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群山飘着片片云烟,连绵的峰峦,棱角都被飞扬潇洒的烟雾激荡了。淡雾袅袅的地方,岩石和树木像水墨画一般,氤氲成一体,涌向天空。
沿着山路,慢慢走近笼罩在云中的那座山。每靠近一步,云就淡一分。穿越一片片田野,走过一株株看不出年岁的老树,清清的小溪缓缓地流,从脚下延伸出去,直至渺茫的远方。
近了,近了,远方的水雾已然不见,换上了水声。那水声不响,透着浑厚,恍若蛰伏在大地的怀抱里。从古至今,这声音从未停息,与大地一样长久。每一声响,都是黔西南这片土地的脉搏在涌动,这是滇贵的血管——南盘江的奔腾。
近了,更近了,水声越来越响。下降到大峡谷地面,来到地心的入口,我看到谷底奔涌着浪潮。马岭河,从乌蒙山顶而来,气势汹汹掀起片片浪花,像一条飞腾了上万年的巨龙,冲开岩石,冲开草木,冲开不朽的山体,硬生生冲出了自己的未来,把大峡谷变成了自己的家。
岩壁上,瀑布倾泻而下,如同飞龙。伴着声声雷鸣般的轰响,五十六条晶莹剔透的白龙,五十六个民族的化身,汇入穿越峡谷而来的马岭河。马岭河,是所有瀑布的母亲;一条飞腾的神龙,是五十六个民族的母亲。水花四溅,每一块岩石都被震得颤动起来。不管是在哪个角落,只要身在谷中,都能听到山石水木交织碰撞的乐章。如龙吟,如雷鸣,整个山谷似乎一瞬间回到了天地初辟的时刻。水花直冲天穹,飞扬出万点浪花,银白的光影弥漫在天幕。
天幕映出一个传说,这条峡谷的传说。那是亿万年前的一个雨夜,一场大水吞没了龙的故乡。为了家园,为了保护黔西南这片美丽的土地,神龙们纷纷撞击山体,试图开山泄洪。可以想象,神话中的龙,是如何挟着电闪雷鸣,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和捍卫家园的决心,像今天的馬岭河一样劈开大山,把汹涌的洪水引入大海。龙鳞飞溅,凝成岩壁上的钙华;经过岁月的打磨和丰满,织成马岭河美丽的衣衫。那永不言败的气魄,引水入海的智慧,化为神龙图腾永远流传了下来。由远古至今天,再到未来。打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间隔,作为一种永不退缩的精神传承下去,覆盖了整个黔西南大地。
瀑布咆哮,传递出一种激情,一种信念。马岭河在欢腾,黔西南永远昂首前行!
梦入万峰林
万峰竞秀,百泉争流,黔西南矗立起一片峰林。广袤的大地上,峰连着峰,泉连着泉,三座小村背靠着纳灰河,阳光中,睡得恬静美丽。轻柔的风伴着暖阳拂过,模糊了我的眼,整个人都变得透明恍惚起来。迷离的心,在梦中走进了这片山峦——万峰林……
一片葱翠的山峰,在纳灰村后严阵以待。每一座峰都像铸剑名家打造的神剑,绿得发青的剑鞘,丝毫掩盖不住与生俱来的锋锐。阳光下,山峰似乎不是石灰岩堆积而成的,反而泛着些许金属光泽,给人一种坚硬刚强的感觉。远远望去,成百上千座峰,就是成百上千对天挥舞的利剑,欲刺破天穹,倾倒天河之水于大地。
