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年初春,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万里晴空,几天来阴沉的雨雾天已完全散去,沒有留下一丝痕迹,空气非常清新。
晨练刚刚回到家,接到外市一位同学的来电,有几位从不同地方来的同学想到我家团聚,叙叙旧,听到每个人的名字兴奋不已,有的毕业至今已近四十年尚未谋面,但一个个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坐几排几号,学习成绩如何仍记忆犹新。晨练的疲劳一扫而光,更感精神抖擞,洗漱完毕,走进厨房揭开锅盖,早餐三下五除二,如狼似虎一扫而光,换上前几天刚从干洗店拿回来的衣服,静等着同学们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防盗门总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一次次探头往窗外楼下望去,总未见到外地车牌的到来,同学们的身影。等客人是一种幸福,但有时也是一种“无奈”,无奈主要是急切的心情煎熬着自己。感觉好像是时钟在捣乱,走得太慢太慢了,又感觉好像时钟电池快用完了,我打开后盖换上了一块新的电池,还是感觉它连动都不动,真的太难熬了。
快到晌午,防盗门终于传来清脆的音乐声,我三步并做二步冲向大门,忘记了可用电按钮打开防盗门,不知所措的扭动着客厅内门的防盗锁,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额头开始有汗珠渗出,它就是不听使唤,音乐声再一次次响起,手机的铃声也响了,我无暇去接听,知道是楼下同学们打上来的,我心急如焚,不知所措,偌大的汗珠已掉了下来,渗得眼睛有点儿模糊,更看不清了,我挠着头皮,终于按下按钮,顺手一转才也把大门打开了。
同学们一声声相互问候之后相拥而入,几十年惜别的情感,像山洪一样爆发,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老传统一扫而光,握手、拥抱等中西时尚流行的礼节尽数用上。
这是我家几年来第一次来了这么多客人,为新年带来了吉祥福气,幸好我家的客厅比较大,再增加十几二十个人也能容得下。
大家刚坐下,进门时的喧闹戛然而止,鸦雀无声,静得让我摸不着头脑,是不是刚才怠慢了大家?我想同学们不会因为门慢开了几秒、几十秒钟而生气吧!看着大家一动不动的口唇,我终于明白了几分,或许大家在来的路上,因为想说的话,想表白的思念太多太多了,早已口干舌燥了。看到此,我焦急的等待壶中的水能早点开,也特别交代爱人加开一支电热壶煮水,尽快为同学们泡上一杯清茶润润喉。
一杯杯清茶刚刚入口,入门时的喧闹又重新泛起。你一句,我一句,公说公有据,婆说婆有理,像一群顽皮的孩童,勾起对几年寒窗生活的回忆。每间宿舍四周靠墙一侧摆放着头顶着头十来张上下铺的床,每一间宿舍除了留下靠门的那张床作为上铺同学停放行李箱之用外,剩余的床全部都住满了人,而下铺同学的行李是放在床底下。房子中间并排安放了兩排学习用的桌子,每人一张,用于放置学习资料和细小物件,以及早晚自习。除此之外留下非常狭小的空隙,内面自修的同学想要走出来,前面的同学都要挪位置让其通过。住宿之简陋,学习之艰苦可想而知。其他年级和本年级另外两个班住在宿舍区,学习生活条件比我们相对好一点,而且我们班还有一件更吃亏的——冲凉。在冬天,热水是定时供应的,当我们去的时候热水基本都没有了,班里男同学大部分都跑到解剖室后面的小巷子,打开冲洗尸体用的水龙头,顶着寒风一边唱歌一边跳跃一边洗澡,也顾及不了女生宿舍后窗是否有偷窥的眼睛了。我在校期间还没洗过一次热水澡,这是后话。班里的女同学就麻烦了,除了个别不怕冷的,偷偷摸摸跑到隔壁党委办公楼的卫生间冲冷水澡之外,其余的女生一般冲完凉后,都会耽误了自修的时间,班级老师查房便会受到点名批评。
