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五 毛
错把灯光当月光
文◎五 毛
如果能将宋然风干在回忆里不朽,一切将更完美。
曾经活得用力过猛,就会向往韬光养晦。随着岁月的迁移,丹丹的心态温和得多,比起标榜的意义,她更倾心安稳的生活。家里人亦是如此,过去总是给她加油鼓劲,现在,跟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别太累了。
丹丹真的放慢了脚步。每年的 3月末至4月末,是队员们放假的日子。好不容易有了闲暇,她马上开启度假模式。前阵子,她只身飞往厦门,在传说中的美食街吃地道的海蛎煎,下一站,她准备去大连,跟海边的日出合个影。这些与比赛、拿奖比起来看似意义不大、怡情养性的小事,丹丹却能从中收获到无法比拟的幸福。
“除了旅行,其余的时间我喜欢宅在家里,做做饭、听听轻音乐。”丹丹抱着靠枕,悠然地说。她和一般的姑娘不太一样,闺蜜们逛街都是买衣服鞋子包包,她却独爱家居市场,家装摆设、床上用品才是她的最爱。仔细环顾丹丹的家,至纯至净的客厅,苍翠醉人的绿植,简约大气中透着一股小清新的气息。丹丹得意地说,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她亲自挑选的,没有任何的设计师,她还给自己打造了一个衣帽间,被她收拾得整整齐齐。“这么多年在队里都练出来了,不太喜欢乱,有点儿小洁癖。”丹丹笑言。
问到她的短板,她笑称自己就是太能张罗了,少年离家,又是队长,练就得她思维缜密,性格独立,独立到好像凡事都不用别人帮忙的地步。是啊,回望丹丹的奋斗模式,虽然能激起每个听闻者的热血,但缺乏巧劲,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她现在很渴望能有个肩膀靠一靠,“一靠不起,哈哈。”玩笑过后,丹丹坦言,其实这些年身边不乏追求者,有的才华横溢,有的浪漫多金,但她的择偶标准比较小众,在她那里,再多的物质,都抵不过真实温暖的相处。一朝一夕的陪伴,一粥一饭的烟火,才是她眼中珍而重之的财富。
寒暑交迭,打拼多年,丹丹一路走来,有汗水有泪水,有跌宕有喜乐,变化的是年轮,不变的是她骨子里的执着、专一与真诚。“你的真诚,对方一定感受得到。”她说,无论前路如何,她都不允许自己丢掉最初的纯真。“把复杂的事情想得简单,反而是当下一种重要的能力。”丹丹认真地总结。
看来,喧嚣的世界果然不适合丹丹,她还是比较适合清水的人生,拥有清水的欲望,以及清水的爱情。期待她能在今后的运动生涯中,再创辉煌佳绩,同时,也祝福她早日收获属于自己的那份“冰雪奇缘”,为他洗手做羹汤,让少年时代盛开在心底花园的玫瑰,完美绽放。编辑 /张德博
大春十八岁的时候第一次喝醉酒,吐了整条的学生街。臂膀上有纹身的烧烤摊老板拎着珠江啤酒的瓶子一路追,嘴上骂骂咧咧,南方儒软的口音却听得大春耳根发软,像是有人扶着她肩膀跟她吹着气讲情话。
她跪着吐倒在路边,抬头错把灯光看成了月光。
“城里他妈的……月亮都比家里亮!”大春吐完,拉着一旁经过的裤腿擦了擦嘴。
那年的大春刚考上艺术学院,从哈尔滨周边的小农村跑到广州来找她“南漂”的未婚夫。十六岁那年他们结婚本来是村中盛事,结果摆酒当天找不到新郎,当时还是村支书的老爹穿着借来的西服,站在话筒边灿笑着下不来台,憋了半天,终于说“今儿个闺女生日,特意请村里大家伙儿来吃个饭……”说到最后激动的破了音,“只管吃,礼金啥的给也不收!”
后面大春在扔下的新郎服口袋里找到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我走了,为了追寻自己的艺术梦想,我将带着诗去远方。大春,我在广州等你。”
大春从口袋里摸出张皱皱巴巴的纸,拉了把旁边的裤腿,“喏……就是这张……”
宋然仰头翻了个漂亮的白眼。
我去!这姑娘是有病吧!妄想症?
