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

2017-08-03 21:07吴波
汽车导报 2017年7期
关键词:勒芒宝马赛车

吴波

2017年1月中旬的某一天,在位于巴黎香榭丽舍大道马赛尔·达索广场的埃德艺术品拍卖集团总部,我再一次见到了埃德拍卖行荣誉主席——被誉为全球最速拍卖师的Herve Poulain先生。老先生热情地把我迎进他的办公室,同时为他不甚正式的休闲装道歉:“刚从乡下小屋度假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身像样的衣服。”可我倒觉得,比起此前数次在拍卖会场见到的西装革履、不苟言笑的他,今天的Poulain倒更像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邻家爷爷。

进入老先生的办公室,首先吸引我的是书柜上的一张老照片——中年的Poulain穿着赛车服,头顶镶嵌五角星的绿色军帽,身边陪伴着两位身着“古装”披着绶带的礼仪小姐。“您去过中国?”我有些惊讶。“是啊,那是在1994年,我去珠海参加在中国举办的首届国际性G7赛车锦标赛,虽然比赛成绩一般,但在中国的一周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国家!”因为这张照片,我和Poulain的距离从此前的一个在拍卖台上、一个在拍卖台下,迅速拉近到可以唠家常的地步。这次会面的主题——ArtCar(艺术车)就此展开。

艺术车的起潭

让赛车具有鲜艳的色彩这件事其实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那是1900年6月14日,法国举办的巴黎至里昂Gordon Bennett Cup(戈登·贝奈特杯)汽车赛上,组织者用不同色彩以区隔参赛车所来自的国家。蓝色代表法国、黄色代表比利时、白色代表德国、红色代表美国。再往后,这一国别涂装系统又加进了“英国绿”、“意大利红”以及“德国银”等其它颜色。进入六十年代,随着赛车圈商业氛围的日益浓厚,在美国已经流行数年的赞助商涂装在1968年第一次被国际性汽车赛事认可,红白的万宝路、蓝橙的Gulf、黑金的JPS等一系列烟酒商的代表色也随之成为赛车文化的一部分。这之后诞生的艺术车却更像是浓厚商业文化里的一股清流——个性又极富感染力。而艺术车真正的创始人正是此刻坐在我对面一头白发的Herve Poulain先生。

“发挥你最大的想象力,让我们回到1975年……”Poulain打开了他的话匣子。那年他35岁,毫无拘束地留着一头艺术范儿的飘逸长发,是一名整天與现代艺术品打交道的艺术品拍卖师。与此同时,他更痴迷于速度带来的激情,所以在拍卖场以外的另一个身份是赛车手!他时常开着AIpine A110 Beflinetta以及Gordini的赛车参加一些拉力赛事。“当年的F1赛事远没有今天的传播度,那时最受人关注、传播度最高、最著名的汽车赛事是勒芒24小时耐力赛,我对参加勒芒充满渴望。与此同时,我希望做点什么来联系上我的两个职业——缤纷绚烂的艺术世界与激情四溢的速度世界”。这便是艺术车的原点。

今天,我们看到奢侈品制造业、工业企业等会时常邀请艺术家对他们的产品进行一些艺术创作,但在1975年,艺术世界与工业世界是两个几乎完全隔绝的世界,Poulain正是想通过艺术车在这两个世界之间架起一座沟通彼此的桥梁。Poulain也同时发现,大部分热爱赛车比赛的观众由于缺乏关于艺术知识的教育,在他们眼中现代艺术完全是一个未知世界。因此他希望通过艺术车向这部分庞大的人群展示艺术的魅力,让艺术车点燃他们对艺术的热情,并成为他们得以轻松步入艺术世界大门的一把钥匙。“我也希望驾驶艺术车驶上对我而言如同奥林匹克般神圣与重要的勒芒24小时赛的跑道。”

启动艺术车的钥匙

在Poulain看来,艺术车本身并没有太大难度,最大的难点是为这个项目找到赞助商,赞助艺术车的同时也赞助Poulain的勒芒之梦。“我当时带着想法找了许多家公司,他们中的绝大部分无法与我产生共鸣,理解不了这个项目背后的理想与意义。”直到有一天Poulain把他关于艺术车的构思告诉了好友Jean Todt。如今已是国际汽联主席的Todt当时还是Poulain赛车手职业的同行——拉力赛车领航员。Todt让Poulain去找宝马碰碰运气,因为在Todt看来,唯一能理解Poulain跨界艺术车想法的人是当时宝马汽车运动部门的老板。