我们班的宿舍在人体解剖楼五楼,楼下几个房间内布满了大小不等的解剖池,福尔马林液中浸泡着大大小小近百具学习解剖用的尸体。二楼是局部尸体解剖室,靠墙的多层玻璃柜中,摆放着浸泡人体不同器官、不同肢体部位的玻璃瓶,各房间中间都配置有一个木质的大平台,摆放着用石膏仿造的各个人体器官。上课时,同学们围绕着大平台,站着听老师讲解。教这门课的房老师算是最艰苦的了,不仅要和同学们一样站着,还要一边说,一边拿起某一个器官进行示范,有时还生怕站在外围的同学看不清楚,还要把手上的教具举得高高的,每节课下来,瘦弱的老师有时累得气喘汗流呢!说到房老师,他是一位很敬业的老师,话语幽默,性格开朗,对人体的每一个器官、部位、动脉静脉淋巴管、神经的走向,深入浅出讲得很透彻,同学们的提问他也是有问必答,这为我们学好学深医学知识打下很坚实的基础。
我们每次进出宿舍,都要从解剖室的门口经过,福尔马林渗出的气体味道时常让我们感到难受恶心流泪,联想到里面一具具容貌各异的尸体,更感到毛骨悚然,特别是晚上单独上下楼,解剖室门口微弱闪烁的灯光,更让我们感到恐怖,生怕解剖池中的尸体突然复活了爬了出来。没办法,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也就慢慢习惯了这种生活。而且同学们利用这特有的优势,主动进入解剖室与死神“为伴”,复习当天所学课程,晚饭后进入解剖室的同学,居然比白天任何空余时间都多。我也喜欢在这个时间进入解剖室,故此便有了一次差点被吓破胆的经历。
那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在回宿舍前推门走进了楼梯口右手边的解剖室。刹那间,一个面目狰狞的“人”对面看着我!太吓人了,我连忙急转身跑回到大门值班室,值班员看我慌张的神情,问我碰到什么事,可我不敢告诉他。那个年代,封建迷信的话题特别敏感,散布迷信谣言是要受到严重的处罚。我定了定神,壮着胆重新回到解剖室,面目狰狞的“人”还站那里!我走过去抓住“他”不放手,一摇“他”会动,打开电灯,看到的是一副铁丝串起来的骨骼支架。原来它被移动了位置,受到窗外灯光反射,便显现出吓人的面目。
这是闲话,回归正文。
说起当年入学初期,学校根据上级的布置,要求学生补习英语、数学、高等化学、高等物理课那些艰难的日子,大家感触特别之深刻。学校为了让大家有充足的时间来学习,每一周除了星期日,其余每天上午四节、下午三节,以及星期一、三、五3个晚上,每个晚上还特别安排了两节课来补习,并严格要求每一科目必须达到及格,不及格的要补考到及格。这对我们这些来自广阔天地、已经好久没有接触到书本的学员来说,压力之大可想而知,真让我们有点喘不过气来。北京近几年流传着“朝五晚九”,叫得震天响,认为太不可思议太难以承受了。回想那个时候,我们是按照体育课老师的要求,早上5:30时起床,然后去跑步做早操锻炼身体,晚上规定是11:00熄灯,但大多数人其实都是学习到凌晨1:00以后才睡觉,有的同学更是天天跑卫生室,要求开安眠药来强制睡眠。同学们没有被困难压倒,互相鼓励、互相帮助着,渡过那艰难的日子,进入基础医学的学习。
基础医学课程开始不久,有一天卫生室的吴医师拿来一大把注射器还有几块从食堂拿来切好的萝卜,大家都感到很奇怪又很惊讶。当大家坐安定之后,她把萝卜分发给大家,然后才示范怎么拿注射器,吸液排气、肌肉注射等,这时大家才知道她拿来注射器和萝卜的目的。按她的布置几个人组成一个组围在一起,轮回着学习向萝卜扎针。
这期间也发生一件很有趣的事。有个广州来的女学员她感觉潮州话“叽叽呀呀”很好听但又很难学,就问旁边一个说潮州话的同学,这个“肌肉注射”潮州话怎么说,这位同学就按潮州话的传统说法告诉她。其中也带有糊弄她的意思,不过她很高兴就一边扎针一起学,有时去食堂吃饭她也会突然把那句话冒出来,因为她带着广州话的口音,听起来感觉很别扭又好笑,但也没有谁去纠正它。就因为这一句话差一点出了大事。几个月后,我们到一个县医院见习,刚好有一位70多岁从农村来看病的大爷需要打针,她就抢着要给他打针,然后就把刚学的那句潮州话搬出来,大声说“脱裤子拍胶仓”。老伯一听气的鼻孔冒烟,怎么一个小医生要“拍我胶仓”,两老夫妻一边骂一边还要打她,她还申辩说“我叫你‘脱裤子拍胶仓有什么错!”我们赶快跑过去制止了她,还告诉她今后不能再这么说了;同时又安慰大爷让他消消气,及时避免了一起不应该发生的事。这件事也教育我们:教外地人说潮州话不能半点含糊,不然真的会出大事。
