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村人

2017-08-08 19:46陈华云
含笑花 2017年4期
关键词:王道天道书记

陈华云

引 子

认识天的概念,应该是我很小的时候。知道天会下雨,也知道天会出太阳、月亮、星星,更知道天会黑下来,创造一些恐怖的景象。以至后来的后来,长大以后又长大了好多又好多的以后,我才知道天的不可控,不可以揣度,不可以预测。当自己爬到了山顶,看到的天依然很高,云依然很白,并亲眼看到云由白变黑,成为雨水淋到头上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的那么点知识,能力,那么点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不值得表述。后来读到了初中,知道了天体,直到能够读懂“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的事实或者“回天乏术”之类的词语之后,并相信天命、天数、天报、天谴、天分、天机、天意不可违、天网恢恢、天翻地覆。直至到了所谓的不惑之年,我才有些服输。反正,天的喜,天的怒,天的反复无常,都不是渺小的人们能决定的。以至于在自己遭受强势欺凌的时候,求天诛之,求天灭之,求天收之,让他们去虚无飘渺,无所依靠,无法落脚的天国。

有时,人们的欲望会很大,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人的能力和地位冠以天字,如天才、天子,以形容其非平庸之辈,甚至可以不食人间烟火。

若按左中右的方法对待一件事物的话,天也是客观,公正的,如天公、天理、天经地义,人们还把一种衡器取名天平。

还有一句劝诫人们不要怨天尤人的话:天做错的有天补,莫咒老天半晌午。说明天也会醒悟,也会悄悄地改正过错。

正因为天的高、大、宽、能、鬼(不可控、不可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悟、存在时间长,也让人们加剧了对它的敬畏。而又让天的虚无,加上地的实际(可踏,可践,可丈,可量),以及共同的久远,才有了天造地设、天涯海角、天高地厚、天长地久、天荒地老。

出于对天的崇敬、对天的畏惧、对天的困惑、对天的感恩并在天下生存发展之后,我到了云东县的宣传部任部长。

县里有一个自然村叫“天道村”,距离城区7~8公里,是油郎乡打油榨村委会的一个有两个村小组的村子的统称。虽然它距县城城区不远,但四面都被石山阻隔着,只有经油郎乡打油榨村委会的一个村子后再翻过一道垭口这一条独路才能进入该村,所以,它也就划归为县内较为偏僻的油郎乡管辖。

这穷乡僻壤竟然有以“天道”为名的村子。这是一个与我之前深刻领会的天字组成词组来冠以的山村名字,使我又不得不把“天”和“道”分开理解,又合并研读,再加以更加深刻的解析之后,这可不得了啦,因为这“天”与这“道”的组合,其概念就超过了1+1﹥2的几万倍,它几乎囊括了前面所述的内容,用其形容、比喻、指代、会意、假借等等所有寓意,都有一个极大的内涵,神秘得十分玄乎,以至唯物论者认为天道是自然界及其发展变化的客观规律;唯心论者认为天道是上帝意志的表现,是吉凶祸福的征兆。

唉,这让人读起来既绕口又难以完全明白。

说到这里,我的人腦和电脑也只能围绕“天道”这两个字来展开了。先说

村 子

地图上的天道村位于油郎乡打油榨村委会最北面,与县城南边的摆龙河仅一山之隔,为什么要加一个“仅”字呢,因为这里的山很高,也很陡,以至于在1:50000地图上的等高线几乎重叠起来,其平面距离也只有两三百米。打开《云东县地名志》找到了词条:天道村,位于油郎乡打油榨村委会北面,距油郎乡政府所在地18公里,海拔1300米,居汉族142户455人,该村悬崖上刻有清朝末年的知府刘成宽书写的“天道”两个大字,故而得名。又因只有南面的一个垭口可供全村人出入,又名“石关门”。把油郎乡地图翻出来,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扫视之后,看到了有个面积很大的时令湖就在村子的东北角,一条蓝色的河流示意线从西边的山脚进入时令湖中。村子里的房屋像一个个微缩的砖块,横七竖八地散落在这片四面是山的狭长盆地西侧。再百度一下“天道村”,搜出的则是与之不着边际的电影片名和他乡的故事标题,就没有一点可供参考的信息了。“天道村”,加上“石关门”,成了我这外来干部的心事,也成了我后来一定要进村看个究竟的充分理由。

今年春天的一次下乡,我如愿以偿。

这天我到油郎乡打油榨村委会进行村委会干部方面的调研,结束之后故意在村委会住了一夜,第二天是星期六,加上星期日,这两天的时间就暂时归我支配了,天一亮我就叫文书带着我出发,直接去天道村。

近5公里的乡村公路让我们的摩托车舞蹈了40分钟之后,文书说:“摩托车只能停在这个村了,我们得走路,但不远了,翻过飞斗垭口就到了”。

在这里,我们走路就是上山,上山也就是走路,而且走的尽是石旮旯路。在我们走到一个石缝间的时候,文书说:“这里原来叫夹马石,就是马在驮着驮子的时候,很难通过。这宽度也是炸过好几次的”。这是我对天道村的第一印象。过了一阵,文书对我介绍:“这里叫石人脚,我们头上的大石头在远处看来,很像一个站着的人的样子,这里恰恰是这个石人的脚部”。

峰回路转,我们走到了山腰,也能看到远处的山了。文书指了指路边朝下的地方说,“这叫马跌坎”,我顺势一看,差点吓了我一跳,只见下面就是60~70米高的峭壁。如果是晚上,地形不熟,一脚踏空,就只得成为人渣了。强装镇静的我看似漫不经心,继续跟在文书的后面屁颠。

走过了五道拐,前面是一个偏岩,下面可以避雨,但有很多的秸秆或树枝斜靠在那里。文书介绍说:“这是撑腰岩,凡是负重或者行路必须经过这里的人都会在离这里好远的地方就准备一根树枝之类的东西,来到这里后就搁置在岩脚,并念‘撑腰杆,‘撑腰杆。这样,腰也就不会疼了,即使疼也会有所减轻。”又说:“这些都是些无稽之谈,只是老辈子传下来的一种心理安慰的仪式而已。”

“到飞斗垭口了”文书说,我们也停了下来。

飞斗垭口其实就是天道村最低的出口,因为四面的山都高出这个垭口,进村、出村的石旮旯路都以这个垭口为目标,其间的路亦服从于地形和石头的摆布,有时候,会因为一个巨大的石头而蛇形绕行,然后再拐个弯,曲径通幽。有时候又在裸露的石岩上攀爬,但当地的村民都习惯了。回村的人,只要来到飞斗垭口,都认为到家了,一则看到了家的房子,即便是在大雾天气,也能听到村里的声音,心底的兴奋便会油然而生。

