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为攀
父亲这天暂别了罹患失忆症的祖母,从床上爬起来,拿上一根竹竿摸到那个葬亡人的石洞里,把竹竿投进深不见底的石洞。不一会儿,父亲先是听到诸如潮汐般的声音,然后漆黑的洞口好像在移动,那是在洞里悬挂的蝙蝠飞出来了,父亲眼前的黑夜好像更浓了。一大片黑色的蝙蝠飞在即将破晓的苍穹,引起了年迈的祖母的注意,她在床头呼唤父亲:“儿啊,什么声音啊?”
父亲听不见,他还匍匐在洞口的地上,等着背上的黑夜褪去。等到背上的夜幕轻了,耳畔的潮汐弱了,父亲就从地上起来,拍拍身上招惹的尘土,望着热闹刚刚消逝的夜空,露出那口大白牙,舞着那双长短手,祖母的呼唤随着初升的朝阳传到他耳廓,他赶忙跑回家去,接过祖母的话头:“妈,快过节了。”
祖母听到这话很开心,瘪唇里绽放出豁牙。她支起身子,伸出手,让父亲牵她出门看看。父亲用生来比右手短一截的左手接过母亲,搀扶着她跨过门槛。旭日还不分明,还在东方扭捏着一张含羞的脸。但好在,刚刚经过的那群蝙蝠把生命的气息留在了空中,还冒着热气的粪便落在地上,像五月挂在枝头的桑葚一样密密匝匝。
祖母上了年纪后,嗜睡,刚刚天亮没多久,扶着门框又落进了梦乡。父亲把祖母抱回床上,盖好被子。祖母的臉就像飞来峰上的石头,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不同的是,那些石头经由能工巧匠的雕琢,打磨,可以装饰每一个稍显富裕的家庭的饭桌,而祖母的脸却让她唯一幸存的儿子泣不成声。
祖母重新入睡后,父亲来到飞来峰。峰上都是怪石枯木,没有走兽,也没有泉水。上得峰去,就看到石头的尸体横亘在四周,突兀得就像不合常理的睡梦。父亲背着箩筐,往里放置他认为好看的石头。上山容易,下山难。父亲背着沉重的箩筐,双腿陷入石块中,需要花很大的力气、很长的时间才能把腿拔出来。
他把这些石头在门前摆成各种形状,摆好后叫醒母亲,让她来看。祖母失忆严重,经常会忘记上一秒的事,刚由一群蝙蝠组成的盛大的节日也在她脑海忘得一干二净了。但是看到这些摆放成各种人脸的石头,她的记忆一下子都苏醒了。
看到第一个形状,她想起了她的长子;第二个形状让她想起了第二个儿子;第三个形状则是父亲的儿子、祖母的孙子我。她对我的形象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相比于死去很久的大伯二伯,我这个至今还躲在屋里足不出户的孙子,在她心里已经没有位置了。
父亲做这些的时候,从不来打扰我。我躲在房间摆动那些床板的时候,也从不去打扰父亲。我们父子俩一直相安无事,各不相犯。在刚刚过去的夜晚,我听到窗外那群蝙蝠的振翅声时,以为河水漫到了河西。我趴在窗口看着一层一层的黑夜,感觉自己身上好像长满了鳞片。我甚至以为我可以不用靠那些床板,单靠身上的鱼鳞就可以渡到对岸去。但很快,我便失望了。我还是我,还是一个生活在河西的青年人。这片毫无生机的河西不出意外会成为我的葬身之地,就像死去的大伯二伯一样。这两位,不想办法游过对岸,非要登飞来峰望日出,在日出刚探出头的那刻,平日里安分的石块突然长了脚飞奔起来。就这样,他们双双被埋在了石头底下。那时的父亲还年轻,祖母也还未失去记忆,母子俩正在厨房准备早饭,忽然间就听到了这阵撼天动地的巨响,祖母的眼皮一下子像扛了一座山,快要睁不开了,然后眼皮跳个不停,她让最小的儿子去飞来峰上看看。
