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凯华
村上春树是日本著名的现代小说家,佳作丰富,获奖众多,被誉为日本80年代的文学旗手。他的小说主要以其对人物精神的深入刻画,向读者展现一部部心灵的奋斗史,成长史。其中斯普特尼克恋人更是通过三个青年人的恋爱经历,剖析了社会高速发展同时人们的精神荒芜,展现了在生活中,在理想中,在爱情中迷失的青年们找不到心灵归属的刻骨孤独。他们不能承受生命之轻,或逃离现实,迷失自己,或放弃理想,分裂人格,或怀抱爱情,离散灵肉。小说中堇和“我”在与生活斗争无望时缴械投降,放逐自我,流于平庸。敏虽然过着豪华的生活,却永远坠入了悔恨和折磨的两重世界。
一、精神的迷失与现实的找寻
在物欲横流,高速发展的社会中,无法容纳一颗渴望温情,向往皈依的灵魂,所以这些被社会飞动的齿轮远远甩到后面的人,便自觉地游离于主流生活之外,既赶不上他人行进的步伐,也找不到自己去往的方向,迷茫是他们的必然结果,找寻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堇就是这样在现实中艰难地找寻着平衡,怀抱着那点点的生命希冀。她有“我”这个文学上的知音,可以经常在半夜倾听她的胡言乱语,在她任何需要帮助的时候仗义出手,不求回报。我既对她有强烈的异性之爱,也能在精神上理解和包容她。但是这给予堇的只是友谊的温暖,与敏的相遇,相恋才真正地照亮了堇的晦暗人生。她戒了烟,穿了干净的衣服,左右一致的袜子也套在脚上了,意大利语也会说了,葡萄酒的挑选要领也记住了,电脑也会用了,也算开始了夜睡晨起了。这样变了节,改变了信念和主张。在苦苦的现实求索中,找到了精神依托,收获了至真至诚的友谊和至亲至深的爱情。[1](P55)
“斯普特尼克”是苏联五十年代第一次遨游太空的人造卫星,发射三个月之后消失在大气层中,成为漂泊在太空的孤独的金属块。而堇那一代的青年又何尝不是社会经济发展的金属块呢?他们落后于时代,怀抱着梦想却风干物化,最终只能凝结成一块块顽石。命运之手是无情的,当个人的私愿成为这个发展王国运行的羁绊时,他的一切希望都将会被剥夺。堇爱上了敏,渴望和她真正地交合,收获爱情。但是残酷的现实却判了她感情的死刑——敏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永远无法与她结合。绝望于异性之爱的少女,同样也追求不到同性的眷顾,堇再次陷入现实的迷丛,这次她不再选择在现实中迷失流浪,而是逃避在梦中找寻理想的精神寄托。
弗洛依德的精神分析引论中这样定义梦:“我认为梦是一种人通过它来满足自己无法在现实中实现的愿望的途径,也是一种逃避外界的方式。”[2](p30)我在堇唯一留下的软盘中发现了“堇的梦”,堇登上了高台,见到了记忆深处的母亲,但是就在堇要与母亲亲近时,母亲被巨大的真空吸走,阶梯也不见了,只留下堇一个人面对喧嚣与冷寂。堇在梦中看到了真正的不同于现实世界所示予她的母亲,人性最初的爱在绝望中被唤起,复又在外界的狂风暴雨中消失,归于绝望,战栗。无所依附的孤单,赤裸放肆的挣扎,难以摆脱的结局——再次被抛弃。失衡于理念与现实的堇,在迷失与找寻中渐趋被撕裂,最终像猫一样消失了,消失在爱情的坟墓里。无法排遣的人世孤独将一个完整的精神人格定义在迷失与找寻的杠杆上,在不断地摆动中逐渐获得精神两端的平衡。
二、两个世界的分裂偷生
“总之满脑袋都是当一流钢琴手的念头,绕道和顺路之类,从没考虑过。而意识到自己的空白——缺少什么的空白是,早已经晚了。”敏在理想的天国中不能自拔,逐渐异化为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所以她自己承认十四年前在瑞士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件或许是她本身制造出来的。作为理想的钢琴的生命祭品,敏丧失了在最好的年华中应该经历的美好的感情,其中爱情的缺失,是造成他精神分裂的关键因素。十七岁就不再是处女,在无爱的欲望驱使下可以和不怎么熟悉的人睡觉,过着病态的肉体生活。从心理人格分析的角度来说;“人类的病态,是起因于本能生活的要求和人类本身所产生的反对本能生活的抵制之间的冲突。”[4](P54)敏就是在这种压抑与反压抑中分裂,只剩下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在高度发达的社会中,享受成功的喜悦和无法排遣的孤独的折磨,完全感觉不到现实存在的意义和生活所赋予的青春鲜活,有的只是停留在此岸世界中对彼岸世界的厌恶和悔恨,虽然活在当下,精神却永久性地停留在了25岁的瑞士之夜。
