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
以前人们夸孩子,经常说他“家教好”,现在人们夸孩子,这么说的越来越少了。家长们说得更多的是孩子“奥数拿过冠军“英语口语考了多少级”。在评价孩子的时候,我们越来越多地使用社会人格的成功标准,却渐渐忽略了自然人格的流露。
可我依然喜欢“家教”这个词,因为它是一种耳濡目染,是一种长期的人格养成。对中国人而言,家庭教育是一个人价值观形成的基地。孔子提出人的学习要分为几个阶段:第一阶段“入则孝,出则悌”,就是讲家庭教育;第二阶段是“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说的是社会教育;第三阶段是“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意思是说你前两个阶段都完成了的话,就可以去学习文献知识了。我们现在是反过来了,在学校接受了很多年的教育之后再去接受社会教育,而家庭教育呢?往往被我们忽视掉了。
家教是一种伦理的认同,也是一种规则的认同。家庭教育是让孩子从小就找到一种生命的自觉,一种建立在服从基础上的自觉。这种服从是伦理的服从,规则的服从,个人对集体的服从。为什么很多考上大学的高材生,在人生的路上走得磕磕绊绊,与人发生那么多的冲突呢?到了念大学时,你再告诉他们什么叫做规则,已经有些晚了。
我们都知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这句话,但是我们的观念和行为往往很混乱:一方面我们教育孩子要尊重老人,另一方面老人却在伺候孩子;一方面我们告诉孩子要尊重他人、服从规则,另一方面,在绝大多数独生子女家庭中,孩子依然唯我独尊;一方面我们嘴上告诉孩子要艰苦朴素,另一方面我们不断给孩子买奢侈品。
“言传不如身教”,相对于行为的强大,思想和语言往往是蒼白无力的。我的女儿也是独生女,她两岁时,我就告诉她,姥姥有糖尿病,每次吃饭前都要吃药。于是,她养成了习惯,每次吃饭前刚拿起筷子,她就说:“姥姥,吃药。”她明白她对姥姥是有责任的,有了责任会觉得很光荣。以前我们带她出去玩,她都会带一个布娃娃,说那是她的“妹妹”。但是她长到4岁,我们再带她出去玩,她就不带“妹妹”了。我们问她为什么,她说:“我要腾出手来扶姥姥啊!”
去年春节,我带她去丽江玩,女儿第一次去养鸡场捡鸡蛋,感觉特别新鲜。回来后她一只手握着一枚鸡蛋,吃饭时也舍不得放下。我们都笑她:“你那鸡蛋都快孵出小鸡来了。”在机场过安检时,她也攥着不放。
就这样,两枚鸡蛋“颠沛流离”地跟着她回到了城市里的家。一进门,还没来得及换鞋,她就扑到姥姥怀里说:“姥姥,我给您带回两个鸡蛋!”那一刻,我心里挺惭愧,因为我顶多想到给我妈买些土特产,没想过不花钱还能给她带回些什么。
那时,我就想,孩子做了什么事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心中有没有牵挂。一个从小懂得牵挂别人的人,长大了才可能被别人牵挂。家庭就是一个让我们从小酝酿牵挂的地方。从这个意义上说,家长的行为方式本身就是一种重要的教育。今天,我们常感到人越来越像工业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标准件,越来越失去了属于各个家庭的烙印。“烙印”这个词的英文是“brand”,它还有一个意思就是“品牌”。企业要有品牌,其实人也需要有品牌。人的品牌不是你拥有几亿资产,拿到了多高的学位或是有多么显赫的地位,而是我们带着什么样的家族烙印融入社会,我们用怎样的个人印记去对抗过于规范化的“流水线”。
有一次聚餐,朋友带着孩子。孩子爬上桌,像飞轮一样拼命转动菜台,什么好吃就往自己嘴里抢。我问朋友,你不管管孩子?他说,现代教育要解放天性,不能拿老一套束缚孩子。
他没有想过,一个孩子最后是要进入社会的,如果漠视别人的存在,当别人的权利受到伤害的时候,他的天性能保证他一生的幸福吗?如果一个孩子没有被自己的爸妈管教,那他被社会修理的时候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所以说,好的家教和门风能教我们做人的涵养。好门风一代一代地传承,才能让我们在这个迅疾变化的时代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真正的人生价值和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