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广誉远看中医药文化的传承价值

岐黄

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灵魂，文化的传承是一个民族自信、自强的精神源泉。近百年来，随着传统文化的割裂，五千年中华文明孕育出的中医药却饱经沧桑，风雨几度，人才凋零，“灵魂”丢失，被科学化、被现代化、被标准化，看似前途光明，实则恩里生害，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危機。

张其成在《中医文化的失落与复兴》中指出，“中医的危机从根本上说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危机”。“从某种意义上说，与其将中医看成是一门生命科学，倒不如将中医看成是一种生命文化”。

所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应运而生，一批中医药老字号企业首当其冲。广誉远作为中国现存历史最悠久的中药企业与药号品牌，其主导产品“龟龄集”和“定坤丹”是我国中医药宝库中的瑰宝，也是根植于传统养生方技的中医药文化的智慧结晶，现为“国家保密品种”。2008年和2011年分别被列入第一批、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2014年龟龄集、定坤丹传统制作技艺被文化部批准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生产性示范保护基地。

广誉远在470多年的历史传承中，先后历经了广盛号（明嘉靖年间）、广升聚（清嘉庆年间）、广升蔚、广升远、广升誉（清光绪年间）、广升裕（民国年间）、山西中药厂（1974年）、山西广誉远（2003年）等十几个商号。历经了无数次时局的混乱和王朝的兴替后，广誉远仍然一枝独秀，历尽劫波后生机盎然，其得以长存的秘密和持续经营的诀窍究竟在哪里？

延年益寿与注重养生文化理忿

“尊德贵生”是中华民族的伟大思想，从伏羲制九针到神农尝百草、黄帝立《内经》，都昭示中华民族对于生命的关注和健康的重视。从《黄帝内经》我们知道，上古之人已经有了“法于阴阳，和于术数”和“顺四时而适寒暑，节阴阳而调刚柔”的养生理念。这与传统中医“不治已病治未病”的理念一脉相承。

广誉远所生产的“龟龄集”和“定坤丹”，虽然是药品，但其养生功能更为显著，如龟龄集的功能是“强身补脑，固肾补气，增进食欲”，定坤丹的功能则是“滋补气血，调经舒郁”。

在广誉远早期的产品说明书上，自诩龟龄集为“百炼金丹”，具有“补脾胃之元阳，宛似丹成九转，益命门之真火”，“凡人元气亏损艰于子嗣者，久服此药大能强助精神，老当益壮，有阴生阳长之功，滋精益髓之妙，非寻常补养之药所能比也”，“诚为养生之至宝，延寿之灵丹也”。定坤丹则“药性不凉不热，能开能闭，能养胃滋肾平府，有益无损，药到回春”。正因为具有良好的养生功效，两药历来为宫廷所专享，被称为皇家“不可一日不用”和“宫闱圣药”，定坤丹更有慈禧“平安富贵”的评价。

明清两朝十八代皇帝，无数的嫔妃宫娥袭用不衰，在国内外久享盛誉，远销海外十八个国家，早在1915年就屡获国际和国家名牌产品等殊荣。甚至曾令太平天国欲加“保护”，人员设备等整体迁移南京。国民党元老陈立夫和一些文化名人、当代领导人等都曾先后关注广誉远的发展。而今，广誉远以其产品的独特制作技艺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与其说是源自老字号企业曾经的辉煌，毋宁说是广誉远所承载的中医药养生保健的理念在今天经济发达、物质丰裕条件下的价值凸显。

“诚信和义”的晋商文化

广誉远所在的太谷县曾是晋中商业最为繁盛的地区，素有“小北京”、“旱码头”之称。据有关史料记载，太谷“商贾辐辏，甲于晋阳”，仅乾隆年间太谷就有170多个商号。据清代（1842年）《太谷重修大观楼捐银碑》载，当时太谷捐银的商号就有600余家，太谷商号遍及全国各大码头乃至海外，经营行业涉及各个领域，仅药材行就有广升远、广升誉、广益义、广懋兴、广源兴等20余家。

