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格丽玛
陷入高贵的蒙古蓝里,我走不出来
蓝,我把舌尖上喊出的第一声母语
顶置高声部
蓝,我把眼睛里收回的第一个记忆
刻在眉梢的黑痣上
蓝,我把发声部的功能延长到云层
再婉转到河水,喊你
直至喊到疼痛的部位
我曾用汉语标注的音节
拼读着你的蓝,蒙古蓝的蓝
我曾用一首赞歌
高唱一条蓝色哈达铺向遥远的天边
我曾用一片云彩的投影
抚慰敖包山上裸露的岩石
这一切,都是为了一片蓝啊
流着祖先高贵血脉的蓝……
高过母亲的额头和父亲的信仰的蓝
藍是母腹里的坐胎,蓝是父亲深邃的目光
蓝是牧人浑浊的眼神,蓝是马背上流动的长风
蓝是驼峰上高挑的追问,蓝是我一生的跪拜
蓝是早已渗透在我骨髓里的长调
蓝是长在父亲喉结上的悲歌
蓝是族人们世代相传的篝火
蓝是最崇敬的长生天的底色
我崇尚的蓝色,
是蒙古蓝的蓝……我寻找
一条蓝幽幽的哈达和一条蓝幽幽的河谷
我站在高贵的乌拉特草原上
听到不再凄美的长调覆盖了四野
那一根折断的琴弦深陷在裸露的河床
那一个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苍茫的天际
我想用苍天般的颜色画一个心愿
朝鲁大叔家的双峰驼
被几千年的风沙养乖了
天性渐渐泯灭
你是天生就背着两座山行走的幽灵吗
多大的耐力啊,我的神
不仅仅是大漠奇观
不仅仅是茶马古道的运输工具
看着你,无论我如何费解也解不开一脸茫然
你绝对是我不可逾越的鸿沟
更是我不可破译的天书
看见你,总让我怀念大漠的壮阔与恢宏
你是我移动的山峰
绅士般的驼韵
我一度思念朝鲁大叔的络腮胡子
他是一个独自穿越大漠的七旬老人
古蓝色
想起你,想起一条古旧的老房子
奶奶的一只玉手镯,静物写生似的在老照片下躺着
烟熏过的老墙边,已经七十年了
还有公鸡和母鸡绕着走过木栅栏
梨树下,梯子躺着做梦
想起古蓝色,青烟飘过麦香
蝈蝈吵醒的晌午,已经七十年了
草莓基地,塑料大棚的天窗
覆盖着幽然的古蓝色
夜莺打开话匣邀请星星
渠水绕过民族乡,绕过靛青似的黎明……
想起你的锁
阿爸,是你的锁,给了我一种力量
让我听到门外的咳嗽声,渐渐近了
你的脚步相伴一只锃亮的牧羊鞭
带来一缕草原的清香
那是多么久违的味道
远比我喷洒的香奈儿还醉人
你奔向你的房门,也奔向一把锁
那一扇锁了将近一生的门,吱的一声开了
哦,原来这把锁是挂在门闩上的
你说不用锁,假的
只需挂上去就行了
屋里没有值钱的东西,也没有贼来
几十年来,你已经习惯了
锁也习惯了,就像阿爸的咳嗽声
在草原等你
你的远方是我,我在草原深处
等你,我把自己放回原点
等你。等你等到雁南飞,等你等到花凋谢
我为你斟满一杯马奶酒,放在忽必烈金顶帐顶
歌声响起又落下,草原醉了我也醉了
可你还没有到来
初秋的凉意漫开
升上的一弯新月躲在云雾背后发呆
门前的小黄马扬起鬃毛啼听
你的脚步依然未到
红格尔塔拉河静静远去
我的长调在空旷中悠扬
我看不到你的踪影
只好赶着羊群四处游走
直到晚霞落,直到星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