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英
熊培云追寻故乡,方得自由
张海英
上世纪90年代初,熊培云考上了南开大学,这个消息轰动了整个乡镇。为供他读书,家里已经捉襟见肘,但是考虑到孩子考上了这么好的学校,是整个乡镇从来没有过的大喜事,父亲还是狠狠心拿出钱,接连在村里放了两场电影。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赶来祝贺,熊培云既感受到浓浓的乡情,又体会到殷殷众望。“那是一种朴素而神奇的内心契约——村里电影都为你放了,你将来怎么可以有负于父老乡亲?”
大学期间,熊培云除了保持对文字的喜爱,更多的时间用在了赚钱上。饿肚子的感觉比什么都来得实在,与诗和远方相比,熊培云必须先解决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从父辈佝偻的腰背和粗粝的手指上,熊培云深刻体会到贫穷和无奈,边读书边赚钱的日子里,他对人生和社会有了更多思考,贫穷从来都不是生活带给人们的障碍,相反,没有那段日子,他的未来或许不会那么精彩。
应该说熊培云是幸运的,毕业后他在一家报社工作,那正是纸媒吃香的年代,可以拿着不错的薪水。他每月除了买些日用品外,大部分的钱都寄给家里。
“一个人,在他的有生之年,最大的不幸恐怕不在于曾经遭受了多少困苦挫折,而在于他虽然终日忙碌,却不知道自己最适合做什么,最喜欢做什么,最需要做什么,只在迎来送往之间匆匆度过。”熊培云在报社工作期间,发现人们变得越来越实际,也越来越浮躁,忙碌的人们眼睛都盯在赚钱上,很少有人沉下心去读一部小说或一首诗歌,熊培云本是个爱思考的人,遇事有观点有见解,所以顺势而为开始写时评。
熊培云相当勤奋,他的脑子里总是装着比别人更多的想法,对新事物接受得也比较快,通常一个社会现象发生,他会很敏锐地察觉到焦点之处,迅速动笔,加班加点。他的产量非常高,有时候一天写几篇,三年时间里,他大约写了一千多篇评论。熊培云以其理性且有情怀的思想、温和而向上的力量,两次入选世纪中国网友“百位华人公共知识分子”。
“写作必定成为对时代尽责的一种方式。”熊培云认为写评论是一件很有使命感的事,需要对社会责任有所担当。比如发生了一桩杀人案,媒体报道出来后,很多人会谴责杀人犯,但写评论不会单纯谴责这件事,而是针对事件本身,解释杀人犯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是怎样的原因促成了结果,以及如何防范类似的事件再发生。虽然不会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是可以提醒大家从自身觉醒。“我们唯一可做的,就是一点点努力,让我们所处的时代,成为最好的时代。”
写评论的过程使熊培云逐渐成长,随着眼界放宽,他渴望去国外看看,开始期盼单位能给他一个外派的机会。这样想着,日子就蹉跎了下去。2002年的一天,熊培云下班很晚,当他迎着凉爽的风走下楼,打开自行车锁的一瞬间,突然灵光一现,一个声音在他内心响起:“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机会呢?你年轻,还有梦想,你能为自己决策。如果连你都不肯给自己机会,谁还会给你机会?”