巴掌大的广告单背面,拥挤的写着她刚复述过的话,一字不差。可“大春”两个字,明显是后面加上去的,笔的颜色都不一样。
大春和宋然就这样相识。宋然替她付了当晚耍酒疯的酒钱,大春便嚷嚷着要以身相许,嚷了四年。
这情愫为何而起谁也想不通,大概在大春心里,你听过了我不为人知的故事,那我们的关系便要么亲密,要么决裂吧。
显然宋然这样好看的人,大春是不忍心跟他决裂的。
四年来她没少献殷勤,端茶倒水送零食,宋然学表演,培训中心内那个废弃电影院改造的小剧场的第一排,便永远坐着大春在鼓掌。其实没开学多久大春就发现被骗了,这所她以为的著名艺术学院不过是所三无的野鸡大学,是著名艺术学院的附属培训机构。怪不得大春这种分数刚够三本线没什么艺术细胞的人也可以被录取。来了之后她宿舍6个人,退学了4个,但大春乐在其中,她觉得在这里找到了真爱,没白来。
她追宋然的巅峰出现在第三年,大四的宋然要去湖南实习,大春毅然决然的跟了去,为此还退了学。
宋然终于有了动摇,拉着她去了第一次遇见她的大排档,酒过三巡,他拉着大春的手,诚恳地说:“以前我只觉得你缺心眼,但没想到你这么缺心眼儿。”
宋然的眼神迷离,白里透红的皮肤在路灯下泛着玻尿酸的光泽,他轻声细语,像被人捏着嗓子:“说实话,你对我比我妈对我还要好。但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你也看到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跟着我,会耽误你。”
大春鼻子一酸,这是她头一次听到宋然对她的肯定。
路灯又被模糊成了月亮,大春低头掰断小龙虾的钳子,“没事儿,我不嫌你娘。”
“去你妈的,你个蠢蛋,我的意思是你这辈子高攀不上我了!”宋然愤然起身,留下了大春付钱。
他不打算劝阻大春了,她就像冬日暴风雪中的一截顽木,根都断了,还有颗不死的心。
跟着自己最后她会后悔吗?宋然忽然想扒开命运的帘子看一眼结果。
见到林荫后,大春终于知道宋然坚持要来湖南实习的原因。
原来他真的不是gay,他也有自己的女神。
怪不得他爱看张曼玉的电影,一遍遍在没空调的剧场里排练《花样年华》。大春曾经窃喜,自己居然也可以得到宋然的垂目,在表演课上客串一个树洞,举着块牌子,与他近距离接触。
显然觉得宋然像梁朝伟的,估计只有大春一个人。
宋然前来实习的剧组因为经费有限,将一部都市情感大剧改成了都市邻里轻喜剧。宋然本来面试到了一个公司某职员的龙套,在大刀阔斧的改革后,剧里已经没有公司了,只有两间房子和四个邻居。
显然宋然的资历排不到男四,他变成了一名光荣的场务人员。
而很有范儿的是,这名场务还带了位助理。
在剧组没钱开拍的闲暇之余,宋然会带着大春到芒果电视台里当场下观众,中午会包一餐饭。林荫在台里当主播,负责地方台的一档养生栏目,经常需要场下的托儿来打广告。宋然自告奋勇,他觉得自己上镜又会说,关键还不收费。
然而他和大春,已经穷到一天只吃一顿工作餐的地步。
大春拿攒的生活费交房租,两人睡在14平方米的小单间里,大春打地铺;宋然每月的生活费用来买化妆品和保养品,拿到场务的补贴后,一不留神就去买了新衣服。
大春说:“你穿着好看,你就去穿。”
暮色四合的五一路上,宋然戴着贝雷帽,提着有棱角的白色购物袋,像是电影里走出来的人。他带大春去星巴克喝咖啡,两人坐在绿色的帐篷下,大春望着他棱角分明的轮廓陷进夕阳里,想用相框装起来挂墙上,每天看一百遍都不够。
这一刻她决定,她这辈子都不会回去了。那个十六岁就让人结婚的地方,她要和它永远的告别。
“你老是盯着我干嘛?”宋然皱着眉头,虽然我知道我帅。
“我觉得你好看,就算你的鼻子是垫的,也好看。”大春认真的说。宋然一杯星冰乐砸过来,骂的大春觉得心里特别舒坦。
家里有人要貌美如花,大春就只能想方设法赚钱养家。她承包了全剧组的送盒饭,接车,收道具甚至做道具的杂物,干着三个人的活儿拿着两个人的工资。抢别人饭碗,自然要被责骂捅刀背黑锅的,但大春心大,收到钱时就一脸喜庆拉着宋然去吃火锅。
在火锅升起的腾腾热气里,宋然默然看着大春不断往锅里夹肥牛卷。前几天他亲眼看到林荫跟一个中年胖子去开房,心情还未平复;这时他看着大春,忽然觉得她姿色还不错,胸大肤白,就是腿有点粗脸有点方,但至少还是能看的。
宋然冷不防开口:“今晚我允许你爬上我的床。”
“啊?”正在涮菜的大春一盆茼蒿掉进了锅里,在嘈杂的火锅店失聪耳鸣恍了心神。
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大春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得到了宋然的肉体,整个人像偷了腥的猫一样斗志昂扬,一个人直接干了五个人的活儿,只要两个人的工资,还每天仰着头乐呵呵。她觉得自己美人在怀,银财在手,颇有些人生复何求的志得意满。
大春跟着导演去北京发展,中间走南闯北,日子过得虽不安定,事业和收入却稳步上升。
倒也不温不火,够笑看风华,不够名满天下。
不过大春也没那么大抱负,知道跟的人有功成名就的心,没当名导的戾气和时运。却什么都不说,只低头做好自己的事,反倒成了这些年唯一一个留在他身边的人。
六年里,大春没遇过宋然一次。有时她心想这孙子是不是整到她认不出了?还是躲到了圈子外,和他的林荫双宿双飞?
