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棋知行

杨福成

人生，就是上帝给你布下的一场棋局，有的人天生好命，无论怎么走，都是一场漂亮的胜局；有的人天生命苦，一降生就是一场残局，无论怎么努力，都是一场艰难的挣扎；有的人的命，说不上好坏，自己左顾右盼，举棋不定，一辈子走不出人生的迷局。

人生下过的棋和走过的路一样，都是在教我们一步步认识自己，一步步认知世界。

快棋自有快意

1993年，我在泰安上大学，学的是国际贸易。

那年代这个专业很热，但我一点不感兴趣。课堂上老师讲得天花乱坠，我趴在课桌上庄周梦蝶，或者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逃课。

对，至今我忆起在泰安那一年的光景，最美好的事儿就是逃课。

逃课干嘛去？要么去爬山，要么去别的学校找高中的同学玩。

我们学校就在泰山脚下，紧靠着天外村，天外村是乘车上泰山的入口处，那时候的车票虽然很便宜，但我一个穷学生，还是没那个闲钱。再说，那时年轻，有的是劲儿，随便找条小道，“蹭蹭蹭”上去，不花钱，还省时间。

我一般是从冯玉祥墓抄小道上去，这道儿近便，而且有许多走大道看不到的风景。

那一年，我光逃课爬泰山就有二三十次，对那条羊肠小道摸得太熟了，以至于后来改学艺术考到济南后，带领我们全班二十多个同学成功从这里登上泰山。

这还不是最有意思的，最有意思的是去泰山联合大学找同学玩，每次都会看到一个棋局。

棋局摆在泰山联合大学西侧的一个小胡同里，两个七十岁左右的老头对坐，周围有很多年轻人看，不断有人叫好。

下棋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的下棋速度，简直像机关枪扫射，“啪啪啪啪”，慢则几分钟，快则几十秒，就杀出胜负了。

这俩老头每次都这么下，从没慢过，棋艺不好的人看了，直接就眼花了，咋走的都看不清。只有那棋艺好的，才觉他们俩是身手不凡，招招险绝。

有次，他俩正下得热闹，一个小伙子挤进来，不屑地说，下这么快有啥意思，也没见技术有多好。

老头儿见他不服，就下了战书，小子，换你上来，你连步都递不上，不信你试试。

小伙子自觉棋艺了得，说试试就试试。

一试见分晓，小伙子下了三局，每局都不知道咋挂的。

人都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可我咋觉得，爬了那么多次山，走了那么远的路，咋还没看俩老头下棋受益呢？

快棋自有快意，从他们的棋中，我看明白一个理儿，不论是下棋还是人生，变步都要利落，要干脆，心怀犹疑，举棋不定，更有可能满盘皆输。

明白了这个道理后，我果断地放弃了国际贸易专业，改学艺术，于是才有了今天的我，浸于书墨，日日欢欣。

放下即得到

除了下棋，我还喜欢足球。上初中时，校园里的足球场很大，我和几个喜欢踢球的同学整天带着球疯跑。后来，朋友送了我几个足球，可惜都烂在了筐里。

无它，在一个使劲往一线奔的二线城市里，想找个球场踢上两脚实在太难，比架梯子上天还难。

球虽然踢不成，看球还是很方便的。

前段时间，有场球是中超的一支球队冲击亚冠赛，本来是蛮有希望拿下的，尴尬的是，一个十分优秀的队员，连罚两个点球，都踢到了门框外，结果，让人家反超，二比一淘汰出局。

点球，在很多人看来是最容易进的，十拿九稳。可是，在很多大赛中，很多大牌球星却屡屡罚丢，最多的，有场球一个天才球员连续罚丢三个，简直不可思议。

这不禁让我想到了一场棋。

有年春节回老家，没事干，我就在电脑上和人下棋。

对方是个高手，精准狠，一会儿把我的马斩了，一会儿把我的炮轰了，搞得我狼狈不堪，前四局都麻利地败给了他。

越是难啃的骨头，越要把它拿下。

第五局，我的棋路很顺，也是将他的路数给摸透了，眨眼间，就把他杀得七零八落。

他看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就提出和棋。

好不容易可以赢一场了，我怎么会与他和棋？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我兵多将广，甚是得意，用车马炮将他的老将团团围住，准备一举歼灭。

