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立于1947年的法国巴黎玛格南图片社,是一家世界知名且具有相当影响力的摄影经纪公司,在纽约、巴黎、伦敦和东京设有分部。玛格南图片社著名的摄影师帕特里克·扎克曼说出一句话,引起无数中国人反思。扎克曼说,“我当年拍过的中国人中,只有崔健没变”。从1982年第一次来中国,后来扎克曼也记不得他是第几次来中国了。北京、上海、广州、山西、云南、汶川……都有他的足迹。他用相机镜头去感受中国,可以说扎克曼也算是一个中国通了。但他对中国的现状仍然感到迷惑,他说:“这个国家发展这么快,生活于其中的人民如何受得了”?扎克曼曾发出这样的疑问。在“连州国际摄影年展”上,扎克曼作为嘉宾拿来作品,《城市的伪装》。这组作品依然呈现他的困惑。城市照片中,北京、上海、广州高楼林立,坐落于整齐的绿化带间。若仔细辨认,又会感觉这些城市如此陌生。看照片里的城市,好像全不认识。簇新城市,是伪装还是虚假?这是国际知名摄影师,在镜头下对中国高速发展的思考。扎克曼还说过一句话,很让国人汗颜。他说:“中国变化太快了。建筑很快建起來,又很快被夷为平地,在人们还没来得及欣赏它、享受它之前,就已经拆掉了。新的建筑又从废墟中被建立起来”。扎克曼还拍过刘晓庆、巩俐、陈凯歌、崔健等人,他感慨道:“我当初拍过的这些人中,只有崔健没变。当你在中国找到一些事或者一些人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时,感觉真的很好。”
借外国人视角看中国、看自己,思考陷入矛盾和纠结,不知何去何从、孰是孰非。作为发展中国家的国民,渴望看到我们国家日新月异、一日千里的成长与发展。看到我们的高铁建设、亚投行的国际经济地位、一带一路的未来发展前景,真为我们国家欢欣雀跃、倍感骄傲。若掉头再想,我们还没来得及为失去记忆而纪念,新的一轮失去就掩盖了旧有的失去。慢慢来,静静的,沉下心,已经离我们很远了。人心越来越随着节奏的翻篇迅速而浮躁起来。婉转被辗转替代,回忆被新生淹没,我们的心到底该忠诚于谁?是忠诚于时势大局,还是忠诚于我们内心?是忠诚于传统,还是忠诚于时移世易和与时俱进?如果逻辑是最清晰和封闭的,我们该忠诚于自我内心,答案依然是糊涂的。因为,我们的内心依然是流动变化的。我们时而盼望国富民强而小家安康,也时常怀旧过去的“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木心诗)。人性的复杂、纠结、分裂、错乱、千变万化,真是说也说不清楚,也绝对不会有莫衷一是的标准答案。在中国画坛上,也有一个不知忠诚于谁而摇摆、纠结、分裂、矛盾的人。他在画史上的地位,举足轻重,风头一时无两。可是,他并不纯粹,时常矛盾到自己推翻自己、自己跟自己较劲。不过,好在他聪明绝顶,总能将这股撕扯的力道宣泄到画作中,让其作品精神内涵丰富饱满灵活摇曳。但是,对他本人的解读,却无法轻易定性,只能尝试去理解他。因为,特别纯粹的人简单直接,很好理解却容易流于一成不变的固执。相对灵活圆融的人,活得通达达观,却必有“药中甘草”、“八面玲珑水晶球”之嫌。凡事凡人,都要一分为二去看,利弊本是一体。