海德格尔曾对存在有过这样的定义;“存在是存在者的存在,存在者存在是该存在者能够对其他存在者实施影响或相互影响的本源,也是能被其它有意识能力存在者感知认识判断利用的本源。”[3](p54)但是当“我”最后见到敏的时候,深深地感受到的不是他的在而是不在,犹如蝉壳,空屋。她已不再能被我们感知,更无从谈起认识和判断,一个失去自我的行尸走肉即使现实的皮囊再奢侈豪华,也只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神坛上的供奉。岁月漂白了她的头发,也淘洗了她的精神,留给她忍受孤独的无尽力量和品尝灵魂折磨的惊人毅力,去实现人生的现世辉煌。
三、性与爱的离散放逐
“我”是一个绝望于世界,丧失生活激情,只能在书本上和音乐中稍稍感到自己存在的,彻头彻尾的孤独患者。对自己总是怀有种种根本性的疑问:“我是什么?我在追求什么,我要往哪里去?”然而同堇的交往,能使我暂时地忘掉这些痛苦的追问和虚无的孤独。她是我的精神的支柱,理想伴侣,是我的真爱。无奈的人生中,普通的我找到了灵魂的归宿,却发现那是一个永远不会对我打开门的寓所,我只能是一个偶尔的过客,真正的主人早已令属他人。为了缓解痛苦和回避危险,我不停地同其它女性发生关系,获得肉体上的释放和精神上的满足,无爱承欢,虽无激情,却也轻松自如。为了爱,我选择了自我放逐,成全堇也成全我自己。
我对堇的单相思从一开始便具有神圣的色彩,任凭我对堇的爱如狂风暴雨,我也能尊重堇的选择,支持堇追求自己的爱,这正是一个后现代灵肉分离的爱情神话,互不打扰,互相成全。面对强势的工业文明对自由精神的蚕食,他们不得不对传统意识进行颠覆和反叛,寻找自己灵魂的栖息地,不断求取性与爱分离的生活安慰。然而残酷的现实竟也留不住这卑微的温情,“我”不得不考虑很多人,考虑堇,堇消失了,带走了我的一切,我再次沦为这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孤独无助的个体。远离无爱的性,我不得不抑制内心的欲望,拒绝同样一个孤独患者的绝望求救,接受现实最无情的审判,撕裂生命,重坠孤独的苦海。当费尽心思的努力成为徒劳,孤独的宿命难以摆脱时,人生给“我”留下了这个无解的命题:我该怎么办?只能选择接受,接受孤独,把玩无奈才可以迎合现实,运转生命。
孤独对于人类来说就像是水一样,少了则无法存活,多了则窒息而死。生生死死,起起落落仿佛是宿命一般,无法摆脱,難以捉摸。为追求幸福,我们努力挣脱现实的牢笼,却又渐渐陷入另一个生活囹圄,为实现理想,我们倾其所有,奉献宝贵的青春和炙热的鲜血,到头来却还是苍茫一片真干净,徒留白骨立人间。为摆脱空虚,我们以最大的宽容和最真的情感去迎接生活,却只能缴械投降,回归虚无。在后现代这个世界大工厂中,每个人都是流水线上的一个个微不足道的零件,随着经济前进的大潮流浪,无所凭依,也无人注意,但是当空虚集聚到一定程度,演化成整个社会群体的孤独本性,我们却不能视而不见。生活需要温情,社会需要人道主义关怀,现代的社会更需要我们正视宿命式的孤独,呼唤人与人,人与自然,万物的和谐共处。
参考文献:
[1]村上春树.斯普特尼克恋人[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文中所引皆出此本后不一一标示)
[2]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谢敏敏,王春涛译.精神分析引论[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
[3][奥地利]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著,程小平,王希勇译,精神分析导论讲演新篇(第1版)[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0.
[4]朱道卫.两个镜子映照的世界[J].三峡文化研究,2010(01).
[5]谭然无.法排遣的孤独[J].牡丹江大学学报,2012(7).
北方文学·上旬2017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