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政局或将重返动荡期

周志伟

巴西局势变化之快出乎意料。5月12日，巴西总统特梅尔执政届满周年;5月17日，巴西肉类生产加工企业JBS集团负责人若埃斯利·巴蒂斯塔向司法机构检举时，供认特梅尔曾要求该企业向已入狱的前众议长库尼亚支付“封口费”。此事曝光后，巴西司法机构启动了对其的追踪调查。如上述检举内容属实，特梅尔将涉及被动犯罪、阻碍司法调查、有组织犯罪等多项罪名，巴西政局有可能由此重返剧烈动荡的周期。

巴西政局的不确定性

特梅尔“封口费”事件曝光后，巴西多地爆发了反对特梅尔政府的游行，规模较大的发生在圣保罗、巴西利亚两地，游行民众的口号集中在“特梅尔下台”和“提前直选”这两点上。5月24日，游行民众冲击多个政府内阁部门，为维持首都治安，特梅尔政府下令调集军队进入巴西利亚，冲突共造成约50人受伤。与此同时，特梅尔的“军队调集令”受到包括盟党在内的朝野多党的质疑和反对。舆论普遍认为此举加剧了特梅尔政府的执政风险，有可能使得巴西逐渐趋好的政治经济局势重新回归动荡。

另外，“封口费”事件也使特梅尔严重依赖的执政联盟出现分化，甚至存在完全瓦解的可能性。前总统罗塞夫被弹劾后，特梅尔的民意支持率一直维持在10%的低位。尽管如此，特梅尔仍依靠盟党在议会中的支持强行推进劳工法和养老金两个领域的改革。但是，特梅尔政府的“过渡性”和“临时性”特征决定了其执政联盟的脆弱性。“封口费”事件曝光后，个别中、小盟党已经退出内阁，而其最大盟党社会民主党“精神领袖”、巴西前总统卡多佐也曾作出“特梅尔应该辞职”的表态。尽管特梅尔总统最依赖的两大核心盟党社会民主党、民主党暂时未就“是否退出内阁”作出集体表态，但是，特梅尔的执政联盟的确已处在“风雨飘摇”的危险局面。事实上，由于内阁要员涉腐、强推社会改革等问题，特梅尔政府的民意支持率一直呈下行趋势，而执政联盟在议会中的优势是维系特梅尔政权稳定性的关键要素。根据这一逻辑，执政联盟的松动使得特梅尔执政的弹性空间受到进一步挤压。事实上，特梅尔的盟党已经着手筹划“后特梅尔时代”的政治解决方案。

在野党方面，罗塞夫被弹劾后，以劳工党为主的巴西左派一直未停止对特梅尔政府的对抗与攻击。自特梅尔代行总统职务以来至今，这些党派在议会中针对特梅尔政府提出的各项改革提案均采取全面抵制的做法。“封口费”丑闻曝光后，特梅尔受到几大在野党更猛烈的攻势，它们先后提出了9份弹劾特梅尔的动议，加上之前的5份弹劾动议，在野党对特梅尔政府的攻势达到了阶段性的顶峰。与此同时，对特梅尔更为不利的是，中立的巴西律师协会在5月25日向众议院也提交了弹劾特梅尔的申请，该律师协会在1992年和2016年两次成功弹劾总统中都发挥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因此，综合考虑执政联盟内部的分化、在野党的攻势、司法机构的立场等多种因素，特梅尔政府的确已面临着巨大的风险。

除“封口费”事件外，特梅尔即将面临的另一巨大挑战就是6月初联邦最高选举法院针对2014年罗塞夫与特梅尔联合参选过程中“竞选资金”合法性的裁决，从目前巴西媒体的分析来看，这很有可能是压倒特梅尔的“最后稻草”。如选举法院作出不利于特梅尔的裁决，其执政联盟极有可能出现瞬间瓦解的局面，而特梅尔也将因为“2014年选举结果不合法”而失去行使总统职务的合法性，巴西政局也将由此回归动荡的局面，经济复苏的势头也很有可能面临“流产”。