“我立刻给宝马运动部门的负责人打电话。他和我说:‘我们有两台可用的赛车,但目前都在美国,稍后我再与您联系。后来我很快收到了他的回复,他说:‘那我们就来玩一把艺术车吧!您知道足球运动员进球后的庆祝方式吧?他们会跪在球场上滑行,当时我家里的门廄哈好特别长,我就这么在地毯上跪着滑了起来!”Poulain一边说一边从椅于上微微站立起来,双手高举过头,向我模仿着他当年的庆祝方式。尽管已经过去了40多年,那种兴奋与高兴却似乎没有减少半分。就这样,艺术车项目得到了一个享有盛名的品牌——宝马的赞助。

第一台宝马艺术车

创作第一台宝马艺术车的艺术家是Alexander CaIdero Poulain说:“我从一开始就立即想到了Ca[der,我觉得他是最能理解艺术车初衷的艺术家,因为他是发明了起伏运动的雕塑家,他的作品展现了风、暖流等的变幻,用色简单而纯粹。在接到我的邀请后,他二话没说加入了这个项目。”

Poulain给Calder带去一个纯白的等比例缩小的赛车模型,Calder立刻在他华丽的工作室里开始了创作。“创作完毕之后,他把模型还给我,说:‘就这样,什么都不用改!之后由专人把模型上的图案完全忠实地誊拓到真正的赛车上。完工后我把车运去Calder在图尔地区的家中,他对真车的效果很认可并在车上签了名。”

“Calder后来专程来了勒芒,当年的他已是和我现在这般的老人,他十分热情地拥抱了我,我当时正穿着赛车服,他在我耳边用他的美式腔调对我说:‘Herve,一定要赢!但也别太快了……。感受到老人的关爱,我心里很高兴。”说到这里Poulain的眼中闪现出一丝思念之情。

“第一辆艺术车的涂装只使用了三种颜色,都是纯色,完全没有混合,红色、黄色和蓝色,展现出一种色彩的活力。颜色能展现一种魔力,比如在原始社会,人们会在弓箭、独木舟等工具上染色,甚至在身体上涂抹颜色,正是因为他们相信颜色能够带来魔力。我也清楚地感受到这三种颜色给我的赛车带来的勃勃生机与活力,似乎不需要安装发动机我的车就能飞驰而去。不过事实上它是装了一具450马力发动机的。”听着Poulain的描述,我仿佛在倾听一堂生动的艺术史私人课程。“赛车是由风刻画出的,良好的空气动力学优化会给它们带来与生俱来的美感。艺术车的想法起先更像一种冒险,在一件本身已经很美的事物上再增加美的元素,一开始我是有所踌躇的,但当我想到雅典娜神像是被粉刷过的,我们的罗马式和哥特式的教堂在中世纪也是被粉刷过的,最终决定放手一试。”

“我要坚持说一点:来自运动场的理想应该与对人文和艺术的抱负处于同一水平,不然的话艺术车项目不会取得成功。”Poulain向我回忆起他第一次驾驶宝马艺术车驰骋勒芒的情景:“那场比赛,我们在夜里因为事故退出前,还处于总排行榜第五位。那是一台G7组別赛车,驾驶感相当好,极速可以到300公里/小时。我感觉自己在赛车事业上的运气足够棒。我并不是一名职业赛车手,准确说是一名绅士车手(Gentteman Driver),但从驶上勒芒赛道的那一刻起,我就意识到自己实现了上百万少年的梦想。您要知道,我得尽量不出任何错误,如果一不小心把它给撞了,它一切的美丽可就都要支离破碎了,而我也会被人取笑,所以我必须全神贯注,小心驾驶。”

“所有观众在看到第一台艺术车之后就立刻意识到,这并非一个广告宣传活动。重要的是这台赛车本身的运动特性。作为一个整体,它必须拥有能让公众轻易感知的美丽涂装,同时拥有一台速度机器应有的良好的运动与可靠性。如果跑个一两圈就歇菜的话什么都是白费。”

Poulain的坚持,与步入歧逮的宝马艺术车

随后,我问Poulain,从第一台艺术车开始,他最喜欢的是哪一件作品。老先生的回答分明带着法国式的幽默:“她们每一个都是我的掌上明珠,但在所有这些已经问世的艺术车中,有我的婚生女儿和非婚生女儿。婚生女儿自然就是那些赛车,艺术车项目的初衷就是要把人类的天资,比如工程技术等,与有故事、历史以及速度的实体进行结合。可后来宝马因为转进F1赛事而暂停了“艺术车”的合作,我们没法在一台F1上进行类似的艺术创作。所以这之后我又找了一些法国的艺术家,比如Cesar阳Arman,在我的赛车上进行创作。”