这位传奇人物叫石涛。他是清初画家,原姓朱,名若极,广西桂林人,祖籍安徽凤阳;小字阿长,号石涛;别号很多,如大涤子、清湘遗人、苦瓜和尚、瞎尊者等;法号有超济、元济、原济等。他是明宗室靖江王赞仪之十世孙,南明元宗朱亨嘉之子。其父朱亨嘉是九世靖江王。1645年,南明政权覆灭后,朱亨嘉自称“监国”而被同是监国的唐王朱聿键处死于福州。那时,石涛才三四岁。宫乱爆发之际,他被太监救出逃命,后落发为僧。石涛与弘仁、髡残、八大山人并称“清初四僧”。石涛是中国绘画史上一位重量级人物,他既是绘画实践的探索者、革新者,也是艺术理论家。他主张的“借古以开今”、“我用我法”、“搜尽奇峰打草稿”、“作书作画,无论老手后学,先以气胜得之者”、“用情笔墨之中,放怀笔墨之外”、“画家不能高古、病在举笔只求花样”等观点,对中国画史具有重要意义。他半世云游,一生游历过广西、江西、湖北、安徽、浙江、江苏、北京等地。他曾数次游敬亭山、黄山等名山大川,晚年居扬州。大自然的真情实景和天地造化,滋养和丰富他的精神内涵,他能够把书上学到的理论知识和旅行中感受到的实际经验融会贯通。石涛是少儿和尚,佛门的佛理教义和飘逸枯淡的气息,也渗透到了他的创作里。纵观石涛一生的绘画创作风格,大致可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传统技法学习期,石涛早年摹仿董其昌风格。康熙初,董其昌的书法和绘画在全天下形成风潮,董其昌的书法甚至被规范成了“馆阁体”,被科考学子奉为唯一标准,这些对画坛也影响深远。石涛也随大流,那一时期他的代表作品是《山水人物花卉册》。
该画也是目前所能见到的石涛署年款最早的作品之一。从笔墨特征看,此册用笔较为稚拙,朴实、表现出了石涛后来鲜有的恬淡肃穆的稚气和静气。白话说是,他还没自由大胆到“能飞起来”。第二个阶段是石涛艺术创作融会创新期。石涛在宣城居住的十余年里,广交友人。他结识了梅清、汤燕生等诗画知己,往来于歙县、太平、黄山、宣城、芜湖一带。石涛和梅清的交往颇深,梅清乃安徽宣城望族,也是最为擅长画黄山的大家之一。他年长石涛18岁,石涛与他成了忘年之交。这时期他作品的神采,也是安徽“黄山画派”的风格。石涛创作的《观音图轴》,笔法也取自梅清。他以颤抖又流畅的笔法勾勒人物的衣褶和山石的纹理,又以纤细的笔迹描绘出观音丰满、慈祥的脸庞,表现了曲直、粗细、刚柔、轻重的对比。《竹石梅兰图轴》则颇受明代沈周画法的影响。《独峰石桥图轴》,山石皴法取法梅清,但此画已经初显石涛纵恣活泼、神采飞扬的笔墨个性了,该画是研究石涛画法变法的重要作品。第三个阶段是艺术境界升华期。石涛移居南京后,艺术风格渐臻成熟,生活、思想也开始发生变化。石涛在文人荟萃的南京结识了不少社会名流。他们是髡残、孔尚任、龚贤、查士标、程邃等人,他们对石涛艺术境界的升华走到极大的促进作用。这些名士名流,家藏不少珍贵古画和前人墨宝,石涛能够心慕手追第一手珍品,对他艺术腾飞起到如虎添翼之功。他能够尽情吸收董源、倪瓒、沈周、董其昌等人的绘画神髓,领悟他们的笔墨成就。这使石涛绘画呼之欲出的灵动洒脱,终于稳定成熟扎实。这期间,他的代表作品有《卓然庐图轴》、《溪南八景图册》等。
石涛艺术之路并不坎坷,但人生之路矛盾纠结。他有国破家亡的创痛,但他不像八大山人那样遗民姿态坚决。他曾两次跪迎康熙皇帝,山呼万岁;并与清王朝上层人物多有往来,也有主动进京交结达官显贵、渴望出人头地的企图心和实际行动。不幸的是,他被权贵们当作一名很会画画的和尚,并未给予他所期望的尊重和礼遇。所以,他又在希望幻灭中忧伤,在不甘埋没沉寂和自负清高中徘徊挣扎。好在他极其聪明,总能将这些冲撞处理得圆融自如,他把这些内心冲突发泄到创作里。故而他的画作腾挪躲闪、跌宕跳跃、动感十足。石涛极其聪明,他领悟和把握住世间变动的法则和规律,也可说是“道”,作为他绘画创作的“法度”。他理解宇宙天地是由无而生一,由一而生多,由多复归于一的抽象规律,并将这些领悟付诸绘画实践。