谁知他大兵压城，竟然临危不乱，不紧不慢地来回移动残兵蟹将。就在这来来回回的推演中，一不留神，我的车被他吃掉了。

这车一丢，我就乱了阵脚，接着，兵败如山倒，一场必胜的好棋輸得面子里子都不剩。还不如当初和棋呢。

你看，太想赢，往往赢不了；太想得到，往往得不到。

人生中的那些名和利，没有一样是百分之百属于哪个人的，该放下时且放下。

放下即得到，不放下，输一场球不算啥，输一场棋也不算啥，但是输了人生，可就再也找补不回来了。

再聪明的人也会落入陷阱

说白了，下棋就是两个人斗心眼玩心术，你给我设陷阱我给你设陷阱。陷阱有的在一招两式中，有时候可能整个局都是陷阱。

一天上午，我经过小梁庄附近的过街天桥，桥上有几个人围在一起下棋。是一个老人摆的残局。老人穿戴儒雅，慈眉善目，身边放着根拐杖。

和他下棋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穿一身运动装，长得帅气，下棋也很有智慧，每走一步都是思虑成熟，没有废招。

即便如此严谨，小伙子第一局还是输了。

摆残局的老人说，小伙子，咱可是讲好的，输一局你给我三百，你若是赢一局，我给你六百，这局是你输了，刚才你给我的三百就没了。

小伙子说是。

那你还下不？

下！

残局再次摆上，小伙子先走。

和上一局一样，小伙子步步稳健，一次次眼看就要把老人的“将”给擒住了，但一次次又被老人化解。

经过几十个回合的厮杀，最终，小伙子又输了。

老人拿出刚才小伙子给他的钱说，这三百，又是我的了。我看你的棋啊，下得是不错，但还欠点火候，我劝你，不要再下了，再下，你还得输。

小伙子急了，说怎么能不下了呢，我输钱了能不下吗？

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六百块钱，说，我先前输了你六百，这次，我压上六百，按你的说法，若是这局我输了，六百给你，若是这局我赢了，你给我一千二，是不？

老人说，对。

小伙子把钱往老人身前一放，说，开始！

任何事物，都有它的缺口，小伙子这次一改棋风，化慢为快，“砰砰砰”，只用了三步，就把老人给将死了。

老人看了看，佩服地说，小伙子你厉害，然后，从兜里拿出一千二百块钱给了小伙子。

大家看下棋还真能赢钱，几个人就手痒痒了，一个中年人先拿出三百块钱，试一局。

结果，没走三步，三百块钱就没了。

再下一局，又是没走几步就输了。换个人上，还是如此。围观的人看怕了，不一会儿就都散去。

后来有人说他们是骗子，第二天我也从报纸上看到了关于他们在路边设残局骗钱的新闻。可想想那帅气的年轻人、平和儒雅的老人，怎么也不像骗子啊。当然，没有一个骗子会把“骗子”俩字写在额头上的，他们往往装得比实在人还实在，所以我们常常被他们的伪装所欺骗。

可是再想想，你若不贪，就没人能骗得了你。

贪念一生，心乱眼盲，往往就会看不清骗局，这就和“手莫伸，伸手必被捉”是一个道理。

当然啦，一辈子那么长，谁人不得掉到骗子的陷阱里几回，要不然，人生也会少了种滋味。这么说吧，人生这一路，就是一次次掉入陷阱跳出陷阱的运动项目，我们就在这掉进跳出中锤炼智慧，增长才干。

一半棋内，一半棋外

下棋是一个人智慧的集中体现，熟谙棋局，便会熟谙自己，熟谙世界。

杨勤是我的小学同学，上学时他成绩不好，但你不能否认他的聪明。比如下棋，成绩好的那些孩子都下不过他。

后来，他辍学了，经常在街头找人下棋，慢慢地，村里最擅长下棋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后来，他爱上了做木工，做出的活儿，就像他下的棋一样漂亮。