而我看到的天道村则是隐约在袅袅升腾的炊烟里的房屋。山上的乔木和灌木正在春风的召唤下发着嫩芽,像红花的叶,像黄花的茎,夹杂在四面充满鲜绿的石山上,早起的农民们也在地里劳作了,但家里的音箱仍在唱着《春天的故事》,其间也夹杂着其他人家播放的强烈节奏的迪斯科舞曲以及村里老人们不时的咳嗽。雄鸡的鸣叫和牛犊呼喊,激起了群山的共鸣,和谐而又有些嘈杂,其实,这才是真正的乡村曲调。一幢瓦房前的空场上,一面国旗在旗杆上垂悬着,文书告诉我,那是村里的学校,因为生源不足,校点收缩了,今年春季学期孩子们都得到乡中心校就读。现在学校里也没有什么了,当初建盖学校时真的不容易啊。文书在说着天道村的艰难,我则用我的眼光看着这让我久久揣度和用心想象的村子,一个让我把“天”与“道”的字词组合后与农村、农业、农民联想起来的村子。

“天道这两个字在哪里呢,我怎么就没有看到?”文书说,“这两个字就在我们现在站着的这面山上,所以看不到。”

村子坐落在一片稍高的地块中间,因为四面是山,也就分不出村前村后。

“村民所耕种的只有两块地,一块叫猴子坝,一块叫老虎冲,都只能种植玉米,有水也在低洼处,就是在野猪塘,而且一年只有半年有水,其实就是个时令湖,当地人把它叫水淹坝。旱季的时候,小河的水直接流入落水洞。雨季的时候,水就直接淹到了村子附近的阴洞岩,这时候的风景也特别好。”文书说。

村子里尽是瓦房,疏密均匀,错落有致。其实,天道村应该是处在一个小型的狭长盆地里,只是还看不到西面和东面的地块,与我知道的其他地方的石旮旯山区不同,这里山是陡峭的,地是平缓的,没有一块旮旯地。除了进村的路难走以外,我还认为是一个梦里的世外桃源呢。

这里为什么叫飞斗垭口呢?这个小地名让我有些奇怪。

文书说这里原来是村民为了运货方便,修建的一个用钢绳挂上飞斗的钢架,原来村里的房子瓦片、水泥就是用飞斗运来的,也有些胆大的人也会坐着飞斗上下,因为省时省力,加上胆大的不时在教唆胆小的,村里坐着飞斗上下的人越来越多,这引起了乡政府的注意,乡长亲自到村里开了几次会,说不安全,硬是把卷扬机给拆了,三个钢绳架的座子也炸坏了,乡亲们虽说有些意见,但也怕真正出事,也就不了了之。有的乡亲说,既然乡长不允许这样做,能不能给我们修一条路啊,我们这里是全县唯一不通公路的村子了啊,乡长很清楚这里的情况,也只能是宽慰大家几句,并在摇头和同情的无奈中回去了。

“这里吃水方便吗?”我想到了喀斯特地区的水都不多,也想起了地图上的蓝色线条,就问文书。

“方便。这里的水多,也很好,有一条小河从西边老虎冲山脚的花鱼洞出来,通过了村子,再流到东边的野猪塘,一年四季都不断流。水质不错,比城里的水,好得多了。”文书有些自豪。

我们下山,左拐右拐,又是好多“Z”字之后,到了村里的平路上,这村子确实很平,村子的房屋也从半立体的俯视图成了立面图,看起来更加亲切。山的清,水的秀,村的美,富的氧,人的精神,让我有些陶醉了。人们的笑声,流行的音乐,山间的鸟鸣,让我想起了一句联语:鸟鸣山林静;鱼戏水波欢。

到了村子边沿,文书回过头来指着一道悬崖对我说:“这就是‘天道两个字,当年的刘知府写的。”

我顺势望去,只见与飞斗垭口往右平行了近百米的一道峭壁上,“天道”两个大字刚劲有力,既有魏碑的风格,又有宋体的力道,还有根据悬崖高宽比例谋篇布局的美感,让人顿感汉字的飘逸和大气。这对我们这些被电脑废掉写字基础的人来说,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我们到了一户只有两个老人的家里,坐定,喝茶。

这个地方什么都好,山美水美村美,文化底蕴丰富,就差这路的问题了。

“说到路,唉,天道村就有了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苦,讲不完的故事。”老人边喝茶边对我说,旁边的几个年轻一点的乡亲也在茶的诱惑和滋长的勇气下不断补充和完善着。老人首先讲到的是

刘 知 府

天道村原来叫四围寨,这里有人烟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祖宗们繁衍生息,一代又一代,成就了现在的十个姓氏、近500口人的村子。而天道村除了有一片好地之外,没有什么龙脉,没有出过什么大官,也因为没有一条像样的路进入村子,所以天道村在兵荒马乱的年月,确实是一个偷安的好地方,一直到了清朝的中期,才出了个知府,但他当官的时间也不长,才做了一年零几天,就被人家给挤掉了,只得举家回村,做起了闲人。也是因为这知府回家赋闲,天道村才有了今天的样子。因为知府回家的时候带来了好多的书,像《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和《增广贤文》等。由于知府没有事做,就兴办了村学,不收钱。

刘知府用最通俗的方法教村民们识字,老辈讲给我们听了之后,现在也还记得一些。如:老羊请客,请问真姓大名。牛说:我叫牛儿我姓牛,天天帮助农民耕田亩;鸡说:我叫鸡儿我姓鸡,天天催人快早起;狗说:我叫狗儿我姓狗,天天替人看门口;马说:我叫马儿我姓马,牛活车子是我拉。节俭节俭,衣饭把稳;勤快勤快,有饭有菜。还把一些字拆开,配上形象的口訣,让村民们方便记忆,如:横搭两根柴,直搭两根柴,猜一个字,大家就容易想起“井”字来;再如:横搭两根柴,直搭两根柴,小二跳进去,小八跳出来,就是“其”字;横搭两根柴,直搭两根柴,小八力气大,轻轻扛起来,就是一个“共”字。六十不够,八十又多点,就是一个“平”字。如:十八子,就是“李”、耳东就是“陈”,最好玩的是“廖”字,被拆解成了四句话,就是:一点一横一遢邋,两把木梳顺他妈,他妈一迈脚,三撇掉脚下。一个十分难写的“攀”字,也被他有机地拆解并且容易记牢了,口诀是“两边木坨坨,中间叉叉棵,大字一来跨,有人拿手摸。”“一个字,有四笔,无横无直无勾笔,将军见了要下马,皇帝见了要作揖。”我想了一下,说:“‘父字”。“西边握锄头,东边别木梳,扁担长长压在身,儿女永远在心头。”“母字”。接着他要我猜一句话:“远望峨山山不在,西山的女子人人爱,口中有口难开口,法字三点水不在。”大家都在看着我,意思是要把我难倒。我也真的一下子无法猜出来,说等我回去慢慢思考,也是留个悬念,猜出来的时候,再来报告,将就来喝酒。老人说:“同意秋后算账。”

有个年轻一点的补充说,还有一些算术题,也特别好玩,让人们在有趣的故事中,算出了数字,如:“五笼鸡,五笼鸭,笼笼都有三十八,问有几只鸡?又有几只鸭?”;“一村十八弄,一弄十八家,家家十八个,个个出来背娃娃。问有多少成年人?又有多少小娃娃?”