从作品来看,他的整体画风总是呈现出一派虚无缥缈、不食人间烟火、不落任何窠臼、不入任何门派的格调。具体到驾驭笔墨上,他有一种近乎鬼才的艺术表现力。他作画注重表达主观情感,一任情感恣意喷薄。浓淡干湿枯焦,信手拈来;横涂竖抹,灵动飞扬。笔墨到他手上,简直灵活到能听闻呼吸。无论是画树、画兰还是画石,行云流水、生动活泼,水墨韵味十足。郑板桥评价他:“石涛画法,千变万化,离奇苍古而又能细秀妥贴,比之八大山人殆有过之无不及”。这番评价相当中肯,绝无逢迎拔高之嫌。石涛聪明反映到做人上,则是他不较劲、不认死理儿,总是寻求转化和通融。然而,任何事都一分为二。内心不固执而过于灵活的人,随着环境的变化遇方则方、遇圆则圆;则容易无根,失去自我和方向感。这是石涛一生无法调和与稳定的人格漏洞。
由于明亡时他才三四岁,出家只图活命,因而他身处佛门却心向红尘。石涛不甘寂寞,他在扬州建屋时,位置选在了秦淮河畔。他两次接驾皇帝、曾入京拜高官,都证明他并非甘心沉浸在青灯古佛中。在人性自由上、在艺术家忠诚自我心灵层面,石涛无可争议。谁都渴望刷出存在感和价值感,更何况石涛天资绝顶聪明,不甘心怀才不遇是人之常情。可他另一重身份是皇亲贵胄、前朝王孙、当下修行僧侣,石涛这么渴望出人头地,怎么也让旁人看着身段不矜持。在道德家眼中,他还有变节之嫌;再拔高苛责审视,石涛在人格上好像也没啥家国气节。批评一个人总能顺嘴就说、不担责任,明亡时的石涛才三四岁,此后在清朝统治下慢慢成长。从人性角度看,作为易代时期的黄口小儿,他的人生经历没有多少旧国记忆去留恋前尘往事,也没有多少忠义机会让他为朱家祖宗效劳。从社会角度上看,石涛虽然迎合清朝皇帝权臣,但他从来没有在清廷做官、为清廷效力,他的底线还是把握得清晰明确的。即,感情上亲和,社会身份上划清界限。而且大势已去,识时务者为俊杰,汉人已经在大时代面前重新纳入归心承平的大轨道。站在这样的背景下,再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批评石涛,有失慈悲和公允。苦瓜是夏日良菜,常吃清火排毒。但该菜虽营养上乘,但味蕾着实需要安抚一番才能与它亲密约会。常吃苦瓜需要毅力。史上吃苦瓜最著名的就是石涛,他自称苦瓜和尚,顿顿不离苦瓜,甚至把苦瓜供奉案头朝拜。他对苦瓜一往情深、山盟海誓,值得旁人思考玩味。石涛真如他笔下的画作一般洒脱、活泛吗?他有没有苦衷是自己遮掩而旁人看不真切的?
这些或许都能从他的饮食习惯上,窥视一二。他近乎强迫症般吃苦瓜,是不是一种警醒?有没有苦口良药利于身的考量?还是他极端重口味,偏爱没事找苦茬?还是从他画里探索真相吧,石涛之画俊逸中自带清苦味道,这是任何画家都没有的一种气息。画意灵境却有一种力量兜着而不显轻飘,这就是苦澀感。画境如果苦涩又容易流入沉实与稳重,而石涛作品是那样的鲜活和灵气外射;那是因为他画里的苦涩,又有一股清新之风吹散了滞拙之气。这些,或许都与他餐餐吃苦瓜有关。小朋友们都知道,动画片《大力水手》中,水手一吃菠菜就力大无穷。那么,画家石涛因为一吃苦瓜,画风就清新淡雅也是很有可能的。由此,真让人又陷入了思考和纠结,我们平凡而短暂的一生,到底应该忠诚于谁?是忠诚于味蕾欢愉,还是忠诚于身心康健?从石涛饮食看,他是绝对的修行人。他把吃苦当吃补来陶冶情操。修行,不就是要落实到一日三餐上吗?别太高大上了,还是安住当下吧。兴许一天三顿吃对了饭,一生一世就做对了人呢。
作者简介:王彧浓,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