过这样的评价:“《受戒》的笔法是散,是淡。似乎主要应围绕小和尚明海与少女小英子,着重叙述他们梦一般的恋情,却又不急不燥,消消停停地在荸荠庵中绕来绕去,枝枝蔓蔓地沉湎于静态叙述之中,而且,也不制造什么紧张感,用老年的语调叙述少年的情感,亲切之中又有距离,平,遠,而且淡。”《受戒》这种亦散亦淡的叙事是通过对荸荠庵周围的水乡文化的横向铺陈展开的。作家对荸荠庵生活的描摹,对农家生活的轻言叙写,为读者展现的是一种诗意的、美的水乡底蕴,而这种美的底蕴下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抒情意味。这种抒情性不是作家情绪的刻意流露,而是像冰山一样隐匿在亦散亦淡的水乡山水画中。汪曾祺在谈到《受戒》的创作时曾说:“我一直想写写在这小庵里所见到的生活,一直没有写。怎么会在四十三年之后,在我已经六十岁的时候,忽然会写出这样的一篇东西呢?这是说不明白的。要说明一个作者怎样孕育一篇作品,就像要说明一棵树怎样开出花来一样的困难……,我要写!我一定要把它写的很美,很健康,很有诗意!”具有诗意的、美的、淡的、清新的语言都是健康而美好的语言,它给人一种积极的力量。
综上所述,文学的阅读审美性在于作品内在的艺术呈现。阅读《受戒》的过程实质是在欣赏作家汪曾祺浓墨轻点而出的水乡画卷,也可看成是重温一个桃花源似的美梦。我们从《受戒》的成功中看到了京派作家孜孜不倦的追求和他们对自由精神的不懈探索以及他们个人对文学史发展所作出的努力与贡献。“艺术的生命力在于包括情感在内的生活的真实。这是无论现实主义还是浪漫主义的创作都不能不承认的客观实际。”小说作为文学的一种题材,它不光是可以写苦难的,它也应当为读者传递一种向上的力量,这种力量根植于我们的生活,《受戒》便是这样一篇不可多得的作品,是新时期当之无愧的短篇经典。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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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高鸿,四川民族学院教师,研究方向:语文学科教学、民族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