原来这么多年,一直是自己锁住了自己,他豁然开朗。他鼓起勇气,为自己做出了决定:辞职!几个月的时间里,熊培云办好了赴法国自费留学的手续。熊培云依靠往日做兼职攒下来的积蓄,交了学费。在留学的日子里,他边学习边打工,除了赚够生活费之外,还承担了患病母亲的手术费和营养费。
熊培云不会忘记走进巴黎大学时的怦然心动,也不会忘记站在法国乡村土地上的感慨。法国农村的自然环境非常好,宽阔的道路修整得很平坦,路边栽种着各色花草,到处是一派清新的景象,那里的公共设施比较完善,偏远的地方也有邮局和图书馆。陶醉在法国乡间的熊培云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家乡——江西省永修县是个偏僻的地方,自小在那里长大的他,深深体会到乡亲们生活的艰辛。熊培云多么希望家乡也能像欧洲乡村那样尽快发展起来。
在公共领域发言,是一种责任感,但熊培云还有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他思考如何把发言周期放长一些,意义再深远一些:如果用一本书的容量来讲道理,是不是会更深刻呢?“几十万字的书和一篇短文章效果是不一样的,我愿意做更长线的事情。”他开始慢慢放弃评论,拒绝约稿,把心思和精力转移到写书上来,他说那是自己的“天命”。
熊培云回国后,为了有更多的时间写作,选择了回母校南开大学任教。这么多年来,熊培云的身份一直在变化,从媒体工作者到留学生,再到老师,不变的是他对文字的执著和激情,还有他一直热心的观察和思考。他认为自己是一个谦卑的思考者,思考使自己明辨是非,探究本源,透过错综复杂的表象看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有一年,熊培云先后三次回家乡。第一次是在春天,仅在家乡呆了十几分钟。就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他看到儿时常去玩耍的晒谷场空荡荡的,那棵看着自己长大的古树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大坑和一些干枯的树根,像极了失去眼球的眼眶,只剩下残断的神经支离破碎地望向天空。第二次回家乡是夏天,出于内心深处对古树的怀念,他走访了村民,村民说古树被卖掉了,村民扼腕叹息的神情让熊培云心里非常沉重。那年年底,他再次回到家乡,还可以听到人们谈论古树,当听到一位打工返乡的人说他正在呵护古树根,希望它能重新发芽时,他的心被戳得生痛。
他曾是专栏作家和时评记者,近年来,逐渐从写时评转为写书。《一个村庄里的中国》《追故乡的人》《西风东土》等书,以独特的视角讲述现实生活的表象和肌理,引发人们对现实社会诸多问题的思考,他就是文风自由、明辨、宽容、温暖的熊培云。
一棵古树见证了几代人的成长和时代的变迁,早已经成为游子归乡的根。树下曾经是乡亲们纳凉议事的好去处,也是孩子们玩耍的乐园,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那棵恩泽后人的古树再也回不来了。那些出卖古树的人,不但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也出卖了自己的家乡。熊培云感觉家乡再也回不去了,祖先留下的东西正随体内的血液一起汩汩流淌,渐渐消失。
熊培云从家乡想到了整个中国农村,他花了大量时间来写《一个村庄里的中国》。他多条线索推进,深刻探讨农村普遍存在的现实问题,以及日渐荒芜的农村未来的命运。他在书里谈及农村衰败的原因,也谈到衰败以外的成长,希望越来越多的人才带着资金返回农村,相信农村一定会重新建设起来。
熊培云总是戴一副方方正正的眼镜,穿一身宽大深色西服。对于吃穿不讲究的他却有一个习惯,不管去哪里,都不怕麻烦地随身携带着心爱的单反相机,摄影是他的乐趣。
此后,熊培云的心始终在流浪,随着那棵古树不知道被拐卖到了哪里,故乡在他心里变成了双重枷锁,是一个出不来也进不去的地方。此心安处是吾乡,为了释放心灵,他把保存在相机里关于故乡的记忆重新翻捡出来,配上情感和思考的文字,完成了图文集《追故乡的人》。这本书,虽然文本轻盈,但涉及的话题仍然厚重。在这本关于故乡的书中,熊培云感到自己逐渐找到了答案。“我所追寻的故乡不只是一个地理上的概念,它包括一切可以安顿我人生激情的东西。没有这些,我对故乡的爱就只是随遇而安,而不会有真正的自由。”
一次课堂上,曾有学生问熊培云,如果世界末日来临,他会带随身带着哪三样东西?熊培云回答说:“那一定是一个本子、一支笔,还有一瓶矿泉水。”水是延续生命的,纸和笔是用来记录思考的,这三样东西在他的生命里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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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吴忞忞mwumin@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