接下来老人讲了一个故事,一个人去买猪肉,屠户问:“要几斤?”买主回答:“两两半,两两半,一两五钱三两半,赶紧砍,赶紧算,我要等着做早饭。”谁知这屠户是个一刀准,马上砍了递了过来。买主问“多少钱?”屠户答:“前三十三,后三十三,三七二十一,七六一十三。”买主即掏钱付给屠户,走了。问肉是多少斤?钱是多少元?

就连村里的人闹洞房,也要猜字,如:二人力大顶破天,一山倒在女人肩,我王头上生八角,千里土来土里千。猜四个字。这一次我猜中了,是“夫妻义重”。

老知府的这些方法,让村民们认识了好多字,加上村民们互相学习,这个村里的男女基本都是识字的。还有人们大都会说一些俗语,其实就是《增广贤文》中的句子。如:“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家之计在于和,一生之计在于勤。男子无志纯铁无钢,女子无志烂草无瓤。”且都是当时的老人通过读书识字时传下来的。

后来,村里传来了女人裹脚的恶俗,刘知府就一直公开地讲裹脚的坏处,说这是大城市里的女人做的无聊事,我们这些偏僻山村,女人裹了脚还能走出去吗,在他的竭力坚持和耐心劝说下,村里一直没有一个小脚女人。

刘知府还是一个特别能够“断事”的人,隔壁邻居发生纠纷,都要请他评一下理,他也会和和稀泥,调解一下,赢得了老少村民的尊敬。

随着白旗造反和赶皇帝等各种喧嚣的沉淀,刘知府已年过古稀,空有一身抱负了,但家里的银子还真的不少,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还是自觉来日无多,刘知府用了好几张当地的棕皮尾端卷成一支巨大的毛笔,在用18张纸拼接成的两张大纸上,花了一天的时间,写了“天道”两个大字,经左端右详又上瞅下看的满意和陶醉之后,叫来当地的石匠,要他们把这两个字照样雕刻在对面的一道悬崖上,这里的石匠们本来就没有事做,就跟老知府软磨硬泡,说尽了千难万险、要足了银子之后攀岩打磨,贴纸雕刻,一个月的时间,便完成施工,老知府也十分满意,及时给足了石匠们的银两,在圆工的酒宴上,他却悄然离世了。子孙们对“天道”二字及其老知府的用意极力揣度,版本不一,各有千秋,但最终的结果,就是把原来的“四围寨”改成了“天道村”。人们的出入还是爬坡下坎、下坎爬坡,天天解读着这“天道”二字。

民国初年雨季的一天晚上,山上轰轰隆隆,滚下了一个巨大的石头,不偏不歪,刚好卡在了垭口上,横亘成一道石壁,堵住了天道村唯一的出路。

也许,这个大石头滚来这里,也是天意啊,刘知府写的“天道”是不是也包含这个意思,或者,是他老人家预见到这个垭口会滚下这个巨石呀。好多人都这样说。

人们又只得多绕一个弯子,爬到这个巨石之上,再绕一个小弯,才到下面原来的老路。于是,这个村子又多了一个名字:“石关门”。但村里的很多人还是愿意叫天道村,一则有字为证,二来已叫顺口;称石关门的也有理有据,有板有眼。反正,谁也削不平悬崖上的字迹,搬不走垭口上的石头。

当晚我就在老人的家里,吃饭,睡觉。因为累,一夜无梦。

第二天,老人还是叫几个年轻人来家里喝茶,陪我聊天。

“老人家,刘知府厉害,你讲的也很到位,你的记性也真好。”我由衷地佩服这位老者,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他原来是我们油郎乡的老书记呢,名字叫李玉洁。当然还有一个绰号叫

李 一 机

一个年轻人,竟然当着我的面说出老人的绰号,这里的故事,肯定精彩。他们把所知道的都讲出来啦,甚至还把从老一辈人那里道听途说的都给添油加醋讲出来啦。再加上文书的补充,李玉洁的故事也逐渐精彩起来。

天道村流行着这样一句歇后语:马生骡子——讲命。说的是一切都是命运安排的,心像天一样大,命如纸一样薄。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同年同月同日生,你当皇帝我敲更。聪明有祖,富贵有根。其实,天下的人大都是这样说的,尽管语言不同,但都是类似的认知,具体的例子很多,有时间、有地点、有人物,让你不得不服,但李玉洁就是不认这个理。他生在天道村,比起油郎乡的其他人来似乎就是短斤少两,他刚读初中父亲就去世,只得跟母亲在家务农,乡里安排民工外出挖公路,他为了多得工分,就第一个报了名,经历了当时最为繁重的体力劳动,同时学了一手支砌石挡墙的好技术。在排节目的时候认识了他的妻子,当时他们对的《开路山歌》现在听起来也很好听:

“十个尖坡九个歪,手提钢锄把路开。

只要上级来号召,爬山打岩都要开。

大山大岩挖成路,汽车开到摆龙街。

人人头上有任务,不要半夜开小差。”

“天亮寅时就起床,修建公路人人忙。

苦干巧干争上游,红旗飘飘心亮堂。”

李玉潔的民工职务也从小组长当到了大队长,带着100多个民工,跑了县上的好多地方,又修建了好几条公路。

李玉洁虽然读书不多,但很爱学习,后来当了支书,也犯了个极大的错误。这一天,他把天道村的男女劳力全部叫到街上赶街,用大队的公款请了公社分管炸药的干部喝酒,几大杯就把这干部灌醉了,拿到了这干部的钥匙,硬是把五吨炸药和配套的雷管、导火索全部搬运到天道村。一个多月,全村人就把天道村的路修得牛马能走,结果呢,李玉洁降为副支书。他也不生气,背底下说,我这一生,值了。

附近的小龙潭兴建电站时,李玉洁就组织了一批男人,到指挥部说,我们不会做技术活,但做力气活我们不怕,这电站的所有电杆我们包下了,天道村的男人从此有了副业,找钱的路子也比其他村子多了一条。电站的施工技术员看着李玉洁老实可靠,又把支砌沟线的石活全部发包给天道村,这个村也成了改革开放以来的全乡第一个建筑工程队。李玉洁呢,因为是党员,又不得不回大队官复原职,当他的副支书。但接下来他不降反升,在50岁的时候,直接从副乡长提拔为书记。

这一年,摆龙河上又建起了第三个梯级电站,其高压输电线路必须从天道村的垭口旁经过,李玉洁就跟电站的领导软磨硬泡,硬是在垭口上安装一台变压器和两台卷扬机,让进出村子的货物和人坐起飞斗,省时省力。特别麻烦的是,乡政府的领导说不安全,强制拆除了变压器和卷扬机,现在只剩下几个损坏了的机座了。