诊基理论和模拟学习课程结束后,学校把我们送到周边几个县去实践,可刚去没多久,学校派车把我们拉回去,走之前还要求大家不要带行李,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车直接开到了学校大礼堂前,礼堂前早已停了几部车,年级辅导员和政工处的几位人员,还有工宣队的陆队长站在大门两边,看上去场面很严肃,我心想是不是死人啦?没听说也没下发通知啊!我们下车后列队往礼堂走去,进了礼堂抬头一看,舞台上方挂有一条横幅,红布白底黑字“反击右倾机会主义动员大会”。学校的校长、党委书记很严肃的坐在舞台中央。我们入座后,教职员工也到场了,整个礼堂固定的座位已经坐满了,还增加了很多临时座位。会议开始,校长很严肃又很激动地说,他代表学校、代表党委传达党中央关于“反击右倾机会主义的决定”的通知。传达完后他又提出几点要求,其中一条:每位老师、干部职工、学员都必须写一份带有阶级感情、能认清右倾机会主义者狼子野心的批判性文章。坐在台上的党委书记一直保持很高昂的坐姿,看上去有点呆板,表情很严肃,直到会议结束他都没有开过口。
会议结束后,我一直都没有写批判文章,组长催了几次,班长也曾有催,我都找借口“书读的少,字写得不好看,理论水平又不高”等等,赖着不写。有一天,年級辅导老师把我召回学校,很严肃的告诉我,不写批判文章是要受到处理的。我百般抵赖,讲了很多理由可他们都不同意。后来我给他们一个建议,我写一篇文章去掉班里担任的一个委员,他们也没有答应,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也不了了之。
医院见习后回学校不久,只上了几十节药理学、中医学,拉丁语的课程,就把我们拉到学校的农场去劳动了。口号堂而皇之,说是参加劳动锻炼,能培养大家坚强的革命意志,保持劳动人民的本色。
到农场后不久,有一天上午到了田间,看见一大帮衣着超前的小青年,在农场田地里修水渠。女孩子大多上身穿着紧身衣,下身着不同颜色的长裤,好多还化着妆;男孩子大多穿着白衬衣,下身也是宽松的长裤。大家感觉很新鲜,几个胆子比较大的同学就上前问他们是哪个单位的,怎么跑到我们的田里来乱搞乱挖。过了好长时间,也没有看见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只有这一句那一句道出他们是某某戏剧学校的学生,服从上级的要求和协调到我们农场来参加劳动锻炼的。
好多同学感到特别高兴,认为是学校为我们送来了精神食粮,为枯燥的生活增添了活力。确实不假,从那天起,有好几个带有小目的的人,都喜欢借助她们来参加劳动的时间,有事没事找借口上前搭讪,说几句听上去很有激情的话,希望能博得哪一位少女的芳心。想不到她们也不是省油的灯,有个别胆子大的,也显得主动露骨,突然冒出一句“夫君”、“情郎”之类的舞台用语来激将你,引来了阵阵笑声。从表情看,更感到她们动的是真情,在她们的心目中,能找到一个今后当医生的大学生也不会吃亏啊!就这样天天都能听到调情的对话,不过也没有听说有哪一个同学晚上去找过她们,到他们离去之后,田间里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后来据了解,没有一个同学与这帮人中建立了家庭。
上学时我与老高结成了深厚的情谊,更有一件发生在农场不远疗养院内鲜为人知的秘密。在农场劳动的几个月里,我们3个人约定并进行明确的分工,谁提前收工就去疗养院占据6号房间。6号房间的浴池比较大,可以容下我们3个人同时泡澡。
每天下午下田干活之前,我们都各自偷偷摸摸把要换洗的衣服准备好,哪一个人提前收工就直接跑到疗养院,占住6号房间,并对浴池进行例行性的清洗。其实这是多此一举,疗养院内的浴池、浴缸每一次用过后都有专职的清洁工进行严格的消毒,但我们认为再进行一次清洗,能确保更安全卫生。清洗完成后,就放大半池的温泉水,等着其他两位同学的到来。第二位收工后就到宿舍,把3个人准备好的衣服带到疗养院,三个人到齐后,就关起门来,脱个精光跳进温泉池中。三个年纪都是20来岁、排起队来刚好是高中低、几年之后就是医生的大男人,可以想象他们在水中还能干出什么?很多时候,我们的嬉笑声还引起隔壁房间的不满,让我们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也是其他同学绝对没有享受到的。
说着说着,一位同学问我,在农场劳动时,手扶拖拉机掉进坑沟那件事,我当时在场吗?
