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梅
每天清晨,太阳从庄稼地里升起,照在瓦房上,公鸡最先扯开嗓门,喊醒梦中的人。
妇女们说着梦话,迷迷糊糊地起床,走进厨房,点火,煮早餐。每家的烟囱飘出炊烟,巷子里充满食物的香气。鸟儿醒来,猪儿醒来,狗儿醒来、孩子醒来……院子、小河边、草丛、竹林热闹起来。母亲撒下一碗稻谷,十来只鸡一涌而上,快速地啄食。猪儿一边用嘴拱母亲的腿,一边发出饥渴的叫声。母亲用剩饭拌上谷糠,加上水,搅均匀,倒进猪槽里,猪儿马上“吧嗒吧嗒”地吃起来。孩子们急急穿衣,洗漱,吃早餐,上学去。妇女们像约好了似的,纷纷从家里走出来,先汇到小巷里,再汇到大巷里,然后一同流向集市。小巷大巷很快被村民的走路声和说话声淹没。集市在村口不远处,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从一间屋里走出一个妇女,头上扎着马尾,包着一块花头布,手上拎一个竹篮,脚穿塑胶拖鞋,走近别人家时,不忘冲着别人家的门口大喊主妇的名字。快走喽,不走的话,好菜轮不到你喽。男人们极少去集市买菜,一间屋门前的石凳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从烟袋里掏出烟草,两只手指揉搓着,然后塞进烟筒嘴上,点燃,咕噜咕噜地吸着烟,吸够了就眯着浑浊的眼,把烟从鼻孔里、嘴里吐出来。路上人潮涌涌,中年男人视而不见。水烟是他最美味的早餐,他在其间,将一生的风尘吹成缕缕轻烟,神态悠然。通向集市的路上,有口老井。每天早上,都有好多人去井里挑水,住在水井附近的村民还拿着菜和衣服坐在井边洗。挑水、洗衣、买菜、做饭,村里人日复一日地过着简单的生活,忙碌着,也满足着。靠近集市的老巷,其大理石地板被一代又一代的天马人踩过,不变形,不变色,发出一种被时光洗涤过的光亮。离集市越近越嘈,这是村里最繁荣的声音,是生活真实的写照。老巷两边有熟悉的店铺,店里摆着各种生活用品和零食,集市口的早餐店挤满了客人,旺店必有好东西让人留恋。这家店的肠粉和汤面都很好吃,我每次去集市,都会情不自禁地走进去。集市以卖食物为主。动作最大、声音最响的就是猪肉档了。卖猪肉的男人,手臂必有坚硬的肌肉,脸部也杀气腾腾。手起刀落,档板嘣嘣叫,大块猪骨被砍断、猪肉被分割。鸡档里,鸡们咯咯咯地叫。鱼档最生动,卖鱼的男人总是笑嘻嘻地捉着生猛调皮的鱼,然后将鱼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再按客人的要求将晕乎乎的鱼切开。杀生的人并不恐惧,也不会同情猪们鸡们。集市里的菜都是村民自家种的,家里种什么菜就卖什么菜。我记得我摆过地摊卖过黄瓜,下雨时穿着雨衣,出太阳时戴上草帽,矮矮瘦瘦的,蹲在地上,不敢主动招人来买。来买菜的大多是熟悉的姑婶婆姨,总要逗我几句寻开心,而我只会笑一笑。那时就知道,买卖是双方受益的事,客人得到黄瓜和我得到钱一样开心。在市场里,时刻演绎着盈,卖也盈,买也盈。乡村集市里的日用品是简陋而实用的,一把锄头,一只竹篮,一个木桶,一把镰刀……除了用于身体上,就是用于田地上,都是必需品。你看,村民多么实在,能吃多少就买多少,需用什么就买什么,绝不浪费一毛钱或一只篮子。集市的尾端靠近天马河。河边摆着很多临时地摊,摊主有本乡人,也有外乡人。河边挤满洗衣服的女人,女人一边搓衣服,一边叽叽喳喳地跟旁边的人说开村里的新闻,谁家结婚了,谁家生娃了,谁跟谁吵架了,话儿跟水上的肥皂泡那么多,说过的,都随流水流出村庄。河水声衬托着人声,像柔和的钢琴曲与京剧同台演出,別有一番风情。河边榕树的根须随风起舞,无数鸟儿飞过。此时,村庄是一幅充满动感的画。集市是乡村的自然产物,是生活之本,是致富之源。乡村走过无数春秋,走到今天,集市老了,但依然在。日升月落里,乡村的人们安逸地生活着,村民的血汗和温饱在集市里,食物的灵魂在集市里。生活在一条乡村里,可以不了解村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但不能不了解集市里有什么卖。一棵菜,一件衣服,是生命实在的需要,可以讲价还价,但不能不用。像集市一样热闹的,是果园。天刚亮,村民便自觉醒来,带着农具往果园里去。一路上,草木含露,鸟鸣清越,荔枝树、梨树、香蕉树、柑橘树站在同一个位置等候熟悉的村民走来。村民结伴而行,走在弯弯曲曲的泥路上,边走边说话,说说柑子的长势,说说今天的天气,说着说着便看到一片果园,一下果园就忙开了。云朵在天空流动,鱼虾在水沟里欢游,村民有的除草,有的杀虫,有的浇水,一片热闹的景象。农忙时节,河是热闹的,稻田是热闹的。收割声、打谷声、笑声交织在一起,使人振奋。稻田边的河里停着很多木船,浪一来,船碰船,人们排着队将稻谷抬上船,运回家。如此热闹,如此欢欣。农闲时,稻田静下来。稻谷从发芽到成熟,都是沉默的。有蜻蜓来过,有蛇来过,有人来过,但并不热闹,听不见泥土的呼吸,也听不见禾苗拔节的声音,只听见流水轻轻地流过。这样的安静,正在孕育下一场热闹呢。夜来时,集市静下来,果园静下来,小狗小鸡静下来,整个村庄静下来。天亮时,万物又会醒来,热闹又会来临。季节轮回,时光流动,每一天、每一季都有相似的情节在乡村上演。人们在其中阅读生活,热闹与安静,皆体现生命的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