油郎乡流传着这样几句话:得胜村出钱,天道村出官,大田则是米粮仓。这让李玉洁听到后心气不顺,意思是天道村的人赚钱不如得胜村的,种粮不如大田村的,只是出了几个当官的。但事实确实如此啊,李玉洁有些难过,但他是书记啊,天道村建筑工程公司虽说也是天道村的人办的,但现在人家去地区注册了,也算不得是天道村的了,但大田村也不应该只种粮食啊,他就在大田村发展稻田养鱼,成功了,鱼也卖到了其他地区。而天道村,一直没有什么起色,狗瘦羞主人,因为他是天道村的啊。

真正让李玉洁感觉痛苦的,是自己当干部几十年,辛苦拼搏半辈子,看着原来跟自己家乡差不多的村寨都通了公路,而天道村却一直是石旮旯路,村里的人在乡内,差不多不敢说是天道村的了,怕人家看不起,再说啊,这里的光棍也多了起来,这除了个别人的问题外,多数都是因为路的问题。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爱拼才会赢。”李玉洁在听到这些歌词的时候,也说是啊,如果我再年轻三十岁,我比他们还“打”呢。这个“打”字,是当地养鸟的人说的,鸟好不好,就以打架(斗鸟)为标准。而他自己的孩子,就是听着、唱着这些歌曲出去打工的,现在把原来他创建的天道工程队在地区注册为天道工程公司了。

李玉洁老了,一到年龄,他就退休,回到天道村。孩子们都在城里创业并盖起了房子,虽说经常在电话里问长问短,嘘寒问暖,但就是回家太少。跟村里的年轻人说点什么吧,人家说他跟不上形势,只得走村下地,颐养天年。

为什么要叫他李一机呢?我问。

李玉洁当书记时,因为前任书记贪污腐化,造成了干群关系紧张,留下了许多疑难问题,群众上访,干部截返,累得够呛又出力不讨好,他讲,大领导日理万机, 乡党委书记呢,至少也要,“日理—机”吧,大家都笑了,他板着脸,这些麻烦事,既不能往上推,也不要往外挪,解决一件就是一件,只要大家努力,跟群众换位思考,将心比心,再难的事情也会迎刃而解,再大的事情也会慢慢消化,反正,不谋事,不干事,就白活世上。后来大家就在背后叫他李一机了。然后慢慢地从地下转为公开,而他的耳朵,也习惯了这种称呼。

现在呢?

李玉洁家是村里第一家有彩色电视机的,当时村里的男男女女都会到他家里看电视,就像看小电影,但一到新闻联播节目,就是李玉洁的专用频道,一直要看到结束,他也不管你是妇女还是儿童,所以,有人管他叫老联播,再冠以姓氏,就叫李联播了。其实李玉洁一直是从新闻中了解国家的政策走向,特别是我国西部大开发的政策,大通道建设的政策,他是在指望有一天,国家真的把一条高等级公路修通到天道村里。但人家是大项目,大干线,而天道村,无论是靠哪个方向,都沾不上边啊。

也有人将他的李一机的绰号传到了村里,村里的人对他的绰号又增加了一个内容:“李一机的意思,就是每天都离不开电视机”。

对于李玉洁退休回家居住,村里就有人说,天道村出去当官的到头来都得回家,原因是飞斗垭口的后面还有一个缩头山,在村子里看不见,只有爬到村里的后山上,才看得清楚缩头山的真容,外出当官的出去一段距离后,就会被缩头山给拦了回来。

现在天道村还有年轻干部吗?有,叫王道生。唉,

道生这孩子

道生这个名字,也是因为路啊。他的母亲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是村里新法接生的第一人,为村里的妇女接生了很多孩子。她自己临产时,就感觉苗头不对,只得叫丈夫和另外两个人用土制担架抬着她往乡卫生院赶,结果,还没有到飞斗垭口,就生产了,因为大出血,道生母亲就活生生的流血流死了。按当地的习俗,这孩子就叫路生,因为王家的字派,已轮到了道字这一辈,所以就叫道生了。道與路,其实就是一个意思。

道生读书格外用功,他的父亲供他上学,也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但道生考的却偏偏是大家都不知道的交通大学,至于具体是什么专业,就更不知道了。结果,他还算运气好,考起了乡政府的公务员,就安排在油郎乡政府。听说,工作特别“飘”,有时候一个星期也不见人影。

道生年幼的时候就十分懂事,是村里有名的乖孩子,也很会疼他父亲,村里哪家的孩子不听话,母亲都会说:“你看人家道生,学习好,家务也做得好,要好好学一下人家啊”。但自从上了大学以后,他就很少回家,过年才回来一趟,听说道生是在外做工,赚些钱做学费。当然,遇到村里的老人,道生还是会按寨邻亲的称呼叫的,大家对他的印象很不错。道生的父亲自从孩子有了工作之后,就外出打工了,也有一年多没有回家了,再说,也得找个伴啊。

“现在啊,做公务员也很难啊,特别是农民子弟,没有后台,也就没有前途啊。”

“当官靠后台,发财靠乱来。唉!”

道生今年已二十六岁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但谁会嫁给一个只有一点工资,家里只有一个父亲的农家子弟呢。

现在有好多的孩子在学校里面就有对象了,都是出双入对的,只有道生回家是一个人。

这一代的年轻人,我们还真的搞不懂。

不知是刘知府和李玉洁的故事过于精彩,还是像王道生这样的孩子太多,我对道生的印象只有这么点了。带来的相机,只照了“天道”这两个字和李老书记等几张照片。看来,多余的收获也不可能再有了,可以想象的就是吃早饭,再就是爬坡,下坡,把昨天来的路的镜头回放一遍,回到乡政府,赶上回云东县城的车,可以在明天的星期一,上班。

做饭的是李老书记的两个远房侄女,她们不时拿着文书来开玩笑。接下来的吃饭也热闹了很多,除了劝酒就是喝酒,我是能喝一点酒的,但想到来时的路,那么多的回头弯,那么高的飞斗垭口,就不敢再逞以往的英雄,说过去的硬话,接连吃了三碗饭。当我正在喝着一大碗素菜汤并看着难堪的文书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县委张书记的号码。

“赵部长吗,你好,你现在是在老家探亲还是在云东?