提到手扶拖拉机掉进坑沟那件事,也特别有趣。当时农场只有一个从当地农村雇佣来的“老农”(种田能手),除负责近200亩水稻的管理外,还要负责看管能容下200人左右的学生宿舍和办公室、食堂等财产。幸好当时还保持着“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不偷不抢”的淳朴民风,他才能管得来;如若像当今的社会风气,门窗、厨房里的炊具刀具早已被小偷拆卸当成废品变卖了。到农场后,大家看到农场有手扶拖拉机,男同学个个都想学一学。农场没有专门开手扶拖拉机的人,拖拉机都是老农一个人在使用,同学们来多了,他需要这边看看,那边指导指导,一个人忙不过来,同学们想学开拖拉机就无从下手了。我在入学之前已学习过如何开手扶拖拉机,也就借此显露一下,于是拿起手摇把将发动机启动了,然后倒转身坐在手把连接杆上,犁起田来。倒转身开手扶拖拉机有一个秘诀,转弯时要慢、稳,不能操之过急,身体要稍微往反方向倾斜,不然就容易翻车。
自此之后,我也就时不时充当起教练,带动班内几个同学学开手扶拖拉机。或许出于妒忌,隔壁班有一个同学不知道采用了什么手段收买了老农,让老农教他开,刚学会没几天,就装上后车厢,拉上同班几位同学,想到10里之外的市场去风光。想不到刚离开农场没200米就掉进了坑沟里,还好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洗脚上田,皮鞋没有穿上几天,屁股还没有坐热,上级的指示又来了:把大学生培养成又红又专的优秀人才,大学生下乡劳动1个半月,拉近与人民群众的距离。学校又把我们拉到了40多公里外的乡村去修水渠,把我们美好的时光又浪费在修补地球上。
“白卷英雄”张铁生在参加高考之前,因为带领他下乡所在地的贫下中农赶修水渠,没有时间投入复习,而在试卷的背面写下他不完成答卷的感言,引起社会上的震撼而被唾骂为“白卷英雄”。我们修水渠与他截然不同,不影响我们的学习,历史也就不可能重演。
到了目的地以后,我们被安排住进了公社的戏院里,女同学住在舞台上,男同学住在舞台下观众大厅左右两边。当地政府还想得很周到,在睡觉的位置铺上了薄薄一层稻草。舞台上的布幕把男女同学完全分隔开了,男同学想偷看女同学睡觉的神态一眼是完全不可能的;而女同学想窥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就太简单了,只要轻轻把布幕拉开就能一览无遗。现在回想起来感觉有一点吃亏,不知那时有没被哪个女同学偷看过,因为我从小就喜欢光着膀子睡觉。
观众大厅中间被安排为临时公共食堂,是早晚餐开饭的地方。吃飯时8个人蹲成一“堆”,不是一桌,齐了就开饭。很多女同学蹲不下就干脆坐在水泥地板上。大家的行动比军事化程度还高,很少有人迟到,午餐包括两次点心都是在工地附近乡村的晒谷场上完成的。说来也奇怪,好像老天有眼,我们在那个地方吃了一个多月的饭,还没有碰上一次下雨。
生活真的不错,每一个参加劳动的人,基本生活费用都比在校本部时增加一倍,菜金是36元,大米72斤。每天一早学校就拉来满满一车厢的海产品、猪肉、禽类,还有各式各样的食材。早餐有豆浆、油条、肉包子、甜包子,还有稀饭。甜包子真是太好吃了,现在回想起来还会流口水。包子的馅料做法很特别,将用白糖腌制了一整夜的萝卜丁,与干炒过的花生芝麻碎末混合而成。我从离开学校到现在还没吃上那么好的包子。上下午中间的点心有猪肉片面条、米线汤,还有鱼粥等。午餐和晚餐的菜色品种更多、丰盛。鱼类基本上都有红烧鱼、糖醋鱼、清蒸鱼等,肉类的做法变化就更多,而且每一餐都有变化,厨师们就是想让我们多吃一点,可是东西太多了,不管怎样放开肚皮都吃不完。好多女同学可能是吃腻了想换胃口,中午餐都是拿着鱼和肉到农民家换地瓜吃。
