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羽
2017年的情人节,Abisko照旧是白雪茫茫。
许是在淡季,这个身处于瑞典北极圈的小镇,多数时安静得像水晶球里一尘不染的童话世界。偶尔有稀稀落落的脚步声,夹杂着枯枝轻响,还有雪橇犬响亮的狗吠声,才让这个冰雪世界里总算有了些生气。
秋莎此时带着复杂的心情看着青旅提供的自助早餐,而饺子正试图蛊惑我和妮可尝一口自助餐台上的酸蘑菇。
我们被她的花言巧语纷纷迷惑,同时咬了一小口酸蘑菇,同时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面面相觑,同时发誓一辈子再也不黑英国的炸鱼和薯条。
但秋莎纠结的地方显然不在于北欧的黑暗料理酸蘑菇。她盯着餐厅小黑板上的“供应牛肉自助餐”的英语足足一分钟,又聚精会神的巡视了一遍餐台上每一道食物,再三寻找我们这些肉食动物的生命源泉。0
然而怎么寻找,牛肉似乎都不见踪迹。
我们仨使出洪荒之力也没有阻拦住失去牛肉的秋莎。她拍着桌子叫嚣着需要一个公道,起身找服务员理论一番。
北欧人民的欺诈水平显然比英国人民高出一倍。在英国,你经常会接到诈骗电话问你:您好,女士,您是不是刚遭遇了一场车祸?
我在来Abisko上的火车就疯狂吐槽:难道我自己不知道自己出了车祸吗?哈哈哈哈,如此拙劣的骗局。
欧洲的服务员永远带着得体的微笑,尤其是Abisko的这位脸蛋红扑扑,盘着麻花辫的姑娘,就像贴上了一张微笑着的人皮面具,一次再一次耐心地告诉秋莎:你的牛肉被打碎了,放在你面前的蔬菜饼里。
我们四个人顿时觉得,这么多年学的英语应该是喂了这头消失的牛。昨夜,四个还在畅想着明天在自助餐厅喝着热可可,大口嚼牛肉的单纯少年们,现下又一次被现实所击溃,望着服务员姑娘质朴而无懈可击的笑容,只能哑口无言地,再去盛一碟雖然含着牛肉也尝不出牛肉味的蔬菜饼,也誓死不吃酸蘑菇。
渴望,希望与期冀,一直像一根吊在骡子前的胡萝卜,总是引导着我们一路昂首阔步,披荆斩棘。大多数时候,我就好像一头打了鸡血的骡子,拼了命一样,为我的憧憬与愿望往前跑。
如果说,昨夜入梦时,我们渴望着牛肉大餐。而今夜,我们却深深渴望着,我们的欧若拉女神会在黑夜姗姗而来,亲吻Abisko的冰雪地。
北极圈的12月到3月是观赏极光的最佳时节,而挪威的Tromso和瑞典的Abisko是两个备受推崇的观测点。Tromso以得天独厚的峡谷地貌为绚丽的极光锦上添花,而Abisko则是因为光污染少,故此能让旅客不受光源干扰地和女神亲密接触。
我们抵达Abisko的一周前,Abisko的天气好得令人发指,晴朗干燥的夜空孕育出了大片大片肉眼可见的绿色北极光,甚至极为罕见的红光。Instgram上打着标签的一张又一张游客与北极光合影的照片,让我们嫉妒得发疯。欧若拉纵情深吻Abisko冰冷的面颊,像等待已久的闺妇,终于得见她思念许久,凯旋而归的良人,用自己含情脉脉的眼眸唤醒在冰雪里昏睡已久的灌木丛,让它们散发出生机勃勃的清香。如梦似幻的绿光如萤火虫聚集起的一条柔软可触的光带,萦绕在游客们的全身周围轻盈起舞,让他们毫不质疑,他们是这冰雪夜之梦里,最富有的精灵。
但我们到来时,连着两晚却开始小雨沥沥。雨就是北极光的天敌,因为那样代表极厚的云层将会掩盖北极光。
我们是最忠实的守夜人。房间的灯光早已熄灭,只为不影响观测。所有人在黑暗中,屏息以候高冷的欧若拉。冰雪的寒意与等待的焦灼,齐心协力地轮流地俘虏我们急速跳动的心,让我们饱尝在冰与火之中游走的痛苦。
终于在等待至麻木时,凌晨时分,天空短暂放晴。在秋莎的相机里,我们窥见了两条隐隐约约的光带,微弱且不真实,却还是让我们激动得说不出话。
可欣喜若狂只存在了短短的一会儿。失去理智的大脑,在狂喜后还是趋于平静。这夜,欧若拉终究未深吻Abisko的脸颊。
我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茫茫白雪,遗憾地想,这样只存在在相机里的极光,又和Instagram里的,有什么不一样呢?甚至,我们相机里的,更难分辨,更不好看。
说没有遗憾,那不是真的。花了许久组队,办签证,购置装备,挑选最佳的观测地点,心怀雀跃心怀期待地奔赴这极光之旅。地利,人和都一一满足。可临到头来,天不赏脸,肉眼可见的极光,终究还是与我擦肩而过。
就好像,骡子一路向前痴痴地奔跑。他一个冲刺,叼到了始终在他前面的那根胡萝卜。可那貌似鲜艳的胡萝卜早就因为失去水分而变得干瘪,也失去了甘美的味道。骡子却用尽了全力,差点闪了它的腿,才发现,这萝卜不是其他骡子跟我说的滋味啊。
回程时,坐着去斯德哥尔摩的火车,我小心翼翼地问其他三个人,她们遗憾不遗憾?
这场旅行是我发起的,如果她们因没有看到极光而尽兴,我会觉得愧疚与自责。
妮可率先摇头说,你记不记得那天的彩云?我觉得,那比极光还漂亮。
于是我回忆起了在来到Abisko前,在从Kiruna出发的火车上,我们一行人望见的,仰卧在太阳旁的五彩祥云。像是一桶彩虹被太阳打翻,均匀渲染上每一朵云彩,瑰丽如悬挂着的琉璃。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比极光更难遇见的极地平流层云。
这夜,欧若拉未深吻Abisko的脸颊,但我们却曾与祥云不期而遇。
有很多东西,都像我等待的这场北极光,始终只是脑内鲜活明亮的一个念想。也许以后还能碰到,但不是心心念念的此时。更多的好运与馈赠,都发生在突如其来,我未仔细规划的时刻。大抵,这边是命运最引人入胜的地方。它要你时刻提防着,用你的双眼,用你的热忱来防备这柳暗花明的际遇。
而这样的你,必须经历过焦灼的等待与失意之苦,必须还怀揣着生动温暖的希冀与奢求,才能等待祥云来临的那一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