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田
额尔古纳
让遮天蔽日的森林,回到山上
让流淌的河水,回到室韦弯曲的谷地
今晚星稀,黄沙掩埋了大汗的营帐
一堆堆石头,工匠凿过的石头
打造过箭镞的石头,裸露在河谷
受过箭伤的人,白骨已远埋他乡
这样的夜晚,谁会策马掠过
前面有恩和哈达,血一样的月亮
还是坐下来歇一歇吧!坐下来你就会
侠骨生出柔情,瞬间厌倦百年
岁月倥偬,你还可以,解下腰间的酒壶
不想漫漶的野史,不想人间的芜乱
坟 地
肃瑟的秋天,守山老头张二棍死了
村民们在悲凉的唢呐声中,把他埋进一片丛林
春天来临,我一位女同学得了急性流感
半夜脸烧得像猪肝,在炕头咽了气。她母亲痛心地说
这孩子走得太快了,太横,肯定是没法轮回了
次日,被匆匆埋进了那片丛林
我们管那片丛林叫八里地,它盘踞在一面幽暗的山坡
邻居老人时常对我说,八里那个地方不吉利
天空盘旋一群鸟,长着黑色的羽毛,在林子里绕来绕去
谁要是稍微不注意,就会被它们摄走魂
我上山采野菜的时候,经常途经那片丛林
说起来挺奇怪的,每次我到达那个地方
都会鬼使神差地把脚步放慢,瞅瞅
有没有新埋的坟,要是看见了新鲜的泥土
就凑过去,端详一会儿坟头的照片
大多数的情况是,照片上的人都很老,表情慈祥
也有特殊情况,照片出现的是年轻人,像一朵盛开的花
那个时候,我便胡思乱想起来
觉得这些人一定还活着,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比活人还愉快
这样想的时候,后背会突然刮起一股凉风?
真不明白,这是他们遥远的召唤,还是我灵魂上的警醒
磨刀的人
磨刀的人,摆放好一块青石
浇上水,双手压紧刀背
嚓嚓嚓……粗糙的声音
让他的大脑中,浮现出一个侠客
侠客来无影,去无踪
行走江湖、抱打不平
他踹开第一扇大门,是镀铜的
大门后面,露出来村长赵宝的肥脸,没错
找的就是你,只有日思夜想
才会让我磨刀霍霍到今天。这么多年来,你太辛苦了
在村里搞了无数个女人,暴敛了无尽的钱财
为所欲为放到你身上简直是太合适了
你不会忘了吧?有一次我在村民的怂恿下,去城里上访了一趟
回来后,你是怎么对付我的,你最清楚
你把村里一片荒凉的沙石地,分给了我
那块地真给你长脸啊!十年九旱
他踢开的第二扇大门,是钢板铸造的
深宅大院里,冒出来一个光脑壳,这回又找对了人
狗日的包工头子郑俊!见过坑人的,没见过你这样的
这回你得说说,你有多阴险。去年
你在村里盖食品加工厂,占了我多大一塊地
占地时,你是怎么和我谈的?你指天发誓,签字画押
说工厂建成了,我的儿子第一个进厂上班,还能持原始股
可是后来呢?你自己说说,工厂刚刚封顶,你就一溜烟跑了
嚓嚓嚓……磨刀的人心含怒气,目露寒光
他的大脑正在寻找第三个人……
发什么怔,赶紧磨菜刀!恍惚中,他看见一个中年妇女
正不耐烦地催促着他
渔 汛
秋天的额尔古纳河,湍急的流水漂满落叶
哲罗鲑、细鳞鲑和雅罗鱼还是没有游来
河边,零星散落着窝棚,住着焦急等待打鱼的人
打鱼佬多宝说,要想判断渔汛什么时候来,得听风
风一连三天往南吹,河水马上变得暗潮汹涌
这种情况,鱼群就开始洄游了
老萨满巴特不认同多宝的话,他有另外一套理论
他认为要想知道渔汛的到来,得看水,水分三层
下面沉积,中间涌动,上面就是空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半夜里,渔村疯女人托娅跑到对面的山上
朝着河面狂喊: 傻子们,等吧!一直等吧!鱼都让你们打没了
冲下来的都是一些水草,这回你们要白日做梦
金帐汗
合撒儿,大汗向北,你向西
一夜的落雪,冻伤了许多马匹
北京城还在征伐
遥远的库伦,没有传来最新的消息
连续不断的大风雪
让流民和牛马纷纷倒毙
牧人们,赶着羊群躲进了山里
合撒儿,这个时候你仰天长叹什么
缺少粮草,又没有补给,很正常啊
你不是有金色营帐吗?
打仗的年月,黄金肯定换不来粮食
就这样了,合撒儿,你敢离开吗?
我猜你肯定不敢。大汗走的时候,向你传达过生死令
让你不惜一切代价
守好这一亩三分地
大汗啊大汗
这哪里是一亩三分地
这分明是阿穆尔河广阔的流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