当年他是这样说的,大春,你一个人走吧。就算林荫被潜规则,我也爱她;我曾经想把你当成她,但我发现我做不到,你的腿太粗。
大春走的时候给他留了六千块钱,能拉一个欧式双眼皮是他25岁的生日愿望。
走多了路,视野就宽广了许多,大春终于懂得些人情,看惯了变故,也能从人群中一眼挑出有潜质和故事的角色。就是自己这出戏,戏路越来越窄,怎么也演不好。
而命运喜变故,22岁的大春显然美满的太年轻,就像 16岁的她以为一生有所托,看过更大的世界后,也就变了心。
剧组杀青后准备就地散伙,导演对大春说:“小姑娘我看你有潜质,不然以后你就跟着我混。”
当着宋然的面,大春高兴的跳了起来,她扭头对宋然说:“宋然,我觉得我的人生要出现转机了,以后你要啥名牌,我给你买。”
宋然眼底明灭不定,面色一片和平。
宋然陪大春在长沙过了 22岁生日,算是践行。俩人吃饱喝足坐在天桥上甩着腿晃荡,旁边放着一打百威。宋然问大春:“你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我没做过什么后悔的事啊,我做的全是我想做的事。”大春在夜风里笑的坦荡,与宋然碰杯,“你呢?”
宋然骇然,蓦地羡慕她活的如此洒脱真挚,想起初次见她时哭得惨烈,不禁揶揄她:“不恨那个抛弃你的人吗?”
“切,”大春大笑,“我那时不是恨他,是觉得他让我失望。我早知道那纸条是他相好写给他的,他是追爱去了。但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只有一个人,不是在地下室搞乐队,而是在维修厂里拿着扳手拧螺丝。”
“我笑人生的荒谬和他的认怂,”她捏着宋然的脸蛋,顺着他的鼻梁慢慢抚摸,“然后觉得你才是正牌艺术家,敢在自己脸上动刀子。”
宋然像被点了死穴般炸毛,“我他妈最后悔的事,就是那天晚上替你付了酒钱!”他揽过大春捏住她脖颈,“我这辈子只做过这么一件好事,就他妈遭了报应!”
她不善交际,有时会在半夜陪着导演到小馆子里喝二两白酒,听人闲唠,只闭口不谈自己的事。
宋然莫名火了的时候,大春扫一眼地上妖娆的照片就认出了他。她蹲在收工后的雪地里搜索与他相关的新闻,在凌晨三点,买了张去上海的机票。
故人重逢,他们聊了整宿。聊各自怀揣心事的过往,聊六年来的失败和转机,聊失而不得的爱情,聊到天光发白,大春一头倒在宋然怀里快要睡着,模糊一句“宋然,我看准了她不在,可不可以让我继续留在你身边。”
新年伊始,大春辞别导演,在宋然身边当起了经纪人。
这并不算一份风光的职业。宋然依靠发达的社交网络而火,打扮另类,性格乖张,行尽浮夸之能事以博眼球,自然算不上什么好名声,喜的人少,看热闹的人多,骂的人也多。大春经常在夜里私信的诅咒声中睡着,次日清晨继续战斗如虎。
在一场手机展销会上,出场的宋然收到一个花圈,随即有人上台撕扯他的衣领,挡在他身前的大春被抓破了脸,混乱中被一只手按入怀中,宋然对着镜头说:“打我可以,别打我女人。”
大春意外进入公众视野,做为宋然背后多年的女人,站在了最合适的位置上。
她经历过很多荒谬,天资也并不突出,一身毫无逻辑的倔强和不顾一切的盲目,却渐渐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用的时间有点儿久。久到身边人早已踏入人生的下一阶段,她才刚成年。好像遇见宋然的那一刻自己才破壳出世,之后那么多年,她不停成长,不断追寻,终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宋然说,你知道,我们的交往没有丝毫要彼此承担的责任,我们都是自由身。
大春三十岁了,没成家,没立业,却感觉自己更像一个独立的人。
只差一点,如果能将宋然风干在回忆里不朽,一切将更完美。
他们在周末的傍晚依偎在沙发上看《花样年华》,从暮色昏黄至夜幕初降,四周昏暗,渐渐看不清对方的脸,只剩屏幕荧荧闪着光,周先生在吴哥窟的重门回廊里,甩一把西服,孜然远去。
“傻子,”宋然嘲笑出声,“喜欢就去做啊,傻子。”
大春没有附和,仿佛在他怀中睡着。
“大春,”宋然似一时兴起,语调却悠长,“如果到了四十岁,我未娶,你未嫁,我便娶你,好不好?”
“你?算了吧。”大春轻笑。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大春在黑暗中靠近他,抚摸着他的脸,“我会离开你,但不是现在。”
编辑/张德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