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北京将在部分街道及社区试点垃圾“干湿分离”,居民只需区分厨余垃圾和其他垃圾,比以前更“直观”。与此同时,在城市副中心,今年底将针对党政机关、学校、医院等公共机构和餐饮单位、宾馆、超市等推行垃圾强制分类。这成为北京尝试解决垃圾分类率低的新手段。
北京从最初试点垃圾分类至今已有20年,效果却并不理想。市政府参事、垃圾问题专家王维平曾表示,前端垃圾分类做不好,会增加后期回收处理成本。
另一个棘手的问题是,因为源头减量计划落空,北京生活垃圾产生量近年快速增长,垃圾处理设施不堪重负。
北京师范大学环境史博士、公益项目“北京零废弃”发起人毛达将“干湿分离”和强制分类视为积极求变之举,不过在他看来,这两项新举措要想落实,一方面需要更精细的管理,另一方面应完善相关配套政策。
“三桶”变“两桶”
朝阳区劲松五区的垃圾桶,今年悄然变样了。
原本绿、灰、蓝三个颜色的垃圾桶,变为一大一小两个垃圾桶。小的垃圾桶容量120升,专收“厨余垃圾”;大的垃圾桶容量240升,回收“其他垃圾”。
小区内立着几个简易的四方小亭,名为“绿馨小屋”,这是专门收集居民厨余垃圾的回收站。“绿馨小屋”项目负责人李震说,居民只要分出厨余垃圾,拿到“绿馨小屋”,称重回收后可换算成相应积分,纳入个人账户,一定积分可换购不同的生活用品。
北京市城市管理委固废处处长林晋文说,劲松五区现在实行的,正是今年新推的“干湿分离”新模式,居民生活垃圾由原来的“厨余垃圾”“可回收物”“其他垃圾”三类,简化为“厨余垃圾”和“其他垃圾”两类。未来,每個区至少要有一个街道落实“干湿分离”,区内其他街道至少要有一个社区落实。
李震负责的劲松五区是第一批“垃圾分类示范小区”,他说,示范小区对厨余垃圾分出率要求更高,在人力和设备投入上更大,现在每5个垃圾桶就有一名专人负责,同时配备更多流动收集车及定位设备。
这样的投入,显然获得了回报。
劲松五区共有16栋居民楼,1169户居民。李震说,现在自觉参与垃圾分类的居民越来越多,厨余垃圾分出率接近20%。这一数字在劲松街道的其他社区仅为3%到5%。
一位小区居民说,现在家里厨房和客厅会多放一个垃圾桶装湿的垃圾,久而久之已经形成习惯。另一位80后住户则表示,自己刚刚搬到这里住,他注意到小区有地方单独回收厨余垃圾,但平时在家吃饭机会很少,不会特别注意分类,“分不分好像没有多大影响”。
目前,北京针对居民垃圾分类并无约束手段。但对李震而言,他与街道签订的协议中会约定厨余垃圾分出率,“如果达不到合同所规定的指标,我们从街道获得的费用就会按比例减少。”
北京市政府参事、垃圾问题专家王维平表示,总体而言,垃圾分类在向更简单更直观的方向发展,希望这样能提高居民的分类意识。
北京市城市管理委固废处处长林晋文亦认为,在垃圾分类初期,要降低对居民分类意识和分类知识的要求,采取最直观、最简便有效的分类方法,尽量减少居民在识别垃圾类别上的困惑。
如何杜绝垃圾混装混运?林晋文介绍,推行“干湿分离”后,厨余垃圾和其他垃圾清运车将错时进入小区,并安装GPS定位系统。
除了“干湿分离”,今年北京还将以公共机构为切入,破题垃圾强制分类。
目前,北京城市副中心已率先制定出时间表。通州区环境卫生服务中心相关负责人介绍,今年底前,通州全部公共机构、8个市场以及500多家餐饮单位及大型超市、宾馆等,都将试点垃圾强制分类。未按要求分类的,将面临行政处罚。
上述负责人介绍,属地街道和乡镇将监督、指导各试点单位落实垃圾强制分类,拒不实施的,需协调属地各相关主管部门进行警告,警告无效的可上报区市政市容委,协调行政主管单位进行处罚。
垃圾分类20年
1996年,北京垃圾分类回收从西城区赵登禹西路一处普通住宅区起步。曾见证大乘巷垃圾分类变化的74岁老住户崔湘文回忆,当年12月,家委会门口的小黑板写上《致居民的一封信》,倡议垃圾应分类投放。现在仍为小区垃圾分类志愿者的崔湘文介绍,最初只是简单地回收报纸、书本、塑料泡沫、碎玻璃和废铜烂铁,和后来的垃圾分类有所不同。
