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醒
孤独,似这秋水一练,清冷纯粹。
家国无事两相安,世事冷暖皆均调,间有苍凉,偶有收获。纵使枯叶满地,待它秋风乍起,孤独即生情趣,孑然也颇有韵致。
野郊柳旁,芝麻花间,芦苇丛中,去探索一汪潦水的生物世界,去领略垄间对对彩蝶的轻妙美感,去搜寻乡里传说中芦苇“鸡冠鬼”的踪迹,兴之所至,履之所及。待到野性撒尽了,索性趴在麦秸垛的顶处做一个晌午的白日梦。儿时这一场又一场的烂漫奔跑,几乎满足了我对大自然、对人世风情所有的好奇心与窥知欲。可孤独一旦成谜,寻因无果,求解不得,天真任性的少年潜意识地把它解读为宿命天意而自避困扰。最终,年少的梦呓在秋霜梦醒中化为一片死寂,宿命轮回,少年未醒。
父亲是孤独的。他拥有懦弱文人的性格、羁旅商人的情怀,却有着投机政客的野心、街巷氓痞的作派。时代的陡变,人格的分裂,思想的错乱,外加物质贫乏与精神追求的俗套博弈,理想与现实的狗血冲突,最终成就了他病态的假清高、伪君范。久而久之,天命未知,妄志不得长伸,四诉无应,苦闷无尽!
他把心封锁,孤立了真实的世界,用自己特有的意念语汇疯狂鸣歌。我总是借助父辈悲剧带来的启示,祈问造物主:万物苍生的孤独是否皆是如此深入骨髓、浸入命理?
我在街道人群里恍惚闪躲,弯腰行走的时候,满心命数不解的幽闷。我在阴冷满雾的精神荒岭上艰难跋涉,颓废苦吟。极致孤独的人,世界唯己:一个人蹲在校园的厕所中看昏黄的灯光里蛾虫飞绕;一个人在被窝里蜷缩一团数着被罩里穿出的线头;一个人坐在无人的广场一角,看着瓷砖缝里的蚂蚁来回折腾;一个人想象着未往的远方,还有未飘走的云;一个人在废弃的厂房里低头寻觅,寻找一张写有几笔草书的旧纸条、一片纹路斑驳的树叶、一颗奇形怪状的石子。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以此十字注解这一世遭际,足以令人参透彻悟。给自己留下独自审视心灵、凝视苍生的时间,真切感受人类骨子里的孤独温度。孤独不是与世界作对,正视它,享受它,一叶一苔皆是经卷,一草一木即是滋养。永夜书灯下,当我再也无法感动于草虫悲鸟的自然灵性,我只有笔耕不辍地书写着这孤独的文字,解析着孤独的多维世界。这一刻,淡然一笑,恬然于心,孤独之美,绝妙如诗。
没有知己,甚至酒肉之侪都无一二;鲜有红颜,调侃拌嘴之语也无半句。沉迷在自己的混沌世界里,间或奢靡与堕落,偶尔小资与文艺。无视人际交往的所有潜在规则,执念于“世界独我,亦可绚烂”的生存格言,顽固地信奉着个人主义,把“个性辐射”作为立世之学。男性世界里少了烟酒、客套、避孕套,多了诗画、臆想、白日梦。
半醺時刻,多次感叹,孤独非本意,奈何性自闭。疯憨痴傻,惊讶于性格的多面与分裂,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之道倒是游刃有余,天生逢场作戏好演技,自认也可两面皮囊、潇洒演绎。心甘情愿地迈进小楼成一统,只管自己的春夏秋冬,难得一人自在。对于外面的世界并无不满不屑之意。孤独融入血液,深入骨髓,日臻至境,孤独一旦成诗,实感人生别样之快。
孤独,要伴上那油灯纸窗间的黄晕才有意境!草虫微鸣,棋子闲敲,灯花趣剪,再有飞火流萤,桃花笺数片,或者一枝午后颇有风致的枯荷,伴有案前这情诗三行或家书百字,这孤独更是唯美之极,诗意之至!
真正的孤独者何必畏惧这无尽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