光绪年间太原晋绅刘大鹏《退想斋日记》记录：“太谷为晋川第一富区也，大商大贾都荟萃于此。城镇村庄，亦多富堂”。山西省民国年间发行的《商业课本》谓：“太谷是山西全省的第一个商区。在商业界的势力，可以左右全省金融，城内商号栉比，又多为批发庄，他的支庄，遍满于全国”。那么，作为一个人口仅有30多万，面积仅有1050平方公里，距太原府60多公里的弹丸之地，是如何成为富甲天下的“早码头”呢？这就要从广誉远所承载的晋商文化来理解了。

据明万历24年（1596）版的《太谷县志》载：“太谷素称勤俭，崇经术，尚礼义，诚为美俗。今观士敦行谊，农力于野，商贾勤于贸易，无间城市、乡村，无不纺织之家，可谓地无遗利，其勤不减古昔矣”。

可见山西太谷广誉远实际饱受儒家文化的熏陶，正是这种“尚礼义”，以“诚”为美的理念，使太谷商业文化形成了独有的“太谷标”（一种在太谷的信用度很高的商业交易，先交易后付款，一年四期），“太谷周行镜宝”（代表成色很好信誉很高的太谷重铸银锭），甚至出现本太谷货币流通的金融标则“谷钱平”。

正因为这种极为“诚信”的商业文化氛围，光绪三十年（1904）山西督府组建山西省总商会时，甚至将会府设在太谷，由公推的太谷“三多堂”掌门人曹润堂任首届会长。

正如《当代中国的医药事业》所述：“明代以后，……民间商人开设药铺制售‘熟药，一些信誉好的中药店一直沿袭至今”。广誉远正是承载了这种晋商文化，所以才得以留存至今而未被淘汰。

百年古训昭示的经营理忿

广誉远厂区有一块牌子上赫然写着广誉远经营470余年来总结提炼的古训：“修合虽无人见，存心自有天知”；“非义而为，一介不取；合情之道，九百何辞”；“炮制虽繁，必不敢减人工；品味虽贵，必不敢省物力”。这些古训既映照出儒家文化熏陶下晋商的经营之道，也昭示了中医药传统企业经营的核心理念。

晋商的传统是以和为贵，“己欲立先立人，己欲达先达人”，形成良好的相互帮助、共同繁荣的“相与”关系，竞争与合作并存的“竞和”关系。广誉远蕴含了丰富的儒家文化及传统人文精神，“君子慎其独”，“不义而富贵，于我如浮云”，“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和气生财”等儒商之道在古训中都得到充分体现。“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的质量控制理念和“修合虽无人见，存心自有天知”的诚信自律精神，是制药过程中确保药品品质和商业信誉的经营理念总结。

这些既是现代管理思想需要汲取养分的精神源泉，也是中医药文化的内在神韵和经久不衰的原因所在。

药剂制作技艺承载着道家思想

道家炼丹术是古人在“尊德贵生”思想下，為了追求延年益寿而总结提炼的养生服食方法与技术，虽然备受质疑，但在历史上却不绝如缕，历代都有研究者、实践者、甚至因之殒命者。

现代科技的发展，使得这一技术迅速消亡，面临失传，而龟龄集源于道家养生服食方药“老君益寿散”，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道家炼丹术的内容。

如以“龟龄集”命名，表示集天下之大成，采用东西南北中各地药材，广收天地之灵气，服之可获象龟那样的高龄。全方由28味中药组成，象征二十八宿，其中天冬、地黄、人参象征三才。其制作技艺保留了“炉鼎升炼”等道家传统技艺，取材苛刻（有天上飞的、水里潜的、地上跑的等），炮制严谨，仅红蜻蜓一味辅药，就需经煮、蒸、爆、土埋等多道工艺而完成。

在制备过程中，所需辅料除了陈醋、花椒水、牛奶外，还有黄酒、蜂蜜、姜汁等多种，制备工艺通过银器升炼，运用烧炭法、火燔法、水浴法等对药物炮制，直接应对五行生克制化以求润沁五脏，共有99道大工序360道小工序，经过49天才能升炼成功。