2001年底,作为事业单位的北京市环境卫生管理局被撤销,原环卫局下属的四个清洁车辆场由事业单位转制为四个国有独资企业,专门负责垃圾的收运和最终处置业务。
曾十余年参与北京垃圾分类实践、调研过北京千余垃圾分类试点小区的自然之友志愿者陈立雯介绍,环卫局解体后,北京市政府层面正式提出垃圾分类。大致分为两个时期,一是2002年至2008年,主要为奥运服务;2009年至今大规模推广垃圾分类,则为解决垃圾处理难题。
毛达找到一份2002年的报纸,当时新闻报道的标题是“六类垃圾标识力促北京绿色奥运”。根据报道,北京生活垃圾分类标识最终确定为六类:可回收物、厨余垃圾、纸类、瓶罐、电池、其余垃圾。这比后来的垃圾分类方法复杂得多。
2010年,北京生活垃圾分类标准改为三类,并首批建立600个垃圾分类试点小区。三个颜色不同,分别标着“厨余垃圾”、“可回收物”和“其他垃圾”的垃圾桶成为这些小区的显眼特征。陈立雯介绍,按照当年的要求,原则上三类垃圾应由不同的垃圾车分类运输至相应处理厂。
7年间,北京已有约3800个垃圾分类试点小区,占北京市物业管理小区的80%。
与高覆盖率形成反差的是,实际参与垃圾分类的居民比例并不高。
2015年,一份反映垃圾分类试点效果的调研报告显示,西城区一处垃圾试点小区计划达到80%的分类纯净度,但实际参与分类的居民不到40%。
记者在通州区杨庄路某小区探访时发现,多数居民仍然习惯混装混投,半小时内共有10人投放垃圾袋,无一人将厨余垃圾单独分出。三个颜色不同的垃圾桶内垃圾趋同,标着“其他垃圾”的垃圾桶内露出半截快递纸盒,这样的纸盒原本应该出现在“可回收物”的桶内;“厨余垃圾”桶内,“扎眼”地出现白色塑料瓶。
陈立雯说,这样的状况正是北京垃圾分类的一个缩影。“过去的垃圾分类仍停留在所谓的覆盖率上,一波又一波换不同种类的垃圾桶。很多小区居民投放垃圾的时候不分类,原本定位为垃圾投放高峰时段指导居民垃圾分类的指导员也变成了二次分拣员。”
垃圾分不出来,垃圾减量成为“空谈”。
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2015年,北京生活垃圾清运量为790.3万吨。2010年,这一数字是633万吨。这正是北京大力推广垃圾分类试点小区的5年,生活垃圾清运量却增长了24. 8%。
北京市城市管理委固废处处长林晋文透露,2016年,北京生活垃圾产生量相比2015年再次增长10.4%。一年垃圾增长量甚至抵消了一个大型垃圾焚烧厂的处理能力。
前端未分类,垃圾处理的成本也“水涨船高”。
陈立雯介绍,如果厨余垃圾单独收集处理,终端处理费用每吨需要100元,但混合焚烧的费用则需150元。
中国人民大学环境政策与环境规划研究所所长宋国君等人发布的《北京市城市生活垃圾焚烧社会成本评估》报告称,以2015年为例,北京生活垃圾处理成本为42.2亿元,如果从收集到运输、焚烧全过程严格分类,实现厨余垃圾单独处理、可回收物回收利用,这一成本可降至15.3亿元,降低64%。
“盯人”战术奏效
陈立雯等长期关注垃圾分类的志愿者均用“止步不前”形容北京的垃圾分类。这中间,社区实践仍有“亮点”。
海淀区苏州桥西社区是一个样板社区。社区居委会主任李春燕告诉记者,目前,垃圾分类尤其厨余垃圾分离有一定效果,社区500多户居民每日可回收100多公斤的厨余垃圾。但她感慨,这样的分类成果来之不易。
2014年,社区建立单独的厨余垃圾收集站后,曾发动居民党员等志愿者及其他社区工作人员共120人,在每层楼梯口,专门指导居民垃圾分类。一个月后,人数减半,半年后,剩下十几个社区指导员。
在李春燕看来,没有处罚及强制手段,只能靠这种人盯人的笨方法帮助居民建立垃圾分类意识。同时,单独倾倒厨余垃圾的居民还有补贴,每次5毛钱。她说,这不仅是补贴手段,通过刷卡记录,还能知道哪些居民没有单独倒厨余垃圾,再单独上门沟通。将近半年后,居民开始有了垃圾分类意识。