天庭震动了,降下千万大军,以山的体质出现在大地万峰面前。先来到大地的是一座小小的石柱,石柱虽小,却是统帅着千军万马的大将,身着银甲,手执百草之鞭。石柱立在万剑之前,身后是数不清的天庭大山。大山向同一个方向昂首挺立,暗淡的甲胄并没有削减他们的力量,每一块岩石,每一片枝叶,都凛然面对比大山还高的利剑。
万千群山,在我眼前流动起来,整个世界都充溢着岩石,树木。我回到了地质运动时,见到漫天飞石,巨大的山脉升起又消失,演绎着沧桑变幻……
洪荒时代,终究成为过去,群山的争斗也尘埃落定。地上的群山刺破天穹,天水倾泻,大地数次成为沧海,又数次干涸,成为良田。
稻麦成熟的秋天,不同的麦陇色彩各异,竟然合成了一副八卦图!这是天然的图景。当年的沧海在如今的桑田留下了一个伏笔,地下水形成的漏斗,完美塑造了一座庞大的八卦图。
油菜金黄,稻麦红褐,两条阴阳鱼互相围绕。空气中飘荡着农作物的芳香,流淌出丰收的甘甜。八卦图上空,飘扬着村民们发自内心的愉悦。
向远方眺望,叠帽峰林上场了。层层山峰互相托举,互相依靠,纷纷繁繁展开一片葱茏。山上草木茂盛。平缓的山坡长满青青小草,铺呈一片舞台,静静烘托着上面的舞者——树木。万千草木长长的绿色裙裾飘洒在舞台上,我还似乎听到了山里传来的天籁之音……
然而这声音渐渐远去,化作天边一缕轻轻的云。
万峰林辽阔的土地渐渐在我眼中淡去,八卦图也变成了海洋中的一个小浪花。茫茫大地是一片沧海,每一座峰都是一艘巨舰,磅礴的力量冲破海水的阻拦,似乎在前进,但又看不出方向。远古时代,这里还是滇黔古海,巨舰,就如同天外来客降落地球的载体,划过辽阔的海域;也像中古时代的鱼龙,庞大的身躯穿过一片片大海,游荡,环伺。
黔西南,是一个神话,是一篇穿越历史迷雾的史诗。
一阵清风吹过,带来山林草木的气息,唤醒了沉睡的我。睁开眼,又是恬静田园,美丽群山。
背篓
走在黔西南布依村庄,随处都能看到大大小小的背篓。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背着背篓,从山岭走向田野,从田间回到屋舍,无论到哪里,背篓总伴随着他们。
背篓里,有的装着柴火,每一根木柴里都含着热腾腾的能量,带回家给一家人取暖;有的装着衣裳,是打算去河边浣洗,让河水的清澈荡涤所有污渍;有的装着药草,有的装着大米,还有布织的背袋,背着年幼的孩子。
几条竹篾绕在一起,便编成了一个大筐。大筐用两条竹绳拴住,紧紧套在布依人的肩膀上。
一片田野,一望无际地铺展开去,一直延伸到村子的尽头。漫步在村里的小路,远远的田埂上,两个女孩谈笑风生,缓缓走来。其中看起来较大的那个,背着一个大背篓,是她的身高的一半。
看到那个背篓,我的好奇心又被吊起来了。
我走上前,向她们打了个招呼。谈话中,我知道了她们一个是高中一年级,17岁。另一个是她的妹妹,只有11岁,六年级。
“背篓里面装的是什么呀?”我问。
“是我和妹妹去我家地里挖的红薯。”姐姐说。
这些红薯很多,满满一筐,藤蔓都漫出了筐壁,但是她看起来背得不累。我想试着也背一背。
“这些红薯重吗?”我试探着,“我试着背一下行吗?”