这么好手艺的人，我们那个小村庄是装不下的。

他去了北京，在钻研木工之余，还是不断地找人下棋。他从棋的局势上，能看出北京木工行业的局势；从下棋的一招一式中，能揣摩出推销产品的路数；从棋的布局中，能悟出木艺品的风格走向。

我表弟跟杨勤干过一段时间，他常跟我说一一杨勤现在厉害了，北京木工行业没有不知道他的。他是真把棋给吃透了。

有一回和他见面，喝酒之余，聊起下棋，聊起木工，他说，下棋要会下，万物都是相通的，不能光盯着棋不放，要跳出去，脑子一半在棋内，一半在棋外，这样才能思路畅通，视野宽广。

他说的是下棋，也是人生。我们每个人都应一半人生在棋内，一半人生在棋外，不斤斤计较于一事一物，把胸怀放宽，把眼光放远，才能赢棋，才能把日子过好。

上帝的棋局

下棋是一种游戏，但能滋养人生。

我的朋友阿敏是个南方人，特别好赌。一到周末没事，他就约几个老乡凑局搓麻将，赌的数目虽然不大，但一天下来，输赢也得几百块钱。

赌场没有常胜客，今天赢来明天输，赢来输去，好像不是自己的钱，于是出手就特别大方，该花的花，不该花的也花，把钱都给败坏了。

他一个赌友的老婆看不惯，忍无可忍就把他们的赌局给搅散了。

没得赌，阿敏难受，赌瘾上来，木乱，出去乱走。

下午，小区里常有老头下棋。阿敏不光会打麻将，棋下得也不错，就去看老头下棋。

一开始，他只是看老头们下，一言不发，观棋不语真君子嘛。可是，他“君子”没当多久，倒不是赌瘾换了棋瘾，而是一个老头惹火了他。

那老头姓张，棋下得好，围观的人都很佩服他。唯一气人的是，张老头太狂，谁都不放眼里，说什么别说济南市，就是在北京上海也没人赢得了他。

人都有吹牛的毛病，我这人也是一喝酒就吹，常常吹得不知道自己是谁，吹得让人翻白眼，生讨厌。好在，酒桌上的话不算，也没生出啥大笑话来。

张老头的吹，惹火了阿敏。

张老头早就看出阿敏对他的不服气，斜着眼挑战他，小伙子，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别不谦虚，不服你试试，我让你车马炮，你也赢不了！

阿敏笑笑说，大爷你别让，咱就正常下，可咱不能白下，赌烟的，输一局三支烟。

张老头可没把这楞头小子放眼里，说，小伙子，别说三支烟，就是三条也行，就怕你输不起啊。哈哈哈！

嘴上斗着，棋局已经展开。

你炸我的炮，我杀你的马，你斩我的相，我捅你的士，战火很快就把张老头的阵地烧秃了。

不服，再来。张老头又输了。

还不服，繼续来。张老头还是输。

张老头身前的几盒烟，没多大会儿工夫就三支三支地堆在了阿敏跟前。骄傲呀！太有成就感了！

从此，阿敏把下棋当作了一种十分快乐的游戏，他天天去和老头们对弈，赢了烟他也不要，再分给大家，哄得大家整天乐呵呵的。

张老头也不张狂了，一看到阿敏就叫老师。没事的时候，他还教小孩子们下棋。

阿敏的赌瘾就这样“戒”了，他成了一个热情大方睦邻友好的快乐的棋艺老师。棋子不大，却在潜移默化中滋养、改变了人生。

在生活中我们有很多不如意，在成长中我们有很多坏习惯，要逐渐去克服和战胜，这就像上帝给我们安排好的一场棋局，看上去机关重重，其实内藏机会。有智慧，就能破解。

人生如棋，棋好棋坏全在走法，唯一不同的是，棋输了，可以重新再来，人生的路走错了，不能回头。所以，一天天，一年年，我们的每一步，都要走好。知棋知行。

知棋知行，是诚意正心的笃定。柯洁为什么战不过AlphaGo（电脑），因为它没有人类复杂的思维；东邪为什么打不过西毒，因为西毒已经忘了输赢，只是在练武功。

杂念越少，心思越定，棋局越稳。当在棋局上胜负皆是欢乐的时候，才算是真的会下棋了，人生的路才算是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