据明朝宫庭修合（制作）龟龄集的档案资料载：“……右将各药如法制毕，……温养至三十五日取出，入井中浸七日以去火毒，然后开视……”。早期的龟龄集说明书谓：“此丹谨按三才五行九宫八卦，虔诚修合，炉鼎升炼，火候合乎周天度数，药品按夫二十八宿，得天地之灵气，盛日月之精华……”。

而定坤丹也是处方奇妙，配伍得宜。如按照中药药性畏杀反须理论，“人参”与“五灵脂”两药“相畏”，不能一起使用。但定坤丹二药同用，在数百年来始终沿用，因其独特的制作工艺而各得其所、各显其能。故早期的定坤丹说明书谓：“此丹善治妇女经血不足，阴阳不和……一切胎前产后等症，……凑效如神，故本号不惜工本，自判顶高……”。

由此可见，龟龄集和定坤丹实际保留和体现了道家炼丹术中“天人合一”、“阴阳和合”等炼丹术之内容，这对于今天追溯中医丹药炮制方法和原始思维犹如活标本，弥足珍贵。

民国广告显示知识产权的保护意识

早在民国时期，广誉远已经有了商业广告活动，除了上面所述的产品说明书以外，还有报纸广告、印刷品宣传和商标宣传。

如广誉远在当时报馆设太谷城内南门楼道巷平民工厂的《太谷星期报》上所登的报纸广告，至今保留。而广誉远民国时期品牌宣传的印刷品，则有“山西广源兴药行，炉升龟龄集，妇科定坤丹，中央经济部商标局注册，广东卫生局化验专售，冒效必究，惠顾诸君请认商标及卫生局化验证以免无耻之徒利欲熏心，伪冒影射有碍食者健康，用时当心注意。本主人谨识”等文字。

广誉远民国时期的商标是一幅福禄寿图，最上有“注册商标”四字和寿星、蝙蝠、梅花鹿，中间是“福禄寿图”四字，下有商标说明文字：“本庄销售此药应有年矣，早蒙士商见信，中外驰名，故于民国九年呈请内务部经令卫生试验所化验，与原方相符，药皆纯正，照准立案，合行销售，复蒙农商部准予注册登录福禄寿商标为记。赐顾者请认福禄寿商标不致有误，幸甚幸甚。中华民国九年广升远主人谨识”。旁有仙鹤，周围有仙药百草。

此外还有广誉远民国时期的企业发票，发票分为左右两部分，左边是朱书，上有福禄寿图，下有品名、金额、日期等填空及“山西太谷县广升远发票”注记，右边是墨书经营许可的说明：“本号创制龟龄集，历经多年，专具济世诚心，采用药品无不纯正，精炼手续已臻完善，费数十载之研究，已效验于中外矣，间恐无耻之徒，藉端渔利。有关本主人之名誉，伤济世之初衷，故于民国九年，呈请农商部注册，详加防范，以杜流弊焉。赐顾诸君，请认明福禄寿三星商标为盼。主人谨识”。这些产品说明、广告宣传和印刷品、商标、发票等都说明广誉远当时已经有了商标意识和知识产权保护意识，今天广誉远能够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与其当时的保护意识不无关系。

后记

没有医者的仁义与诚信的品质，就没有广誉远今天的声名远播；没有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广誉远曾经的辉煌和它所承载的大医精诚和仁义诚信将不可能重建，中华民族文化中“尊德贵生”的伟大思想和养生之道也将湮没无闻。

广誉远作为中华老字号企业，中医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不仅关系到企业的生存和发展，而且关系到广誉远所承载的养生文化、晋商文化与传统商业经营理念、中医药制作技艺和道家升炼技术的传承，以及饱经坎坷的中医复兴，失落已久的民族传统与文化精神的重建。

正因为如此，中医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意义就更加深远而价值非凡，对于提高中医药老字号企业的无形资产和品牌价值，促进中华民族文化的复兴和中医药文化的建设都具有重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