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启权
随着年龄的增长,记忆在慢慢减退,有些事渐渐地淡忘了。然而总有那么一些事常常在脑海里浮现,一直忘不了。也许该忘记的总会忘记,不该忘记的总会记起,能记起的一定是值得珍惜的。
在我的生命历程中,对槐树有种特别的感情,这种感情已经根植于心,难以释怀。每当春暖花开的时候,那一树树如梦似幻,晶莹剔透的槐花,总能勾起我美好的回忆。
我的老家在新店的一个小山村,老屋是一个依山而建的土木房子,共有九间小屋,我父母带着我们弟兄姊妹五人一直生活在那里,直至2010年,因为建设“上杭高压线”要从我家老屋上空经过,房屋被迫拆迁了,现在能看到的只是一片草丛和周边的树木、竹林。在我的老屋斜对面有一片槐树林,树木已经长得很大,每一棵都有小碗口那么粗,枝叶很茂盛。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栽种的,也不知道栽种于何年何月,只见它们就像一些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地在我家门前安然地组成一个小小的树林。自我懂事起,每一年的槐花飘香时节,那略带甜味的香气,在春天温暖的空气里弥漫着,飘逸着,让人觉得温馨,觉得惬意。那时候,母亲就吩咐我们摘回一筐筐的槐花回来,用锅煮熟,那可是猪的上等好饲料。常常,我们手执一串槐花,看了又看,闻了又闻,然后猛吸一口气,一副陶醉的样子。摘一粒花瓣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细细品味,清香且甘甜。有时也用一些槐花泡茶喝,喝起来清香润肺,虽然有些苦涩,但那种香气,总让人记忆犹新,难以忘记。
槐树的生命力很强,它的花落到地上,下一年就会长出许多小苗起来;它的根系很发达,传递很快,庄稼人并不喜欢它,因为一旦一块地长上了槐树,那就很难种庄稼了,庄稼地很快就会被槐树根占据,庄稼根本生长不起来。我老家到处都是槐树,几乎满山遍野都是,大的像水桶那么大,而且木质坚硬,可以做家具。槐树在幼苗的时候有很多刺,一般人不愿去碰它,但我从小就不怕,经常在树间玩耍。槐树花是很香的,离树很远都能闻到香味,女孩子们特别喜欢,但女孩子没有爬树的能耐,为了取槐花,她们经常用竹竿在槐树上敲打,先把一串串的槐花打落在地上,再提着个筐把如一串串珍珠一样的槐花捡起来,拿回家放在花瓶里,享受那种特有的香味。记得小时候,我们小男孩看到这种情景,总像猴子一样,忍着被刺扎的痛苦,机灵地爬上槐树,拽住一根根树枝,把槐花一串串地摘下来,扔在地上,等待女孩们来捡,看到她们高兴争抢的情景,我们的自豪感总会油然而生,作为男孩的自信很为强烈,尽管身上到处都划着血痕,但仍然很开心。
槐树长到一定时间树枝就会发杈,树干就会炸裂。
槐树皮和花都是可以吃的,虽然很难吃,但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不知道它救活了多少条生命。据我父亲说,大跃进大食堂闹饥荒那些年,许多农民吃不饱,也有不少人因为没有吃的被活活饿死了,我的爷爷奶奶都是在那时没有吃的而染病死去的。那时吃白善泥、棕树皮、芭蕉头等大有人在,几乎是能填饱肚子的都拿来充饥。那时槐树花算是很好的东西了,父亲他们摘回一背一背的槐花,没有锅灶,就生吃,靠那一树树的槐花,救活了他们。至今我们过着美好的生活,许多年轻人在生活上挑三拣四,而有多少人能知道我们的长辈们经历的艰难的岁月?
槐树的生命力很强,它不光生长在南方,在北方也很多。1980年我参军来到部队三营,在机枪连训练了29天就被调到营部通信班担任话务员。在我们班的门口栽有一排槐树,当时树干还只有小碗那么大。老战友们告诉我,说那些槐树是原來一个合江老兵要退伍时栽下的。我曾经问过为什么要栽槐树,老同志们说:“槐树具有怀念的意思,当时栽树的合江老兵是为了怀念部队生活,怀念部队的战友而栽的,退伍时栽下这些树,是让后来的人能记住他们。”在部队作为老乡是很亲热的,我常常因为我的老乡栽下了这些树而感到自豪。我在部队的日子,每周要给这些树浇一次水,门前的槐树长得很快,到我快退伍时,已经长得粗壮茂盛,使得我们的营房门前緑叶成荫,在烈日时节,在树下感到的是无限的清凉。特别是槐花开的季节,花香四溢,在房间内也能闻到浓浓的槐花清香,让人快乐无常。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栽树的老兵,想起老兵那份部队情结和心愿。我退伍还乡,曾经到处打听那位听说叫钟明友的老兵,但我一直没有找到他,这一直是我心里的一个结,总感到有那么一点失落和遗憾。
我当兵在河南宜阳,那里天气很干燥,很少下雨,冬天到处是白雪覆盖。那里能生长的的树种不多,主要是白杨树、梧桐树、槐树、柏树和苹果树。其中白杨树、梧桐树主要生长在公路旁边。小山里主要生长着槐树、柏树和苹果树。在部队我从事的是无线通信,经常训练都在树丛里进行。我们野外训练是独自一人寻找荫凉隐蔽的地方进行的,我通常都选择在槐树林里。那里的槐树多而密集,人在林子里完全不被人发现,既符合通信保密的要求,又具有清新舒适的感觉。因此对槐树有着特别的感情,这种感情深藏在我心中。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我退伍后就没有回过部队,不知那里的槐树长得怎样了?我想应该很茂盛吧!老家的房子被拆了,我已很少回去,但我时常怀念年少时的淘气,怀念那些一起嬉戏的小伙伴,怀念在老家时的点点滴滴,更怀念老家屋前和部队营房附近的那些槐树林。
这些年在县城生活,对农村越来越陌生了。最近周末,到新店老家哥哥家去串门,晚饭后出去散步,这也是我多年的习惯。我行走在已经变得宽阔的山间道边路上,听身边呼啸的山风和归林的鸟语,赏树林里春暖花开的美景,那种游哉悠哉的感觉好生惬意。我走到老家旁边的山顶,空气中突然袭来一股熟悉而陌生的芬芳——浓郁且清甜,如此沁人心脾又如此熟悉呢?我环顾四周,突然发现山坡里有许多槐树。哦,是槐花!那满树洁白而丰满的槐花啊,一串串,一簇簇,似晶莹剔透的珍珠,又像一个个椭圆形的灯笼,朦朦胧胧地绽放在槐树那苍郁而优雅的树叶之间。再往前走进林子,到处都是槐树,棵棵槐树都开满洁白而清亮的槐花,那晶莹的槐花在微风中互相拥挤着,推搡着,交头接耳。那神态,就像一群挤在一起“叽叽喳喳”互相说笑的可爱孩子。我不禁惊喜地感叹道:“哦,又是槐花飘香时!”
这些年忙于生活的奔波,已经多年没有闻到槐花甜香的味道了,今天偷闲故里,正遇槐花盛开,那种清新的芳香令人心中顿生惬意,感到一种沉静的美,一种浓浓的情。在这种优雅的感觉后面,是我深深的怀想,是我无限的惆怅,我不知道这种怀想和惆怅是否会永远与我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