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苑丹
夜深了,我躲在被窝里,听奶奶讲故事。
一个在各村各寨卖针线的男人,一天走着走着天就黑了,只能到一间废弃的小屋里休息。半夜,忽然听见门外有女人凄厉的叫声,抓门声一阵强似一阵。一定是碰上女鬼了。他从床上一跃而起。门外的女鬼发出骇人的声音,“红眼睛,绿指甲,灯一熄,就来抓”……
胆小的我早已钻到被窝深处,连头发也不敢漏在外面,捂得滿头大汗。实在闷不住,就把被子轻轻拉下去点,透进点凉风来,凉飕飕的感觉似乎酝酿着更大的恐惧,赶紧又钻了回去。半夜一觉醒来,捂在头上的被子不知怎么没有了,睁眼就看见黑乌乌的窗子横在眼前,窗外影影绰绰,顿时吓得魂飞胆散,似乎窗外正潜伏着那个“红眼睛、绿指甲”的怪物。
小时候的我胆小得有些神经过敏。一到晚上就蹲在妈妈身边,哪里也不去。妈妈停下手里的活计,抬头对我说:“到小三家把那只小花篮借来,我明天要用。”我扭捏磨蹭着不敢去。说了几遍,妈妈就生气了,出门去借篮子,我飞也似的撵着出去。她无奈地说:“怎么会有这么胆小的姑娘呢,要是儿子,就不会这么胆小!”
话虽这么说,她知道我怕黑,晚上总是把每个房间的灯都开着,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有的家里还不用电灯,妈妈硬是为了胆小的我奢侈了一回。如果她早早起来去干活,天还很黑,也会把灯开亮,以防胆小的我醒来害怕。
长大后,我再也不怕“红眼睛、绿指甲”的怪物了。只是工作非常忙碌,加班加点成了家常便饭。特别是小小的姑娘家,还要经常接受酒精的考验。加班熬夜、应酬熬夜、早出晚归,成为生活的主页。有时候辛苦劳累了一天,却没有得到理解和认同,心情非常沮丧,踩着凌晨的钟声回去,刚进小区大门,就看见家里的窗户上透出昏暗的灯光,心一下子就温暖起来了。
那是妈妈为我留着的一盏灯,不管到几点,只要我没回家,那盏灯就会一直亮着。有时候通宵加班一夜不归,第二天妈妈会略带怒意地说:“一晚上不回来,家里灯都亮了一夜。”有一盏灯亮着,夜里不管什么时候回家,进门就走到光明里,不用在黑暗里摸索,不用有短暂的黑暗恐惧。
偶尔有的夜晚,走到院子里看到窗户里一片黑暗,心情就会莫名地紧张起来。赶紧跑回家里,打开各个房间的灯巡视一圈,确定妈妈确切地不在家。心里更加忐忑不安起来,总要迫不及待地打个电话,让她赶紧回来才能安心。
妈妈对我是放心信任的,不管我有多么忙,不管我什么时候回家,只要留着一盏灯就行。但是对弟弟,就不那么放心了。若是弟弟晚上没回家,妈妈就睡不安稳,蒙蒙睡一会儿,就要看看门缝里是否有灯光,如果没有了,才能放下心睡觉,如果灯还亮着,就揣揣不安,要起来打电话。若是还不回来,她就要起来,到院子里去找,到大门外面去找,直到把他带回来。这夜,家里的灯必定亮到深夜。
由于长时间的酒精折磨,我原本就不好的肠胃越来越脆弱。一天睡到半夜,感到非常不舒服,不得不起来。我摸黑去摸客厅的灯,还没摸到,就晕了过去,正好撞开了妈妈虚掩的房门,摔在地上。妈妈从梦中惊醒,大声地喊着人事不知的我,直到我爬起来,安慰地重复着“没事,没事”。
妈妈被吓坏了,以后晚上只要我喝了一点点酒,睡一会儿她总要到床边来叫叫我。是夜,家里的灯便会彻夜亮着一盏,她吓坏了,怕我晚上起来摸不到灯,怕我又晕倒在黑夜里。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到省城学习半年。一幢没有主人已久的小别墅,住着两三个从各地来学习的人。小别墅显然没有人打理很久,进入大门,本就不宽阔的走道两侧堆放着很多杂物,楼道上昏暗的一点亮光游走到楼上,灯的开关在楼梯口,要在昏暗中走好长一段才能开灯。这昏暗的光线,让多年来都没有过的恐惧在胸中慢慢滋生,更失落的是,独自在这异乡,再也没有人能在黑暗里为我亮着一盏灯。
来回奔波了半年,精神早已接近崩溃。时间一到,我飞奔似的回到家里,回到妈妈的身边,回到那温暖的灯光里。经过了这段经历,我再也不愿离开妈妈独自漂泊在外,因为我深深地明白,没有妈妈在的地方,无论多么繁华似锦,多么富丽堂皇,都与我无关;没有妈妈在的地方,永远与家无关,与故乡无关。只有妈妈在,那盏灯才在;有灯光在,家就在!
选自2017年1期《牟定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