工地距离我们临时居住的戏院有几公里路程,每天来回都由学校派车负责接送,早上8时准点到达工地,晚上5:30准时收工,中午12:00在上文提到的工地附近乡村晒谷场上吃饭后原地休息,下午2:00开工,一天完整7个半小时。
开工前,在工地附近的山脚下,辅导员作了一个简单的动员令。他要求同学们一切行动听指挥,分工协作,互相鼓励、互相支持、互相帮助,无病不得请假旷工;要发扬无产阶级的革命优良传统,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圆满完成党中央,学校党委交给我们的任务。
听到只分给我们几十米长的沟段,大家都非常之高兴,认为肯定能提前完成任务,早日回归学校上课。于是动员会一结束,就争先恐后往上冲。可是到了划定的地段,大家都傻眼了:这是从山顶延伸下来的山脊梁啊!是整个工程最重要的节点,这一段贯通了,整个排洪沟工程就完成了。但这并不像当初他们所讲的修整水渠,而是一条新开挖的排洪沟,想把山洪水引入大江,解除山洪水造成的内涝隐患。当地政府没有像雷锋同志一样“把困难留给自己,把幸福留给他人”的精神,而是把整条排洪沟最难建设的地段留给我们这些最文弱的书生。当地一位官员说:“这一段工程分配给哪一个大队大家都不愿意接受,听说你们要来锻炼所以就留给你们啦!希望你们把它啃下来!”这样的话,现在回想起来他们是何等自私缺德啊!
我们班里有一位同学力气很大,他入学前是大队的干部,只见他二话没说,拿起铁镐就往地里扎下去。嘭!迸出大量火花,大家都傻了眼,他说手差一点没被震裂。沒办法,我们只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劳动,女同学像开凿红旗渠的铁姑娘班一样,精神抖擞,聚精会神的扶着铁钎,身强力壮的男同学抡起重磅的铁锤往铁钎上锤下去,一点点地把灰岗岩啃出来。其余的人也纷纷拿起工具,很自然的加入到修水沟的热潮中。
就这样我们在如此坚硬的花岗岩土质上日复一日地坚持着。开工后没有几天,好多同学的手掌已经磨出血泡,但谁都没有叫苦,挑破血泡擦完药,贴上胶布又重新扶起铁钎,抡起铁锤、铁镐再干,大家的目的就是想能早一日完成任务,尽快回学校上课。可是,想法总是美好的,大家虽然想尽了办法费尽了力气,工具也报废了一批又一批,硬邦邦的土地就是不听使唤,不管怎么敲打,也只能一点点毛毛料出来,全年级100多位同学,一天下来每人平均还不到10公斤,进度很慢很慢。我们到工地已过去接近三分之二的时间了,只看到挖了几个小坑坑,各班完成的任务基本都差不多。原来热闹的工地,高音喇叭的鼓劲声、表扬声已经没有了,只剩下我们还在工地上挣扎着。
说到冲凉我还想多说几句,在戏院冲凉困难其实比在学校还大。在学校有时一天不洗忍一忍也就过去,但在工地就不行,一天不洗真的很难能忍过去,睡在你周围的同学也不会同意,满身的臭汗味泥土味熏得谁都无法睡觉。故此大家从工地回来之后的首要大事,就是洗上一个热水澡,把满身的汗臭、泥土冲个干干净净。影剧院只有8间冲凉房,只有剧团来演出才有人使用,剧团来的人数一般也不会很多,又可整天错开用,就可以应付过去。而我们这一次来就有100多号人,收工后都是集中在很短的时间内想冲完凉,就显得非常紧张。没办法大家就显示出互谅互让的精神,将所有的冲凉间让给了女同学使用,但还是有很多女同学为了赶时间吃饭、复习功课,主动到周边的居民区,请求住户支持解决冲凉问题。男同学大部分都跑到几十米外的大江去冲洗,幸好当时是在初夏,江水水温还基本能忍受。冲凉还有一件让大家感觉更痛苦的事,血泡挑破了本来就不能沾水,那怎么可以冲凉啊!没办法只有硬着头皮承受这疼痛。