父亲走出厨房,看到那轮日出挂在了东方。然后就看到飞来峰那些换了位置的石头比日出还鲜红。他用手去扒拉那些石块,刨出了大哥的脚,脚上还穿着让父亲心心念念的新鞋。父亲把鞋穿到自己脚上,把自己的鞋换到大哥脚上,继续刨,然后就看到了大哥的脸。大哥的脸在那个早上,罕见地没冲父亲发火,父亲很开心,拍了一下大哥鲜血汩汩的脸。他把大哥拖到一边,继续刨,很快就刨到了一件自己梦了很久的新衣服,他把新衣服脱下来穿在自己身上,把自己的衣服换在这个也没了气息的二哥身上。
父亲做这些的时候累极了,脸上大汗淋漓,他旋即躺在大哥二哥的身旁,就像每天晚上睡觉时那样。他们三兄弟共睡一铺,共枕一块枕头,他由于年纪最小,经常被挤到墙角,头也挨不到一丝枕头,每天醒来,常常脖子移了位。现在,他终于可以躺在他们中间了,他左手按在大哥肚皮上,够不着,就挨近一些,右手架在二哥肩头,说:“没占你位置吧。”他就这样躺在地上,看着那轮日出渐渐变成热水壶,将他的身子烫热,使脑壳出汗,简直比被窝还温暖,他还是第一次睡上这么一个温暖的觉。不过,很快,他就闻到了被窝里散发的异味,他扇了大哥一巴掌,骂道:“你是不是放屁了?”看到大哥没响应,又用脚踹二哥,说:“原来是你小子,别以为装睡我就不知道是你了。”他享受这种栽赃的快感,他没想到做大哥二哥可以把自己放的屁推到别人头上。他笑了,一笑又有点想哭,这不是屁,而是血在腐烂的味道,这次真不是他,真是躺在两旁这两个狗娘养的发出的。
祖母看到最小的儿子脚穿大儿子的新鞋,身穿二儿子的新衣,感到很奇怪,问他:“你怎么穿你两个哥哥的鞋子衣服?”父亲笑着说:“他们以后再也用不上啦。”父亲比他的两个哥哥矮小,鞋子不合脚,趿拉在脚上,好像地不平。那件新衣服也由于他的长短手,像田里稻草人穿的一样。但他不以为意,在他那个年纪,实用从来都要居于美观之后。他在厨房里横冲直撞,一会儿横走如螃蟹,一会儿直走似跛子。非但帮不了忙,还净扯祖母后腿。
祖母好不容易把饭做好,让他去客厅摆放碗筷,然后叫两个哥哥来吃饭。父亲掩着嘴乐个不停,把本来叠了四层的碗拿出两个,把四双筷子抽出两双,拿着两张碗,四根筷,一直乐到饭桌前,把祖母的碗放到她的位置,把自己的碗放到本来属于大哥的位置,而自己和二哥的位置却空空如也,连尘埃都不惹一束。但是碗筷虽然减少了,祖母却还是做了四人份的饭菜。父亲先一口把自己的饭吃完,再两口吃完二哥的饭,最后盯着大哥那碗量更多的饭菜,摸了摸肚子,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吃。祖母还没吃几口,看着最小的儿子如此做派,惊讶得像撞见了鬼似的,然后反应过来,一巴掌扫在了父亲脸上,打出了他还在喉咙里的米饭。父亲看到自己嘴里的饭菜喷了一桌,摸着火辣辣的脸颊满腹委屈,眼眶里的眼泪一直在转啊转,两手也不安分地抖啊抖。
要到傍晚的时候,祖母才知她两个儿子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一天了,两人也身穿别扭的衣服鞋子四仰八叉地躺在乱石堆里。飞来峰宛似一个硕大的坟墓,安葬着河西的寂静,也安葬着祖母那两个儿子。那条河,那条像脐带一样在大地上流淌的河,像被黄昏的落日剪开的裤裆,一边是热闹的河东,另一边是孤寂的河西。一河相隔的两地,就像阴阳两地一样,隔着那么近,看上去又那么远。
祖母在最开始的悲伤蔓延过后,擦掉眼泪,先把大儿子背回家,再把二儿子背回来。父亲一人躺在变宽不少的床上,换着花样躺着,他一会儿横躺着,一会儿竖躺着,横躺竖躺都令他不太自在,他这才发觉,一个人的床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好。不过很快,他的那两个哥哥就会来陪伴他了。祖母把大儿放在床上,父亲只好竖躺着;又把二儿摆在床上,父亲又只能挨着墙角了。他看到他的两个哥哥又像过去一样,把他的地方都占了。这还不算,祖母喝令他起来,把身上穿的衣服脱下来,换到二儿子身上,又把在床下放着的那双父亲还没穿热乎的新鞋穿到大哥脚上。父亲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他缩在墙角呜呜啜泣。
