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也仅仅想知道你的名字

姓氏乔

01

我们管方智诚叫大傻。

大傻身高一米七八，为人天真善良，略微内向。他的生活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祝眉。

没错，祝眉是他在家乡的女朋友。

大学四年我没见过祝眉，但我知道大傻对祝眉很好。

好到令人发指。

大傻成绩不错，于是跑去做家教，一个月挣两千五百块。

做家教的地方远，大傻连公交钱也不愿意花，夏天的时候，顶着太阳走上一个小时，美其名曰锻炼身体。

那些钱他有两个用途。

一是买火车票，坐二十个小时回家乡看祝眉。

二是把余下的拿给祝眉用。

有一次他坐火车轰隆轰隆回去了，第二天晚上就回来了，蓬头垢面的，眼里全是血丝。

我说：“谁折磨你了，整得这么憔悴。”

大傻说：“下了火车见了祝眉兩小时，赶时间又回来了，火车上没睡好。”

我惊叹：“都没开个房间欢乐一下？”

大傻说：“开什么房间呀，火车上有床铺多省钱啊。”

我想，孺子不可教也。

从那时起，我就决定叫他大傻，这个名字跟了他四年。

02

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个女生追大傻。

大傻虽然傻，但是人长得干干净净的，平常又不爱说话，大家不知道他有女朋友。

他在年级里还小受欢迎。

那个女生对大傻追求得特别猛烈。

每天中午准时给大傻送饭，她饭做得很好吃，荤素搭配，有滋有味，我们一个寝室都艳羡无边。

大傻总是推托，“不好意思同学，我不要，我女朋友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女生啥也听不进，把饭往大傻怀里一搁，然后滴溜溜一下子就跑了，大傻抱着饭，也不忍心不吃，说是不能浪费粮食。

后来我就每天见他从自己宝贵的工资里挪出十块钱，当作饭钱，准备日后一并还给女同学。

我觉得大傻油盐不进，劝他，“要是有个人能天天给我送饭，我早就从了。”

大傻摇摇头，“祝眉做的饭更好吃。”

我说：“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个女同学也挺好的，你不如试试看嘛。”

大傻很生气，他说：“我不喜欢，我只喜欢祝眉。”

我想，死心眼，祝眉都不来看你，就你成天自作多情。

女同学送了一个月的饭，后来有一天晚上，找了一堆人围住宿舍楼，在楼下喊大傻的名字。

大傻难为情地下了楼，女同学说：“方智诚，我喜欢你。”

大傻从兜里掏出三百块钱塞在女同学手里，支支吾吾道：“感谢你给我送了这么多天的饭，这是饭钱，真的谢谢你了，还有，对不起。”

众人唏嘘不已，女同学哭了，从此以后大傻被黑得很惨。

她说他忘恩负义，说他不解风情。

我也有点生气，但一想大傻那是真傻，也不能怪他，就继续和他和和气气下去了。

03

我那时候喜欢搞一些文学创作，虽然都是不上道的东西，但觉得自己很有情调，于是就把大傻和这个女生的故事写成了小说，结尾还发表了一下自己的意见，替这个女生鸣不平。

一个月之后这个小说刊登在了一本小杂志上，我还拿到了一点稿费。

那是我第一次拿稿费，骄傲得不行，觉得大傻是我的贵人，心花怒放地请他去喝酒。

大傻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本着能蹭饭的好处，吭哧吭哧就和我去了。

我请他吃酱香大排骨，大傻啃得津津有味。

酒过三巡，我跟大傻都有点醉了。

大傻脸蛋红扑扑的，还在津津有味地吃排骨。

我问他：“大傻，你说，你喜欢祝眉啥啊？”

大傻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彩，他说：“我们祝眉可好了，祝眉特别善良。”

我问：“就善良？”

大傻说：“你不知道，祝眉又善良又勇敢。我们那个村子里，以前有一条小河，大家夏天都爱在里边儿游泳。有一次一个小孩儿溺水啦，祝眉正好在岸边，扑通一声就跳水里了，把人给救了上来，但是祝眉自己体力不支游不上来了。”

我紧张地问，“那怎么办？”

大傻笑笑说：“幸好旁边又来一个人，把祝眉也救上来了。但是祝眉呛了好多水，半天没醒过来。后来祝眉就成了我们全村人的骄傲。”

“这还真挺骄傲的，”我接着问，“你是因为这个喜欢她的吗？”

大傻摇摇头，“很早很早之前，我就喜欢她了。她做了这件事，我就更喜欢她了。”

大傻后来喝太多了，被我强行扛回去，一路上还念念有词：“祝眉，祝眉。”