有一天,大家仍唱着“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的壮歌来到了工地。抬头一看,两个大家伙在干活。突!突!突!没几下子,推出来的地方比我们奋斗了近1个月、吃掉了1万多斤大米的地方还大,我一问才知道它叫推土机,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东西。听说学校感觉不是同学们不努力,而是分配到的地段岩石确实太坚硬了,再坚持下去肯定会影响大家的学习安排,工程没完成就离开,学校的名声肯定也会受影响。经过与部队首长取得联系,得到了他们的支持,为我们派来了两部大机械。从此我们再也不用动铁钎、铁镐子了,只拿起锄头铁锹帮助修整修整,把多余的泥土碎石挑到外堤上。我们在部队的大力支持下,幸运的按时离开了奋斗一个多月的工地。
大家担心回到学校不知又会变出什么花样把大家揪出来,这种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入学还没到一年就进进出出校门七次,花去大半时间,去劳动锻炼“改造”了。
回到了学校,上了几天课,屁股刚坐热,原来的担心还是出现了,又发生了一件困扰大家的“重大决定”,这又与培养又红又专的当代优秀大学生有关。说到这“重大决定”,又必须从头说起。
我们学校隔路对面的一间地区人民医院,文化大革命前是隶属本校的附属医院。医院的领导不知道从哪里搬了一套放下架子、去掉“臭老九”毛病,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的怪招。他要求主治以上的医师,每天上下班前后都要替勤杂人员去病区擦地板、洗痰盂、冲厕所,干不好还要受点名批评上黑板,不管你愿不愿意干,都逃不过他如来佛祖的手掌心。这一位领导是解放军南下的老干部,身兼医院院长和地区卫生局长两职,主治医师们只能带着怨气埋头苦干。
听到这么新鲜轰动的创举,学校的一位领导坐不住了,他自恃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最忠诚的崇拜者和执行者,认为地区人民医院能这么干,不就是抢了学校的风头了吗?于是他思想来了个180度大转弯,仿效着高喊:大学生放下架子,与病人共呼吸同命运,改变医院勤杂人员的尊严!他们有尊严而我们这些担负着人民寄托、入学求知识的学子就没有尊严了?每天早上做完体操后,就饿着肚子到附属医院去打扫卫生、整理病床,结束后回学校排队吃早餐,然后上课;课间操到医院清洗痰盂;上午下课后部分人去冲厕所,剩余的看哪里需要补充整理就往哪里去;下午上课前部分人再次去清洗痰盂,其他人打扫卫生;下午放学去的时候一般都超过5时了,主要是擦地板。我们就这样被剥夺仅有的一点点休息时间,来来回回拼死拼活地干着。勤杂人员却变成了我们的老师、教育者和监督者,成了对我们指指点点的老爷老太。我们有哪一点干不好他们便会大声训责,甚至还会告诉说,要反映到学校领导那里,真是狐狸变成了猫!