我说在云东的油郎乡打油榨村委会的天道村,星期五下乡就没回县城了,主要是天道村我没有来过,故意来考察一下。其实,书记就是知道我爱写作,也是冲着“天道”这两个字的村名来的。

“啊,你就在天道村?”书记的声音有些诧异。

“是这样,我刚才从公安局局长那里得到一个准确的消息,就是油郎乡的一个去年才考取的公务员,叫王道生,他把由他管理的油郎乡的五百多公斤炸药全部搬走了,不知道用在什么地方,你要抓紧时间组织调查,必要时可以采取断然措施。现在家里的常委只有你在油郎乡,这个事情就由你全权处理。我正与政法、公安等部门领导商量,密切关注事态发展。也请你在遇到新情况时及时向我汇报。”

我的脑袋一下子蒙了,怎么就是王道生,怎么又是炸药问题,我马上告诉正在吃饭喝酒的几位同志,叫上文书,在村里找王道生。

“轰”,“轰”,“轰”,“轰”。村脚传来几声巨响,地动山摇,迅雷不及掩耳。接下来是从村脚山边腾起的漫天黄灰以及惊飞至附近的小鸟。

拨通了书记的电话:“我已听到了几声爆炸声,具体情况不清楚,我正在赶往爆炸地点。等会我再给你电话。”

这下完了,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追究责任,按一岗双责兑现,会处理一大批人,第一责任人,第二责任人,没完没了的会,没完没了的检查,总结。如果死了人,还会有没完没了的家属的思想工作。当然,也会有立功人员,也就会有立功表彰会。

爆炸的地点就在村边不远的山脚,文书说那里叫阴洞岩,这边也有八九个人正在往爆炸的地方跑,他们边跑边大声说话。

很快我们也赶到了,文书告诉我,那个头发最长的年轻人就是王道生。

王道生站在一个刚刚炸开的洞口激动地对大家说:“弟兄们,我们终于成功啦!”大家都“啊”、“啊”、“啊”、“啊”大声地吼了起来,有一个干脆把披着的衣服也丢得老远,四面的山也在回应着。

这时候,洞里爆炸形成的烟尘也一个劲地涌出来,把大家都弄得满身灰尘,其灰头土脸与笑出来的洁白牙齿形成强烈反差,格外的滑稽,可爱。

洞里的烟气很快散尽,走出了三个年轻的男人。其中一个见到王道生后,两个小伙子熊抱起来,王道生哭了,哭得好伤心,在场的人几乎都哭了。原因不明。

“赵部长,你怎么一下子就来到这里了。”

“你是?”我真的记不起这个年轻人。

“我是政府办的秘书小吴啊。我刚才是从摆龙镇的油茶林过来的,炸炮的时候我们就在外面滮水岩洞旁边,爆破结束后,我们看着烟气没有冲出去,反而从洞里跑,我们就知道阴洞岩被炸通了,我们就跟着烟气直接从外面进来了。王道生是我的高中同学,这溶洞我们已进进出出十多次了”。接着小吴把天道村的艰难和王道生的想法和所做的调查,撰写的报告等简略说了一遍。又对我说,赵部长,王道生是我们同学中最优秀的一个,这些都是他组织我们悄悄地做的,说等到成功了再找领导汇报,如果严格依照程序,则需要很长的时间。当然,我们也错了。

王道生停止了哭泣的抽搐,过来握握我的手,笑了一笑。

我马上拨通书记的电话,把这里的情况大致作了汇报。书记在电话里也笑了。

“我要马上来看一下这天大的喜讯,把在家的水务、电力、交通、农业等部门的领导都叫来天道村,但具体的路要怎么走,请告诉我。”我就把电话递给政府办的吴秘书,“书记问来这里的路怎么走?”小吴说:“报告书记,你们的小车可以直接到达滮水岩的溶洞旁边,当然路也只是当地的田间道路了,这条路我们骑着摩托车走过,没有问题。到了洞口,进入溶洞,只须步行300多米就到达天道村了,我们在洞口等你们,给你们带路,但得买些手电筒,因为溶洞里还有些黑,当然,溶洞内是平的。我们现在正在组织人员清理刚才炸出洞口的石头,让你们来的时候好走一点。”

小吳把电话递给我,书记说:“王道生才工作不久,很了不起,至于炸药这件事,不要批评他,吓唬他,暂时不要提了”。

我吩咐文书,安排村里的人打扫一下学校的教室,书记要来看一下情况。接着对王道生说:“书记就要来这里了,你就把你准备的材料拿出来,给书记作专题汇报,行吗?”

“好的,这几个材料我的家里也有一份,但我先得洗下脸。”

我现在才觉得,这两天来,我好像被骗了。我的思想,在飞快地整理着这两天的前前后后。来天道村,是我个人许久的想法,文书陪我,也是我亲自安排的,喝茶,吃饭,讲故事,都是顺理成章,没有一点刻意的破绽啊。炸这么大的炮,用这么多的炸药,还有,炮响后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人,都是激动得流眼泪,且都是一种久旱逢甘雨似的高兴的眼泪,这里面的功课,做得滴水不漏,并非一般的严密啊。还有,就连县政府办的吴秘书,也直接参与了这件事。这王道生,人小心大啊。

直觉告诉我,我的职责不允许我就在洞外听村民们大声地说,爽朗地笑,自己也乐在其中,然后在书记来到时人云亦云又不知所云。我得进入刚刚炸开的洞里并走到溶洞那端的滮水岩,亲自看一下王道生他们说的这个溶洞是不是真的能够通行,再和小吴一起去迎接书记。还有,趁书记没到之前,看一下王道生的报告,以免到时候让自己难堪,也让王道生下不了台,而且还会株连小吴。

我跟小吴赶到了王道生的家,道生正在用冷水洗头,他的家里只有些简单的家具,厨房里看起来也都是冷锅冷灶,是有好久没有做过饭了。桌上放着几本装订好的材料,显然是王道生刚才找出来的,大致是《天道村隧道工程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天道村蔬菜基地项目可行性报告》《天道村旅游开发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天道村至油茶林公路项目可行性报告》《天道村野猪塘时令湖试堵工程项目可行性报告》。我随便一翻,里面有图有表有照片,有风险分析,有建议,有结论,有关键节点,内容详实,措施具体,显然是成熟和可行的。我放心了,我说道生,你慢慢准备,我和小吴

进洞内看看

洞门口有6~7个人正在搬石头,洞口也在慢慢扩大,我叫大家注意安全,但我感覺这些话也显得多余。一个50多岁的男子说:“我们这里有好几个电筒,你们带着进去吧。”我这才想到我的眼镜和我的文弱,让乡亲们担心了,乡亲们的这举动,是真正的亲啊。我一下子激动起来,掏出相机,快速地拍了几张,因为这些笑得十分酣畅的脸和洞口的背景,过了就永远没有了。

这是个石灰岩溶洞,洞顶很高,洞壁光滑,偶尔有几个突兀的石头,由于刚刚爆破过,很多的灰尘粘附于洞壁和洞顶,手指一摸就是厚厚的灰。洞底是一些鹅卵石。洞底的宽度有6~7米,有的甚至有10米以上,只须稍加处理,就能通车了。这对于我们,就只是个通路的工程,但对天道村,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我一路高兴,但鼻子有些酸,也差一点流泪,为王道生,为李玉洁,为刘知府的后裔,为年纪老大还没有找到媳妇的光棍,为天道村所有的村民。