我那时候挺羡慕大傻，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很单纯。

04

后来有一次大傻出了点小意外。

他做家教的必经之路那段时间在修整，那天下了大雨，大傻打着伞匆匆而行，一不小心踩进了坑里。

脚崴着了，打电话叫我去接他，我把他背到了附近医院。

医生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大傻好好回去休养。

回去的时候我继续背着他，一个没背好，大傻又掉水里了，虽然没伤着啥，但是手机进水了，打不了电话。

大傻每天都要和祝眉通一下电话，他可怜巴巴地坐在床上，管我借手机用。

大傻拨通之后毫不隐瞒就跟祝眉说自己脚崴了，他本来没啥心思就是顺口一说，没想到祝眉好像急坏了，我就听见大傻一个劲儿安慰她，说没关系的没关系，别哭别哭。

挂了电话大傻笑了，自言自语：“都说是小伤了还担心。”

隔了两天我收到一条短信，是祝眉发来的，说给大傻寄了一些家乡的药酒，麻烦我到时候帮忙收一下快递，也谢谢我能照顾他。

我那时第一次觉得，大傻的女朋友还是挺好的，挺关心他。

但我还是不太喜欢祝眉。

大傻每个月给她寄钱，常常去看她，她连一个晚上也不留人家住，让大傻一个人熬夜赶回来了。

大傻自己省吃俭用，有时候也怪可怜的。

何况大傻为了她还拒绝了两三个不错的女孩子，我觉得这个恋爱，谈得不值。

然而一直到毕业，大傻也没觉得这个恋爱谈得冤枉。

大傻欢天喜地，私下里跟我说，他要回去和祝眉结婚了，然后在家乡找个工作，就这么幸幸福福地生活下去。

我有大志向，我要留在北京，我跟大傻说：“我不要过一般人的生活。”

05

毕业酒那天我们喝了很多，我很疯狂，大傻也很疯狂。

大家兄弟一场，我其实很舍不得大傻。

我拍着大傻的肩膀，“傻子，你以后工作了，还是要自己存一点钱，不要什么都拿给祝眉，知道不？”

大傻乐呵呵，“不怕不怕，我的就是祝眉的。”

我笑：“命也是她的呀？”

大傻一愣，特别诚恳地说：“命也是她的。”

我觉得大傻一根筋，不指点他了，合计着换个话题。

我说：“大傻，你是不是从来没给我看过祝眉的照片啊？”

大傻点点头，一边翻出手机，一边嘟哝着：“一般人我也不给他看。”

然后不一般的我，第一次看见了祝眉。

原来祝眉长得这么好看，穿着红色的棉袄，站在大雪里，眼睛看着别的地方。

大傻继续翻，是一张祝眉坐在椅子上，看着前方的照片。

这张祝眉拍得挺不走心，根本没在看镜头。

大傻却不继续划拉了，对这张照片看了很久，忽然他说：“张磊，你知道为什么祝眉不来看我吗？”

他指着祝眉的眼睛，“你看，她失明啦。”

我愣在原地。

大傻说完就哭了，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下来，他说：“张磊，我对不起她。以前她跳水救的那个小孩就是我，那时候她也是个小姑娘。后来她在水里不知怎么啦，眼睛感染了，再也看不见了。”

大傻捧着脸哭个没完，“我很早很早就喜欢她啦，我好对不起她，”过了一会儿收拾了一下情绪，信誓旦旦地抬起头，“真好，现在我能回去娶她了。”

我跟着红了眼眶，原来大傻，一点儿也不傻。

06

两个月后，我收到大傻的请帖，要我去参加他的婚礼。

大傻给我打电话，乐不可支，说自己修了新房子。

其实是祝眉修的。

他上大学时，给祝眉送去的那些零花钱，祝眉一分也没花。一年存两万元，四年存了八万元，家里再添上些钱，买了些家具，也就凑成了一个家。

大傻给我发来一张照片，窗明几净，春暖花开。

大傻说：“我查啦，从北京飞过来的机票，来回一千四，你就只管过来，我给你报销！”

他说得理直气壮，我知道，他真的很高兴。

但我没答应，我想坐火车，二十个小时，看看以前大傻都看的是什么风景。

沿途好看得出乎我意料，大片大片的田野，成座成座的山，心里舒畅得很。

我想，这条路大傻走了百十来遍，原来没看腻也是有原因的。

到站了，他带着祝眉来接我，我第一次见了祝眉。

那个我从前替大傻觉得不值的祝眉。

祝眉比照片上漂亮好多倍，尤其是那双大眼睛，一点也不像失明的人，眼里全是光，光彩夺目。

我拍着大傻的背，“恭喜你啊，娶媳妇儿啦。”

大傻腰挺得直直的，“那是。”

祝眉也跟著笑，说：“智诚，别寒暄啦，舟车劳顿的，快好好招呼人家去家里坐坐。”

我一愣，叫了这么多年大傻，都忘了他原来叫智诚，方智诚。

他啊，又聪明，又诚恳。

07

后来那几年到现在，我一直在北京打拼，偶尔也想一想大傻。

走在大傻去做家教的路，走回我们一起喝过酒的校园。

我最孤单的时候，想他想得最多。

我以前追寻轰轰烈烈地闯一闯，觉得这世界有多大，我就有多彷徨。

后来我也羡慕他平平淡淡甘之如饴的生活，听风是风，看水是水。

我没想明白过哪一种生活对幸福的定义更恰当，只是回顾我们走过的路，都是好春光，都像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