给两个儿子换好衣服鞋子后,祖母端来一盆水。盆底漆了一朵灿烂的牡丹。水浇到上面的时候,那朵牡丹好像开得更艳了,里面还有一条毛巾。祖母拎起毛巾,两手拧干水分,然后擦在大哥脸上,二哥脖子上。大哥二哥身上的血迹很快被擦干净了,盆里的清水也很快脏了,牡丹看不见了。父亲也想洗脸,但被他的母亲我的祖母喝止了。她让他死一边去。父亲只好来到屋外,屋外有朦胧的夜色,和如梦似幻的星辉,父亲想消失在夜色里。
河西人死后,大都葬在那个石洞里。没人知道石洞有多深多宽,只知道在每个夜晚,石洞都会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涨潮的声音,又像哭泣的声音。里面住满了河西的亡人,洞口长满了惹眼的绿色植物,每天清晨,父亲都会发现这些绿色植物又比昨日更茂密了。祖母在夜色中先后把两个儿子背进石洞,父亲借助模糊的夜色,看到祖母好像提前衰老了,扛着儿子的脊背触到了大地。父亲悄悄跟上前去,看到祖母钻进了石洞,然后又钻出来,钻进去的时候那些悬挂的蝙蝠掠响了翅膀,钻出来的时候祖母身上沾满了蝙蝠粪便,像一棵借助月光生长的桑树。
就是在那晚,父亲意识到了河西之地有问题。他来到河边眺望河对岸,想着到对岸看看。对岸灯火通明,载歌载舞。从那以后,他只要有时间就会想办法改善河西这块贫瘠的土地。但他种的那些树木、花草,不要多久,都会枯萎。而祖母也一天比一天苍老,最后甚至忘了父亲,忘了她那两个死了多年的儿子;我出生之时,更是让她误以为谁家的狗又在叫唤了。
此后,父亲每年都会想办法让时光回到多年前的那个白天。那天,他和母亲很早就起来做饭,包粽子,门上插满了菖蒲和艾叶。河对岸的几艘龙舟也蓄势待发,准备在河里逆流而上,分个高低。然而,不久之后,祖母就不记得龙舟的样子了。每当这个时候,父亲就会去捅石洞里的蝙蝠,让蝙蝠给祖母带去节日里的祝福。而祖母只要听到蝙蝠的声音,就会稍稍记起多年前那个热闹的白天。只有到这时,祖母的脸上才会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此外,父亲还每天早上去飞来峰背回那些碎石。看到碎石摆成的人脸,祖母便会想起其他两个儿子,然后脸上就会潮湿一片。往事就像风干的海绵,记忆总是会让海绵饱满。但祖母的记忆不会维持多久,当太阳下山后,她脑海的海绵又会重新风干。她又失忆了。她站着睡着了。
我在黑夜里看着那些蝙蝠经过的时候,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我出生之时,看到世界的第一眼便是那片平静的河面。河面像刚被擦拭的镜面,什么都没有,一如襁褓中的我,脑海里没有储存丁点回忆。要再过很多年,这个河面才会长出一些水生植物,要过很多年,我的脑海才能稍稍记起一些事。在童年时,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去到对岸,去到河的另一边。很多人都说,河的对岸什么都没有,河的另一面还是河。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河的对岸会像此地一样时刻被死亡笼罩,被上帝遗忘。我要去到热闹的人世间,和那些陌生人一样载歌载舞,划动龙舟,把汗水倾洒到河面。