很快到了洞口,眼前的景色美得让人惊讶,我们所处的位置是滮水岩上端的出水口,由于远处就能看到洞口,当地人叫张口洞。此时正值中午,远处的山,因雨后的清新而云蒸霞蔚,加上雾岚若隐若现,成了仙景;近处的滮水岩则居高临下,鸟瞰下面热流之中的电站,连成一线的汽车,确实有些渺小。而我们在这里的位置,也只是这座山的半腰,可以在此享受早春带来的清爽呢。由此也可以想像得到山顶一定还弥漫着那冷飕飕的寒意。现在,我终于理解“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这句话的含义了。

书记一行的越野车向我们驶来,一路尘土飞扬,这里的路是实施土地整理项目时的配套工程,宽度还行,只是砂石路罢了。书记下车后,后座上下来了三个胖子,一个是身着便衣的公安局局长,一个是交通局局长,一个是发改局局长。书记说:“我跟你们拼车真的吃亏了,我就比你们耗油量低,以后我要的公安局局长要求要跑得快,才能追到罪犯,要瘦子;交通局局长要滚得快,要长得像轮子,但胖子与轮子接近,就不换了;发改局局长嘛,我还真想要个麻子,点子多啊,点子多就是项目多,发展就会快。”发改局局长说:“你说的这种人才要倒退至新中国成立以前才有了,你就慢慢物色吧。”书记过来跟我和小吴握了握手,对小吴说:“梁县长的吴秘书,你今天就负责做好记录,要笔记、心记并用,然后整理成会议纪要,由常务副县长签发。”

后面还有两辆三菱越野车,其中交通局副局长对大家说:“我准备了安全帽、手电筒、还有高筒鞋,大家还是用上吧”。扶贫办主任说:“记得有个小品有这么句台词,生产要戴安全帽,生活要用安全套,生产生活都重要。”大家都笑了,也各自来领。我说:“各位领导,溶洞里面是干的,高筒鞋就不要穿了,很热,脚也容易疲劳。”

我就把今天和之前天道村发生的事情扼要地作了介绍,“路的问题,是天道村村民的生存问题,发展问题,也是党和政府为人民服务,对人民负责的问题。”

“对,我们就跟着赵部长的感觉走吧,现在我们将进入一条时空隧道,就是用古人们原来去天道村的五十分之一的时间,走进村子。”书记第一个走进溶洞。走了近30米,洞外的光线才逐渐暗下来,电筒才有一些效用。洞里很凉爽,轻风阵阵,这里已成了地处低洼的天道村唯一的通风通道。刚爆破过的溶洞里,还弥漫着一些炸药爆炸留下的气味,“啊嚏”水务局局长打了个高八度的喷嚏,这声音在洞里格外响亮,也把几个本来就被这环境弄得有些紧张的局长吓了一跳,自然把身子紧贴着洞壁,其西装或夹克也沾了大片尘土。一个局长回过神来,幽默地说:“屎壳郎打喷嚏——满嘴喷粪。”大家都笑了。发改局局长才知道这恐慌是大眼镜的水务局局长制造的,说:“这个同志啊,一直都在干打雷,不下雨。”农业局局长则更加幽默:“水务局局长洞里走,看不见路朝天吼。毛毛细雨飞下来,捂住脸面淋着手”。我说:“这里面绝对安全,我刚才已走过一次了。”书记笑着说:“看来啊,这安全帽啊,怕是在生活中,也不能脱啦。”大家都笑了。这些玩笑过后,所有的人没有说话,因为他们大都是科班出身,也就是一些行业领域的专家,其中有几个就干脆停下来,用手电筒前后照射,就大致知道溶洞的弯度,再用石头敲击着洞壁,倾听其声音。不一会就看到光线了,大家都激动起来,我回头提醒道:“各位注意脚下的石头,因为是刚才炸炮炸下来的,所以既锋利又尖锐,石头之间的缝隙又大,要特别小心,以免划着手,崴着脚。”

我是第一个走出洞口的,书记第二,又有好多人出来了,有的人额头上悬着汗珠。还有几个,不知道是用哪种姿势走出来的,脸上,身上沾了好多的灰尘,现在到了阳光底下,都相互揭底,哈哈大笑起来。

还有几个大油肚啊,

今天来的官真多

几个村民小声议论。

王道生早就站在洞口前的地里等候了,我向书记介绍,这就是王道生。

王道生有些激动,跟书记握手的时候,手都有些发抖。书记说:“等一会好好汇报。”王道生郑重地点了个头,“嗯”了一声。

这一行人没有哪个到过天道村,看着这秀丽的景色和悬崖上的“天道”两个大字,局长们个个瞠目结舌,也不知道来这里主要是做什么了,他们就边走边看边交流看法,表露出超常的兴奋。

书记对交通局副局长说:“你通知文化、旅游等单位的领导,赶到这里来,具体你联系,你指路。”转身对大家说,“我们今天就得走快一点了,趁天色还早,我们就把整个天道村的地块大致走完”。“王道生来我这里,负责带路,介绍情况”。王道生便从最后走到了我和书记这里,刚才的紧张情绪显然也缓和了许多。

“书记,我们先去老虎冲,原路返回后,再看野猪塘,然后回村里,成吗?”书记看了看时间,跟我交流一下眼神,对王道生说:“就这样吧”。对后面的一路人马笑着说:“现在我们都离开了车子,迈开了步子,也不管你是胖子,瘦子,是马,是骡子,都必须拉出来溜溜了,到底是瘦子的功夫好,还是胖子的腿厉害,马上就见分晓。”

到老虎冲了,王道生指着山脚下的溶洞说:“这就是花鱼洞河,水质好,流量也较稳定,是我们村里唯一的饮用水源,现在里面也还有鱼,没有一点污染。”我被眼前的风景迷住了,老虎冲的山头就像一个笔架,对称又不失个性,很像一把太师椅的靠背,特别是山脚下的花鱼洞生得更是奇妙,两棵大叶柳树把洞口给捂得严严实实,如果不是洞里的流水潺潺,谁会知道这里是一个溶洞呢。这山的险奇,秀美,这空气的温润,让我倍感精神,自然兴奋起来。

王道生说,根据书记的安排,我们得往回走了,这回头路的风景也值得大家看的,由于角度不同,我們看到的风景也会别有新意,其山其水也会更加灵秀,特别是看腻了人工景观的人,这种自然景观则更为耐看。

绕过村子,王道生把我们带到了野猪塘,书记说:“野猪塘就是这样子了吗?地图上可是一个很宽的湖啊”。

“这是一个时令湖,你们看到了远处的原来淹没过的痕迹了吧,整个野猪塘的淹没区面积为1200多亩。”王道生接着说,“由于湖北面的落水洞过于狭窄,雨季到来的时候,花鱼洞的水,加上整个天道村坝子的水全部汇入野猪塘里,就成了一个很漂亮的湖了,一直要淹到你们今天来的溶洞口后,才从溶洞里流出村外,再经过滮水岩流入摆龙河里。书记,我们往回走。”