我们一班去附属医院“劳动改造”之前,上一个年级已经有一个班级按要求完成了一个月的改造。我们第三天(那天是星期三)下午放学后,继续到附属医院干活,大家有一个心思就是加快速度,争取多一点时间休息、复习功课。去了沒多久,好多同学已是满头大汗,再加一把劲就可以完成当天的任务了。突然,我听到一位勤杂工阿姨很大声的训责声,本来我的建议是先拖地后打扫,避免灰尘往上飞,省了一次擦台面的工夫。她可能是对我们的做法看不顺眼,就找借口指桑骂槐。听到她的训责声,我咽不下这口气,拿起扫把就往水泥柱上摔去,“断啦”!然后大声告诉大家不干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刚吃完早餐,辅导员“双李”先后把我叫到党委小会议厅,给我讲革命道理。首先是表扬我入校以来的所作所为,勤苦好学的优秀品格;继而就说我是贫下中农的好后代,就要听党的话,永远保持劳动人民的本色,对昨天的行为要有深刻的认识,写好检讨书,并等待学校的处理等等。但我坚持说,我是贫下中农的后代是没错,不然就不会被推荐来上学,来读书的目的是学好本领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沒有知识怎么去看病救人?整天去附属医院当勤杂工,还不如回去种田等等。我坚持不会写检讨信,如果要写检讨不如写退学书。我们就这样僵持着,到了中午,他們叫我回去吃饭,中午好好想下午再来。
下午再去,会议厅多了一位政工处长,我心里一震,心想开除肯定是避免不了的啦!那个年代,党的话高于一切,学校的领导就是代表党,你冲撞他的决定,随便给你安个“反党分子,反革命分子”的罪名,就只能吃不了兜着走。坐定之后,政工处长率先开口,批评我不冷静的行为,有意见可以向学校反应提意见啊等等。我听她的口气没有开除我的意思,胆子就大了,我把上午所说的理由更加详细地向她作了陈述,但就是不检讨。到了下午快放学的时候,我觉得还是给他们一个下台阶为好,就深刻的向他们做了检讨,并建议取消这不合理的安排,让大家多上一节课多增加一点知识。我们隔天起再也不用去附属医院“改造”了,我也沒受到任何处理,而且我与“双李”的师生感情更深了。
说到毕业考试的事,大家的声音更大更来劲,周边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在吵架呢!对于我们这一届毕业时要不要进行考试,从批判教育部长蒋南翔,到反击右倾“反案风”,声讨“白卷英雄”张铁生的罪行等时期。声浪一波又一波,今天传来一定要进行毕业考试,明天又说这是资产阶级的思想流毒尚未肃清,是一小撮人妄图把大家拉回到走资本主义道路上去,如此来搅动大家的心。
到了毕业实习的时候,大家即将离开母校奔赴到各地县级医院去实习。学校明确告诉我们,毕业时不搞考试,以各所在医院科室的评语为依据,希望同学们认真刻苦圆满完成实习任务。听到了这一席话,大家心里好像吃了定心丸,心情舒畅地奔赴各自实习点。但我们实习点的同学总感觉有一个心结,放心不下上面的说法,都互相鼓励着加强理论复习,我与班长在距离学校不远的医院实习,来回学校只需要5分钱的公共汽车票,我也借助经常回学校的机会,打听是否要进行毕业考试,试卷由哪一级部门制定,几科不及格就不能毕业等等,但一直都没有半点信息。
距离毕业只剩下不足一个月的时间,正是大家作最后冲刺,查漏补缺进入毕业总结的时候。突然听到灵通人士的消息:本届毕业生必须完成毕业考试,试题由国家统一印发,三科不及格的,补考后如仍有两科不及格,就须在分配工作后第二年回校补考确定级别。听到这个消息,同学们感到有如五雷轰顶,纷纷提前逃离实习医院,回学校进行复习。某实习点的同学接生任务因当地的社会习俗沒有完成,本来已联系到我们实习的医院来弥补,后来也放弃了。我们的实习点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直到通知回校的日子。我们是1970年恢复高等教育以来,第一届完成毕业考试的学员。时间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已过了晌午,预订酒席的酒店多次打来电话催促。不得已我只能友好的把大家带到酒店,想要说的只能等下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