巴西政局的可能走势

总体来看，在目前不确定性因素增加的局面下，特梅尔总统的执政前景较为黯淡，政局走势存在多种可能性：第一，特梅尔提出辞职。对巴西而言，这是该事件成本最小的结束方式。但从目前来看，它的可能性相对较小。因为，其不仅取决于司法调查的结果和政治环境的酵变，更取决于特梅尔的个人意愿。自“封口费”丑闻曝光后，特梅尔已多次明确表示“拒绝辞职”的态度，但如果在诸多要素均不利己的情况下，不排除特梅尔改变立场的可能性。尤其是如果最高选举法院作出“2014年选举资金违规操作”的判决，特梅尔主动提出辞职的可能性会进一步上升。第二，特梅尔被弹劾。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也不大，原因在于，根据联邦宪法，最终弹劾需众议院、参议院举行多轮投票并且在各院获得三分之二以上票数的支持。尽管个别盟党已退出内阁，但特梅尔在议会中依然具有一定的优势，弹劾提案在两院尚不具备获得通过的环境。另外，在经历了2016年罗塞夫弹劾案后，弹劾应该不是巴西三权机构解决当前政治危机的“首选项”。第三，特梅尔度过此轮危机，完成自己的任期。这种前景面临非常多的不确定性，不仅包括此轮政治危机，而且也存在新丑闻曝光的可能性。第四，最高选举法院裁决2014年选举结果违规，特梅尔的总统资格被自动取消。从目前局势的局势来看，这是最有可能出现的状况。一方面，在巴西选举的实际操作中，找到竞选资金违规的突破口难度不大;另一方面，这也是多数党派（包括特梅尔的盟党）更倾向的选项。

如果说特梅尔维持执政的可能性较小的话，那么接下来的解决方案主要为两个：其一是提前启动直接选举，其二是通过议会的间接选举产生新的过渡性政府。关于提前大选，主要由以劳工党为首的在野党推动，但根据巴西联邦宪法的规定，在政府任期已过半的情况下（本届政府任期以罗塞夫于2015年1月1日开始执政至2018年12月31日），直接选举必须通过修宪程序，而宪法修正案必须通过议会多轮表决，且最终获得超过3/5的票选支持方能通过。从目前各党派立场倾向来看，此方案基本不具备可操作性。根据《圣保罗页报》近日对397名众议员（占众议员总数的77%）和72名参议员（占参议员总数的89%）的摸底调查，多数受访议员反对“直接选举”的方案。在第一个方案缺乏可行性的情况下，剩下的方案就是议会内部的间接选举，也就是由参、众两院议员集体投票推选继任总统，而在此之前，由众议院议长代行总统之职。目前，各主要党派已开始对间接选举进行筹划运作，其中也包括朝野两派之间的协商对话，问题的核心在于继任总统候选人的人选上，相对集中的候选人为曾在过去几届政府内阁中均有任职的内尔松·若宾（Nelson Jobim）。

不管巴西此轮政治危机将以何种结局结束，因罗塞夫被弹劾而引发的巴西党派力量博弈呈现出加剧趋势。在弹劾罗塞夫问题上，特梅尔获得了多党派的广泛支持，并以此为基础组建其执政联盟。但是，这种党派联盟关系更多基于反对劳工党执政的政治意愿，而不是基于对特梅尔执政的支持。这种局面不仅增加了特梅尔在盟党利益协调上的难度，而且使其执政联盟存在高度的脆弱性，任何突发事件均可能造成执政基础的动摇，尤其是在民意支持率仅为个位数水平的局面下，其执政的持续性严重存疑。

自2017年第一季度开始，巴西经济呈现出企稳回升的态势，通货膨胀率、利率、就业状况、GDP等多项经济数据已出现明显的改善迹象。尤其是特梅尔推动的财政改革措施、勞工法改革、社会保障改革在议会中获得初步推动，对未来巴西的投资环境以及经济可持续发展形成利好支撑。正因为如此，国际多家评级机构纷纷调高了对巴西经济的预期。然而，当前巴西政局的动荡局面很有可能中止当前经济改革的进程，从而影响巴西经济复苏的节奏，甚至存在经济再次探底的可能。“封口费”事件曝光后，穆迪就宣布将巴西主权信用评级从稳定下调至负面，这也反映出了政治风险依然是当前巴西经济所面临的最大不确定性因素。从短期来看，不管特梅尔政府是否延续其执政，巴西的政治环境仍需要一段时间完成政治力量重建过程，才能够回归到真正的稳定。而这一过程需要新的大选并通过全体选民的意愿来实现，从目前来看，这一时间点应该是2018年10月的总统选举。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拉丁美洲研究所副研究员、巴西研究中心执行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