我厌倦了吃要有吃相、坐要有坐相。这块贫瘠的土地没资格对我的行为举止指手画脚。我曾经问过父亲:“你到过对岸吗?”父亲回答我说:“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想去对岸看看。”
“那现在呢?”我问。
“现在我觉得这里就很好。”父亲说。
父亲的话让我非常失望,我原以为能渡我过河的只有父亲,唯有父亲。现在看来,父亲除了给了我生命,并不能代替我走路,代替我思考,代替我渴望。父亲走在夕阳下,慢慢变小,我在夕阳下,慢慢长大,很快长得和父亲一样高大强壮了。父亲对我说:“你现在长大了,可以帮我忙了。”
于是我和父亲并肩走在路上,他手里拿了一根竹竿,走了一会儿,就来到了那个石洞,父亲告诉我说,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往洞里投掷竹竿了。他让我代替他往里用力地丢竹竿。刚开始,我表现得像只夏蝉一样兴奋。我把竹竿尽量举过顶,使出吃奶的力气往里投去,只听见一声竹竿落地的清脆声,那些蝙蝠就不由分说地飞出来了,我发现天空一下子变矮了,夜幕低垂得比以往更早,我想跑,卻看到父亲没动。他匍匐在了地上,两手捂住脑袋,那只短小的左手无法与右手在头顶会合,只好露出一大片乌黑的头发。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匍匐在地,两手捂住脑袋。我的两手很顺利地就在头顶交叉了。
蝙蝠飞过去后,很快又飞回来了。有一只掉在了我面前,我看到这只蝙蝠的翅膀就像黑色的番鸭脚蹼,尖牙利嘴,好像能吸人血。“蝙蝠飞行不靠眼睛,只凭听力辨认障碍物,所以能在漆黑的夜空畅行无阻。”父亲多年研究蝙蝠,对蝙蝠习性了然于胸。我听闻,感到很吃惊,那时我不会想到,蝙蝠的这种能力多年以后会被我用上。
蝙蝠绕天空飞翔一周,在父亲看来,就像节日时响起的烟花爆竹,我对父亲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非常鄙视,更不明白此举是能让祖母恢复记忆呢,还是能治好她的嗜睡症?总之,我很快就对父亲的做法不以为然,让他自己一个人去洞口丢竹竿,去制造虚假的节日景象蒙蔽老而不死的祖母。
丢竹竿的翌日清晨,父亲把我从睡梦中叫醒。我睡眼惺忪,以为他又要叫我一起去往那个黑咕隆咚的洞口。我不想去,赖在床上,父亲强行把我拖起,还让我背上那个脏兮兮的箩筐。“我的力气最近少了很多,需要你帮我一起背。”我听到这句话后有股莫名的哀愁,从床上一跃而起,和父亲一起来到那座飞来峰。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飞来峰,这座山峰在这个平地上,就像镜子里沾上的一粒苍蝇屎。我们爬上去以后,父亲告诉我那两个倒霉催的大伯二伯的可笑遭遇。我一听浑身发抖,深怕乱石也会把我埋在这里。父亲让我学着他的样子挑选那些有纹路的石头,我见父亲没注意,把一些枯木、泥土也放进了箩筐。
过了一会儿,父亲背对着我看起了太阳。我发现大伯二伯没见到的日出在这天早上不由分说地跳进了我的眼里。父亲望着日出有些难过,转过身继续捡。我看着这轮经常被我的懒觉错过的日出,突然间发现旭日初升的河西竟有一股难得的生机。我望着鲜红的日出出神。要不是父亲叫我,或许我会望着旭日直到变成烈日,再由烈日变成落日。我依依不舍地跟在父亲身后,下了山。我稚嫩的肩膀很酸,很痛,卸下箩筐后,我发现肩头两侧勒出了红印。这比投掷竹竿辛苦多了。但父亲却不以为意,还把祖母叫出来,让她去看他地上摆放的石子。我在这些摆成人脸的石子上面隐约看到了父亲的轮廓,想了很久,才知道它们是父亲的两个哥哥。从那以后,我死活不愿再去飞来峰。父亲只好自己孤身一人,重复着每日的举动。