算上管理人员费用及补贴,李春燕算了笔账,社区每年花在垃圾分类上的财政投入约10万元。
“盯人”战略也在昌平辛庄村奏效。
实行垃圾分类一年多后,辛庄村垃圾减量率约为75%。这里成为垃圾分类志愿者眼中分类实施成效显著的典型,并冠以“半强制垃圾分类”。
参与其中的志愿者杨婧解释,所谓半强制,就是村里的干部会到垃圾收集现场监督、入户宣传并跟随环卫车检查。“遇到有问题的情况,直接批评。”
在杨婧看来,这种村干部直接“盯人”方式有其特殊性。但目前,在没有其他政策措施的情况下,她认为没有更好的办法。
“北京零废弃”发起人毛达表示,不管是“三桶”还是“两桶”,在约束手段缺失的情况下,垃圾分类要落实下去都会比较难。陈立雯同样认为,需要更加细致的管理和相关配套政策,才能推进垃圾分类,进而实现垃圾减量。
毛达认为,按照其他城市的经验,提高源头分类效果,还要遵循谁产生、谁付费,多产生或未按要求分类的居民应承担更多处理费,光靠补助可能行不通。
这一点似乎难度更大。
與垃圾产生量节节攀升相比,北京的居民生活垃圾处理费标准已10余年不变,仍为每吨25元。具体算到居民头上,目前是按每户每月3元缴费,与产生的垃圾量无关。2013年,北京非居民垃圾处理费曾首次上调,由每吨25元上涨至300元,但居民生活垃圾处理费并未随之上调。管理部门之前多次提及的“计量收费、分类计价”,多年以来并无下文。
再生资源回收行业陷困境
再生资源回收曾在垃圾减量中被寄予厚望。有报道称,2008年前后,北京再生资源综合回收率甚至达到30%。然而近年,再生资源回收行业“停滞不前”,陷入困境。
北京某物资回收中心负责人大明(化名)所在公司负责丰台区马家堡、方庄等区域生活垃圾分类回收。其中,再生资源占比约10%。
从事再生资源回收行业近20年,大明用“可惜”形容这些被一烧了之的再生资源。
“这个行业早已今非昔比。”在大明的印象中,转折出现在2012年前后。
2012年,大明所在的“东小口废品回收集散地”开始拆迁疏解。2008年,这座北京最大的废品回收集中区曾聚集上千人。他们分工明确,整车的废纸、塑料等被运至河北等地。
根据报道,《东小口地区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二个五年规划纲要》提出,加大对废品回收市场等低端产业的清理。废品回收被定义为低端产业。
2014年,昌平区决定有序清退废品回收、建材、小商品等低端市场,废品回收市场大面积萎缩。东小口废品回收集散地拆除后,大明转战丰台,经营方式也和之前的废品回收不大相同。
利润断崖式下跌,也是再生资源回收行业萎缩的原因之一。
目前,北京周边几乎没有能够回收再生资源的工厂。大明说,回收的东西得卖到山东等地,运输成本是原来的一倍。
“那时,一个塑料瓶回收价格一毛多,再拆分成瓶盖、瓶子、塑料纸分类卖出去,平均利润至少是20%。”大明感慨,现在一个塑料瓶的回收价格只有三分钱,居民和企业参与再生资源回收的积极性都大大降低。
负责北工大垃圾清运的一名环卫工人抱怨,现在废品回收价格越来越便宜,辛辛苦苦分拣出来也卖不了几个钱,太不值了。
今年开始,北京将推进垃圾分类与再生资源回收“两网融合”,意图提升垃圾资源化利用水平。
2016年7月,北京市城市管理委成立后,垃圾清运及资源回收实现统一管理。林晋文解释,未来,政府将通过购买服务的方式,选择同一家运营主体承担环卫清运、资源回收加工等工作。这个主体既可以是环卫企业向后端延伸,也可以是传统再生资源企业跨界转型。
大明的公司已经加入“两网融合”大潮。他说,再生资源回收需要配套政策跟进落实,尤其对于低附加值的可回收垃圾,需给予更多补贴。
本刊整理自《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