“不是还有个猴子坝吗,在哪里?”一个在后面的局长问。

“猴子坝就在我们村子脚了,我们刚才已经走过。整个坝子面积也有近800亩,村民房屋就在坝子里,有的人家四面都是地,很适合种菜。”

到了花鱼洞河的下段了,王道生说,这里是下游,各位领导洗把脸吧,影响不了村里的人畜饮水卫生的。书记先笑着下河了,这时走得流汗的,脸上脏的,肥的瘦的局长们在河边洗了起来。

小学校的一间教室早被村民打扫一番,众领导们坐在小学生的条凳上,低矮的课桌与成人的高大 形成极为鲜明的反差,如果不是书记在场,肯定有好多人会直接坐在课桌上的。

书记拍着王道生的肩膀向大家说:“今天,我们打了一场地道战,就是从滮水岩的溶洞里步行300多米后,直接进入了天道村,把时间一下子缩短了许多,如果说我们的车子能够直接进来,这时间还会更快。这一切,都得感谢我面前这个年轻的、刚参加工作一年多的王道生同志,下面,请王道生同志把这一年中对天道村所做的功课及好的想法、建议向大家汇报。希望各位从领导的统筹角度及专家的独到眼光和求实精神,认真听,认真记,同时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的建议和意见。也希望小王不要怯场,切实把你的水平发挥出来。”

王道生把几份报告材料放到了桌子上,走到讲台的黑板前:“各位领导,我们今天把溶洞变成了隧道,完成了一个关键性的工程,路的问题基本解决,同时各位也基本把天道村的山光、水色、路况、地块和村容村貌大致看完了。此前,我们用了大量的时间,做了几个有关天道村发展的可行性报告,但都因为阴洞岩溶洞这个咽喉工程没有解决而不敢及时向名位领导提交,现在拿出来的,应该是一份

迟到的报告

“纵观天道村,山清水秀,土地肥沃,但怎样建设,怎样发展,还需要我们认真思考,准确定位。我是天道村土生土长的人,对这里的情况也特别了解,也把这个村的发展思路进行了整理,今天特别向在座的领导汇报,如有不妥之处或建议、意见,请及时提出来,以使这些报告更加完善,也更具可操作性。”

“我们今天是顺着村走,跟着水转。而我们距县城城区的直线距离也不到7公里。根据我们对天道村野猪塘淹没线和村外油茶林至摆龙河上小龙潭电站的拦河坝沿线所做的几百个点的高程(海拔)测量数据分析,得出了天道村正处于摆龙河流域与黑鱼河流域的分水岭上,上游是打油榨村委会的8个自然村,径流面积近30多平方公里,而出水口就是我们老虎冲的花鱼洞,然后河水再经过村子,流入野猪塘。旱季时从野猪塘的落水洞出去的水,就注入黑鱼河,雨季时淹没到天道村脚的水就会通过今天我们进来的溶洞经滮水岩流入摆龙河。经过我们对淹没区地质情况调查,该地区虽然地处石灰岩溶地貌,但渗漏的水量极小,由于四面都是高山,日照时间较短,蒸发量也不大,只要堵住了野猪塘里的落水洞,让野猪塘的水经过滮水岩,再在滮水岩溶洞口与小龙潭电站拦河坝之间修一条引水渠,就能把野猪塘的水资源盘活了,它既能有效地缓解摆龙河流域的六个梯级电站用水的丰枯矛盾,又能使野猪塘这个时令湖,也叫季节湖,成为一年四季有水的人工湖。到时候,天道村也将成为山闲水静,风光旖旎的人间仙景。因为路通了,猴子坝里就可以种植蔬菜,直接供给城区,天道村也因此能成为摆龙城的小菜园,云东县的后花园,年轻人的伊甸园。”

一阵掌声,但有些稀疏。

水务局局长说:“要知道,黑鱼河流域可是我们县的鱼米之乡啊,你把水都引到摆龙河发电了,黑鱼河会不干涸吗,这也是一个应该考虑的问题。”

王道生说:“花鱼洞河只是黑鱼河流域的一部分水源,同时也是一份多余的水源,黑鱼河每年的雨季都会泛滥成灾,如果说把花鱼洞河的水引流到摆龙河,就可以减少黑鱼河的水量,那么在雨季的时候,就不至于泛滥。若要灌溉到高一点的农田,只需要建几座小小的拦河坝,开几个分水口就行。这样,管住了花鱼洞河,就增强了摆龙河,治理了黑鱼河,造就了云东县的一个特别漂亮的风景区,是一个一举多得的好项目。”

又是一阵掌声。

交通局局长提的问题是,现在我们把滮水岩溶洞用作公路隧道了,这水还得再建一条通道吧?!

王道生说:“我们今天通过的溶洞底部,尽是鹅卵石和砂子,说明其底部还有一定深度,我们可以通过工程技术处理后,让隧道的中层修成公路,底层用作水渠,互不影响,各得其所。”

“这也好处理,但得限高限宽,还有,现在溶洞内宽处不够,没有错车地点,会车、倒车则需要很长的时间,想过怎么处理了吗?”交通局局长很是懂行。

“所以啊,我才把你特别请来了。”书记插话。

“我说这些,都能用工程技术加以处理,但这条线不在规划的干线内,国家也不会花太多的钱来扩建这条隧道。至少目前的情况是这样。”交通局局长实话实说。

王道生回答:“就目前的的情况,确实会出现这些情况,但我们可以采取按时调度的办法,限定时间,限定方向,就能把洞里会车的问题避免了。当然,也可以用红绿灯来管理,这样,对外地的司机就更为方便了。”

“通过我今天看到的野猪塘这个时令湖的淹没水位线和今天我们进入的溶洞考察,小王所说的工程技术思路我没有异议。但花鱼洞河水是长流水,一年四季都不断流,要把野猪塘的落水洞堵住,就得把花鱼洞河的水进行分流,否则不仅施工难度大,进度慢,而且其工程质量也很难保证。我们知道,野猪塘的落水洞为整个天道村坝子的最低处,怎么分流呢,要知道,细节决定一切。”水务局局长还是不放心。

王道生说:“花鱼洞河是从西边进入天道村里的,只要将在村中那一段的一个约10米高的小土丘挖成明槽做成水渠,再加上一段200多米的沟渠后,就能把河水直接引到阴洞岩的溶洞里,这样,下游的河道和落水洞的堵漏工程就好施工了。”

“这样更好啊。”国土资源局局长站起来,继续发表他的高见,“只要把花鱼洞河的水引流到阴洞岩溶洞,野猪塘的这1200多亩的水淹坝就成可耕地了,我们就白白多了1200多亩耕地,这对我县城区房地产开发,实现耕地占补平衡有着极大的意义。”

农业局局长对此建议表示赞同:“这片土地真的很漂亮,我建议把这片土地纳入基本农田保护范围。”

王道生力争:“纵观我们县的农业发展情况,我们并不缺少这点数量的土地。为了发展我县的旅游业,使其与邻县的国家4A级景区丫迷黑连成一线,通过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和环境效益等多方比较后,我认为,保留野猪塘的水面,才能发挥天道村这个山清、水碧、天蓝、村美的综合效应,使效益最大化。”

电力公司经理咳了声嗽,清了清嗓子:“今天我看了花鱼河的水,目测了流量,估计也达2个秒/立方,且还是枯水季节啊。如果真的把这河水引入摆龙河,我们再加高各级电站的拦河坝,就基本能够解决整个摆龙河梯级电站水源的丰枯问题了,有的电站,甚至还可以提高水头,增大落差。以前我们一直找水,怎么就不会走进天道村来看看呢?”

