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年夜饭

海尧

我在喧嚣的记忆里穿行，寻找系于心中的章节，许是一座院落，一枚落叶，抑或是一顿年夜饭。

犹记得那年那月，大红的灯笼，在青砖黛瓦，飞檐画梁间随风飘悠。火红的春联、精致的窗花，在门扉和窗棂间相映成景，璀璨的烟花在空中炫舞。愉悦的笑意，跃上舒展的眉梢，惹得清泉叮咚，白雪漱漱；惹得红梅绽，江海起波澜。

一场盛宴，在万家灯火里，正如火如荼地开席。

我和父亲坐在一间几平米的出租屋里，赶着春节就要发的货。屋外，噼哩啪啦的鞭炮声，由稀疏到密集。屋里，小暖炉上的水壶嘴发出扑扑的声响。隔壁厨房，妈妈和年幼的弟弟正准备着年夜饭，不时传来锅碗盆瓢的碰撞声。那一年，我十五岁，除夕是我和爸爸共同的生日。

我低着头，双手沾满黑褐色的碳粉，认真地插着极板；熟练地舀起滚烫的铅水，注入模具；轻轻搅动父亲刚刚稀释好的硫酸，刺鼻的味道，带着腐蚀的气息，还有屋外浓浓的年味，一股脑儿地挤进喉咙，胸腔。眼泪流了下来，不知是被呛的，还是被熏的。

未了人间疾苦的弟弟，一脸兴奋地在两个房间里穿梭。或是捏了一截煨得焦黑的年糕，或是捧了一把炒熟的花生、蚕豆，放在我身边，又屁颠屁颠地跑回去给妈打下手。

我望着父亲弯着身子，吃力地把蓄电池内核一一放进外壳中，缓缓注入我搅匀了的稀硫酸。心里叹息，如果爸爸没有生病，那该有多好。我和弟弟这个年龄，此时此刻，本是穿着新祅，欢天喜地吃着零嘴的时候。

年夜的钟声回荡在山谷，夜幕完全笼罩大地，璀璨的烟花成了夜色的主角，我倚在窗前，透过模糊的玻璃，望着它们如夏花般绽放，又如秋叶般涅灭，突然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中的片断：划亮的火柴，温暖的火炉，黄灿灿的烤鹅。

“姐姐，开饭了。”弟弟的招呼声打断了我的遐想，回过头来，看着他抹得像小花猫似的脸，不禁扑哧笑出了声。弟弟后知后觉，照了镜子，看着这画布般出彩的脸，自己也笑了起来。

一张摇摇晃晃的四方桌上，整齐地码着四盆菜，星星点点的肉沫像雪地上的孤雀，停在白嫩的豆腐上面，这就是我们的年夜饭。妈妈挟起一撮肉沫，放在父亲的碗里，父亲停了一下正往碗里扒饭的筷子，继而，挟起碗中的肉沫，轻轻地放在弟弟的碗里，许久未沾荤腥的弟弟，两眼一放光，正要将肉沫快速扒拉进嘴里，突然，他也停了下，看看桌上的菜，再看看我们的饭碗，慢慢地，挟起肉沫，放到我的碗里，我又放到了妈妈的碗里，一小撮的肉沫，兜了一圈，又回到了父亲的碗里。

“孩子他爸，你就吃了吧，你身体养好了，我们还愁吃不上肉吗？”妈妈望着父亲不动的筷子，劝说道。

“好，我吃。”星星点点的肉沫和着父亲哽咽的声音，一起消失。

屋外，雪花开始大片大片地飞舞着，屋里，小暖炉滋滋地冒着热气。我和弟弟坐在桌子边玩绕线圈的游戏，父亲和妈妈商算着这次货发出后，能赚多少，并计划来年的規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是吗？

……

马路上的灯笼，开始在青松翠柏间红红火火。美丽的窗花，大红的对联，如山丹丹红艳艳。跃上眉梢的笑意，像一朵朵怒放的牡丹，洋溢着喧嚣欢腾的气氛，又是一年除夕了。

我和弟弟早已各自为家，除夕宴也一年比一年丰盛。在烟花璀璨的幻灭之后，倚窗望向广袤的夜空，那年那月那个除夕宴，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