“这个,可能会背不动的。”姐姐笑着回答,但还是蹲下来,一侧身卸下了背篓。
我用一只手握住了背带,一种粗砺的感觉传到手上。背篓的带子也是用毛竹制成的,手摸上去有些疼。我忍着毛糙的刺痛,向上提背篓,背篓丝毫不动。我又加上了一只手,使上全身的力量,才勉强把背篓提离地面,却怎么都无法背上。这背篓至少得有五十斤。我暗自想。
这是一个普通的背篓重量,一个没有我高的布依女孩都能背起来,但我却背不动。她经常要背着这么重的背篓,往返在田野和家之间,这就是她的日常家务。
她的妹妹,才六年级,就开始帮着家里挖红薯。而我,六年级的时候在干什么呢?我身边的同龄人又在干什么呢?很多人的手都只接触过光滑的键盘和鼠标。平时所做的家务,不外乎叠被子,整理房间,最多就是做个菜。而我还总是认为我做的那些家务都该受到很大赞誉,此刻回想起来,心里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临别时,姐姐说要送我一个红薯。我有些惭愧,没好意思拿。她笑了笑,重新把背篓背上,挥手向我告別,还请我有空去作客。我也挥挥手,目送姐妹俩消失在远方的田埂上。
这装满红薯的沉重背篓,早早就落在她们瘦弱的肩膀上,但是姐妹俩愉快地承担了下来。这就是布依族人的担当。
小小背篓,挑起了布依村寨,挑起了布依族生活的辛劳与甘甜。
布依篝火
黔西南,漫漫群山中,有几丝微微的火光在跳动,越烧越旺。
小小的村落,围着深夜里的篝火,欢腾着,绽放着,每一朵火花都是布依姑娘美丽绝伦的舞姿。
火一般的气氛,蔓延到长竹竿上。一声声有节奏的轻响,火光映出跃动的音符。素雅美丽的身影,穿梭在一根根竹竿间,灵动如身附双翼。
越来越旺的火,似天上坠落的星辰,亮堂堂的光,缝进了布依姑娘的盘帕,闪亮了活泼的脸庞;镀上了布依老人的长衫,长长的胡须流动一片金黄;照亮了勒尤,声彻云霄;照亮了香包,浓郁芬芳;更把远道而来的我们,也照得热腾腾的。
绚烂的火堆,迸飞出漫天的火花,每一片,都是飞扬的一片梦想,一片希望。
醇香打凼
暖暖的阳光温着小池,波光涨溢着,像小村里温着的那一锅酒,清亮,醉人。
河面,被白鹅的红掌划出一道轻轻的波纹,荡开了,浸润层层叠叠的小草,沿着茎脉慢慢流向小村,注入它永远的酒窖。
菜蔬翠绿闪亮,挤挤挨挨的,舞蹈在层层梯田。每一级梯田,酝酿着绿的芬芳。晴空下,田野如一缸美酒,醉了菜园,醉了池塘,醉了村民,更醉了我们的心。
水漾着酒,山叠着树,一棵千年古榕傲立在风雨岁月中。每一根枝丫,都为小村送来祝福;每一片树叶,都为小村遮风挡雨;每一绺根须,都诉说着小村的故事。树下,祭祀的酒香中,老人说,这是一棵神树,打凼村的守护神。
村里的人家,向祖先和自然遥望,沉醉在青青田野中,畅享山山水水恩赐的幸福。
与自然共生,在大山里成长。千年村寨,延着神树的根系,带着醇酒的浓香,伸出了群山,伸向了世界。
乐运红绸
一踏上乐运这片土地,我就看到了那条红绸带。
厚厚的质地,浓烈的色彩,我的眼睛立刻被它吸引了。
红绸,被风吹起,如一团火苗,跃动向远方。
跟着火苗,沿着红绸,前进,走向乐运。
红绸,化作崎岖的赤红土路,蜿蜒曲折,绕向巍巍大山。我看到,红绸绕过一座红色的坟丘——红军墓。
无碑,唯有一捧红土,静卧坟头。土红得发亮,凝聚在一起,燃烧成一朵小小的火花。赤红的火焰,诉说着红军长征的往事,重现了曾经的烽火硝烟。一点烛火,燃烧着茫茫暗夜,深深埋进每一个布依人的心。
八十年光阴荏苒,旭日升出地平线,温暖的光照亮了玉水金盆,一点星火,静卧丛中笑。
红绸,引燃火烛,欢舞起来。
红绸飞跨竹桥,跃过红水河,一伸手就揽住了小村。
红水河浸润红绸,火,沿着绸带,飞散出点点流光。大红,洇染无边田野,田野氤氲稻谷收获的清香,日子红红火火;赤红,撒向一片屋舍,好客的主人,吹响迎宾的唢呐长号,热情似火。
红绸,挥洒出一片金红。
金红,漫过远处的群山,飞上村边的高架桥,跃出层层峰峦,直奔远方。
红绸,舞动乐运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