“看起来,我们得改一改这坐在室内办公的习惯了。我建议,电力系统要出一点钱,先行垫付一下工程款,不然,我就叫小王他们把水卖成钱,年年收益。”书记的话不多,但都切中要害。

“好说。”“好说。”

“这个老抠也有慷慨的时候啊。”公安局局长笑道。

王道生的脸一下子红了,也紧张起来。

“其实我今天早就看到局长了,这个坎也不得不过。我是交通大学毕业的。由于天道村地处摆龙镇与油郎乡两个乡镇之间,也没有什么特产或矿产,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各级政府和村民都曾经考虑过开挖公路问题,但都因工程大、投资大这两大难题而终止。对天道村的道路工程,我曾经想过开凿隧道,但这里永远也不可能有国道、省道甚至县道等上等级的公路经过,也就是说,不可能由国家出钱来为天道村开凿一条隧道。在等不来,靠不到,要不着的情况下,很多人都气馁了,看山难,看水愁,可以说,天道村的交通问题已经成了直接影响到村民的生存问题和发展问题了。因此,我才想到了滮水岩上出水口的张口洞,同时也才知道滮水岩的水也是分季节的,也就是我们野猪塘的水满起来的时候,滮水岩才有水可滮,于是我就进入张口洞考察,才知道这是一个发育得不够完整的石灰岩天然溶洞,出水口前行300多米都是6至10米宽,但进水口则为阴洞岩脚的多个小洞组成,后来我们通过多番测量,幾次闭合,确定了洞口高程、洞内坡度、溶洞进深等关键数据后,得出了只要炸开阴洞岩的进水口处约5米厚的岩石,就能贯通整个溶洞的结论。”

王道生停顿一下,说:“经过我们对需要爆破的岩石进行了装药量计算,约需要近500公斤炸药,但这么大的炸药用量,按照目前管理程序,必须经多方论证、审批,按这种既级级把关,又层层耽搁的时间算下来,整个过程就极为漫长了,其中也还存在着上级不予审批的可能。所以,我们才领了20件480公斤炸药及配套的雷管等物资。但在具体装药的时候,又在阴洞岩上面发现了连通溶洞里面的一个曲型天洞,这就给我们节省了将近一半的炸药。此次爆破,共计用了12件288公斤普通岩石炸药,100发8号纸火雷管,6发电雷管。同时,我们也从装药量计算出了爆破时产生的冲击波,地震波可能对进水口前行10米外的宽敞部分溶洞造成危害,就采取双面分层错时爆破,具体共分6个点3个层面,上中下分别延时两秒,这样既一次性炸开阴洞岩,拓宽了进水口并使之达到通行汽车宽度,又不至于过度损害临近的溶洞纵向断面。今天的成功爆破,也证明了我们的计算是合理的,操作是严谨的,风险控制是到位的。”

掌声,掌声,还是掌声。

王道生继续说:“同时我也知道,违反程序就是违法。我作为乡政府负责管理炸药的人,是做了一些不合时宜的事,但如果说严格按照程序,今天这个结果也许还得再等几年。因此,我特地请求处分。”

“炸药是我们自己背来的,不关道生的事!”。好几个乡亲大声说。

“这炸药事先就是藏在我家的,要处理,我也有份”。文书站了出来。

“这都是经过我同意的。”不知什么时候,油郎乡乡长也到了。

“好啊,你们都自投罗网来了”。书记的样子很生气,但马上笑了起来,对公安局局长说,“炸药的事情,你处理,原则上是打圆场,办法是补全手续,完善程序。”又拍着王道生的肩膀说,“你做了这么件大事,可以说是做得完美无缺,按规定我得给你记功,但事先你没有跟我汇报,也让我们的公安局局长担惊受怕,这功,就不给你记了,功过相抵,也就不处分你了。但要把你拿到我的身边严加看管,就先来城区的摆龙镇当副镇长吧。”

教室内外一片掌声。

“各位领导”,书记提高嗓门,“因县长在省上开会,我就在这里滥竽充数了。为了把今天这件大事办好,发改部门要负责把小王的报告进行修改、报批,争取上级的资金扶持;农业、扶贫部门要把沼气村、清洁村、美丽乡村等项目资金整合起来,打造出我县新农村建设的一个亮点;电力部门要趁天旱少雨,赶快实施野猪塘落水洞试堵工程;隧道的亮化工程也由电力部门承担,其下游的6个电站也要拿出一定的资金建设天道村,这也是工业反哺农业。具体核实一下小王做的‘滮水岩至小龙潭电站拦河坝的引水渠工程预算,这个项目也要尽快开工;要把天道村的旅游专线搞起来,文化部门要请专家来,把天道村的景点进行文化包装,或者写成文章,或者编成故事,传说,就说我们这里有仙女下凡洗澡,有古人进京赶考”。文化局局长插话:“你看,老知府写过字的悬崖不远处还有一个大片悬崖,也请你写几个大字,这也是文化包装啊,再说,书记的书法,也算是一流啊。”书记说:“我的书法说白了也只能算是三流,甚至不入流。中央有明文规定,不准乱题字,但天道村群众的艰苦奋斗精神让我很受鼓舞,我还真的想写两个与那两个字相互匹配,以弥补旁边的这块悬崖上的缺憾呢。”

“写,一定要写。”李玉洁直接从门外走到书记面前,“书记,我就是本村的村民,曾经当过油郎乡的党委书记。”

“好,我答应你老人家,但写什么,我没有想好,一个星期后,我写好亲自送来。”

此时,在外面的乡亲们全部涌入了教室,掌声一阵接着一阵。

书记的字如约而至,李玉洁打开一看,只有“酬勤”两个大字。当然,这两个字也是县委班子听了书记和我的汇报后讨论决定的,加上刘知府写的“天道”两个字后,合起来刚好是“天道酬勤”,其寓意的真理、内涵的故事和外延的演义,天道村的人最能读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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