尽管后来宝马又重新创作起艺术车,但在Poulain看来,那一时期的宝马艺术车背离了艺术车的初衷:“尽管宝马艺术车项目在不久之后又重新展开,但却改成了在民用车上进行创作,这和我最初在赛场上向大众展现现代艺术与速度结合的想法大相径庭。所以民用型的“艺术车”是我的非婚生女儿,她们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自然是比不上我的婚生女儿——那些基于赛车的艺术车。”

“再后来宝马也意识到他们的做法违背了艺术车的初衷,于是回到了在真正的赛车上进行创作,就此他们找了Jeff Koons在一台赛车上创作了艺术车,我是该次创作的介绍人。后来我们把这件作品拿去蓬皮杜艺术中心进行展示,效果不错。但一开始我对Jeff Koons是心存疑虑的,他以往的作品过分激进甚至哗众取宠,我起初觉得他未必能理解赛车这种全民狂欢式的运动,作品的格局可能会过分小众,但事实上他完成得很出色很成功。不过这件作品在我眼中属于我收养的女儿,因为我从来没有真正驾驶过它。显而易见的,我最喜欢的作品是最初的四件,我的婚生女儿,它们也是我年轻时的美好记忆。”

关于第18台宝马艺术车的期待

在上次与Poulain见面之时,来自中国的艺术家曹斐已被选为第18台宝马艺术车的“作者”,我也就此间了Poulain的想法。正如我想的那样,Poulain对首台即将诞生在中国艺术家之手的宝马艺术车充满了期待。

“必须说我感到极其高兴,能与曹斐在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首次会面。当时是宝马组织的一场记者招待会,旨在向全球媒体展示即将被创作的白车和两位艺术家——曹斐与John Baldessari。曹斐是一位非常迷人的姑娘,后来我在宝马法国举办的一场晚宴上再次见到了她。我希望她能够理解,她创作的这台‘艺术车不是用来给博物馆陈列的,而是用来比赛的,她的作品应该具有大众基础,要让尽可能多的群众理解她所想表达的意境,而不应该是一件复杂晦涩的作品,一定要大众化!要适合全球最重要的汽车赛事及规模最大的全民狂欢。”

Art Car与Pop Car

在会面结束之际,Poulain送给我一本名为《BMW Artcars》的半官方图书,并强调这本书并不能完全反映他对于艺术车项目的初衷。最能真实反映他有关艺术车初衷的书籍是早年由他亲笔所著并限量出版的《我的Pop Cars》。可惜因为该书已经绝版,他没有多余的赠送给我,我只能在他的办公室里大概翻了翻他自己留下的唯一那本。在《我的Pop Cars》里,不但收录了Poulain视为掌上明珠的早期宝马艺术车,还有他心目中的其他“婚生女儿”——那些后来并非宝马赞助的艺术赛车。

通过对两本书的对比,我突然发现“艺术”这个给人以雅致和有点高高在上感觉的词汇并不能准确地表达Art Car的初衷。相反,Pop Car才应该是这一系列艺术车和之后的宝马艺术车应该坚持的路绳Pop也就是Pop Art,波普艺术,也叫通俗艺术,是一种起源于1950年代,相对新兴的艺术类别,是一种通俗的属于大众的文化主题。这正是艺术车创始人Poulain心中他们应该有的样子:“具有大众基础,让尽可能多的群众理解她的意境,不应该是一件复杂晦涩的作品,要适合全球最重要的汽车赛事及规模最大的全民狂汍”

今年5月31日,在北京民生现代艺术馆,由中国艺术家曹斐主笔的第18台宝马艺术车正式发布,我在法国通过微博和朋友圈观看了这场发布会的“直播”。可无奈,“看不懂”是我听到的现场嘉宾对这款车最多的评价之一。要通过特别的APP才能观看到创作的具体内容,并通过一段短片来理解创作者想要表达的意境……由此可见,本应该面向大众,拥有最广泛群众基础的Pop Car,终于升华成了普罗大众对于艺术最初级的感受:晦涩难懂、曲高和寡。第18台宝马艺术车似乎并不是在艺术世界与速度世界之间搭建起桥梁,而是拆除了本应建在两个世界间的桥梁,让艺术的归艺术,大众的归大众。另外我也很好奇,宝马准备通过何种手段在比赛时向现场和电视前的观众展示这款艺术车速度的一面?让所有人去下载那个传说中的APP吗?还是反正我的藝术你不懂,你只要看到宝马的碳纤维制造工艺就好了?

当现代的表现手段尚无法拥有最广大的群众基础时,还请将艺术车还给大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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