我在父亲一人去往飞来峰的那些日子里,把自己锁在房间,闭门不出。我知道,要想保存日出光芒,必须要到对岸的河东之地去,只有到对面,我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日出,才能挣脱这一潭死水般的日常。这天白天,我听到一声大喊:“长出来了,长出来了。”我透过窗户看到父亲奔跑在路上,嘴里大喊大叫:“我看见啦,我看见啦。”在刚过去的夜晚,有一群蝙蝠经过我的窗外,让我分了心,没想到随即而来的白天,父亲这厮又在窗外大喊,打断我的思路。
父亲在早上的时候,在那个洞口突然看到河边那些多年前栽种下去的菖蒲生根发芽了。这种植物自从祖母上了年纪以后,就在河西这块土地上绝迹了,没想到在多年后又重新长出来了。他跑在河边,看到菖蒲一片,龙舟数排。他仿佛见证了往昔的盛况。那天,虽然他的两兄弟死在了飞来峰,但河对面的千帆竞发却是他度过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端午佳节。
“菖蒲叶可驱灾,茎可入药,对治愈健忘有很好的疗效。”小时候父亲一直对我说。按他的说法,他不仅要让祖母重新享受一个喜庆的节日,还要让她记起所有已经遗忘的旧事。菖蒲根茎横走,叶片稍扁,类似大一号的青蒜叶子。父亲一手拿着一株,神秘的黄玫瑰般的气味从很远的地方飘进窗子,我不禁皱起了眉头。父亲把一株菖蒲挂在了门梁上,另一株捣碎,煎熬成汤,让祖母服下。气味越来越烈,我得抓紧时间把床板钉成舢板,载我过河。
就在这时,我想起了多年前看过的蝙蝠。我悄悄摸出房间,走到门口的时候,手里的竹竿把门上挂的菖蒲打将下来,我没去多管。父亲还在厨房熬药,此时正用毛巾盖在小锅的把手上,把锅里的药倒进祖母的碗里。我透过窗户,看到父亲小心地端着碗进了祖母的房间,很快传来父亲的声音:“妈,起床喝药了。”我走在快升到头顶的日头下,听到河对岸人声熙攘,内心雀跃不已,要用手按住胸膛才能稍微平静一会儿。我将竹竿涂满胶水,肩上背着一个网兜,慢慢地来到那个洞口。
洞口前有人刚点过香,祭祀品被什么东西打乱在地。我靠近洞口,激动地把竹竿探进洞里,竹竿马上发出“吱吱”的叫声,然后很快变重了不少。我吃力地把竹竿掏出来,一看,果不出所料,很多蝙蝠都粘在了竹竿上,正抖动着带有薄膜的肢翼张牙舞爪。我两手挨个把这些蝙蝠捏进网兜,很快网兜就收割了很多扑腾的翅膀。这些在河西之地被称作死魂灵的蝙蝠就这样被我挂在肩头。
回到家的时候,我听到父亲在一个劲地问祖母:“妈,你好点没,有没有记起什么?”我没多加理会,径直来到房间,把覆盖在床板上的被单掀开,露出一只不比河东那些逊色多少的龙舟。这是我花了好几年功夫打造完成的。我用简單的木匠工具,把床上的床板一块块刨平,锯成船所需的材料,然后用榫卯契合,终于在这天打造完毕。我相信这艘龙舟不仅能渡我过河,还能与对岸的龙舟一较高下。
我把龙舟上的木板一块块卸下,拿到河边重新组装。做完这些的时候,我把刚逮到的那些蝙蝠用绳子串成一串,放在龙舟前面,让它们给我指引方向,为我的龙舟竞赛打前站。
下水了,终于下水了,我看到蝙蝠在舟头吱吱叫唤起来。每只蝙蝠,每个死人的灵魂都在风中展开了翼膀。我好像看到了扬帆起航的龙舟在这个初夏的中午踏浪而行。这种盛况让我沉醉,河对岸的号声更是让我激动不已,至于河西的家里所传出的哭声,我已经不去在意了。
(责任编辑:钱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