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丽萍[兰州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 兰州 730070]
哈代与路遥乡土小说思想基调之比较——以《无名的裘德》和《人生》为例
⊙朱丽萍[兰州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 兰州 730070]
哈代和路遥是中西乡土小说的代表作家,他们同处乡土文化被工业城市文明侵蚀的社会变迁时期,各自创造了自己的艺术世界——威塞克斯和陕北黄土地。然而,由于中西方文化传统的差异,两位作家在思想基调上表现出各自的特性。以《无名的裘德》与《人生》这组文本为例,两部小说同为农村青年奋斗史的缩影,在社会环境、幻灭主题、情感归属等方面有着很高的共性,但在结局的设计上略有不同,《无名的裘德》的结局具有彻底的悲剧性,反映出哈代悲观消极的宿命论;《人生》的结局仍给读者留有希望,反映了路遥积极的思想基调。两部小说均从主人公的曲折人生叩问历史变迁中小人物的命运指向,映射出当代人在社会转型时期的迷茫和困境。
乡土小说 裘德 高加林 社会变迁 幻灭
乡土小说是“由本地作家创作,具有明显地方特色和乡土气息的农村生活题材作品”。它是对人类生存状态和价值秩序的思索和探寻,在现代文学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哈代和路遥这两位世纪相隔、不同民族的作家,即是中英乡土小说的代表作家。
其中,《无名的裘德》是哈代“威塞克斯小说系列”最优秀的作品之一。小说以悲怆的笔调叙述了乡村青年裘德的一生。裘德好学多思、刻苦自修,却始终被拒之于大学门外。女主人公淑聪颖美貌,具有独立的人格和思想,蔑视世俗和僵化的宗教,但她跟裘德的爱情却为教会所不容、为世俗所不齿。裘德壮志难酬、求学无门、谋职无路;而在生活的重重压力下,他的长子同弟妹们一起吊死。淑遭此惨变,终于向命运低头,向教会屈服,离开了深爱的裘德,终日在忏悔中度过。裘德则终日纵酒,郁郁成疾,未满三十岁就含恨而终。
《人生》是路遥创作的第一部经典长篇小说,它的发表标志着路遥的文学之路开始步入巅峰,也奠定了他在当代文学史上的地位。小说以改革时期陕北高原的城乡生活为时空背景,讲述了高加林高中毕业后回到土地、离开土地、再回到土地的曲折的人生道路。
本文就社会环境、幻灭主题和结局等方面,对两部小说的异同进行对比分析,从而更深刻地揭示乡土小说的主题。
从社会环境来看,哈代和路遥虽然所处的时代和国家不同,但都亲历了剧烈的社会变革:在哈代所处的时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开始侵入英国农村,宗法社会的秩序日趋解体;而路遥所处的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正酝酿着改革开放的浪潮,农村落后的生产方式和陈旧的思想观念面临瓦解。新旧秩序的斗争和更迭构成他们小说共同的戏剧性主题。
《无名的裘德》以19世纪末的英国农村为故事背景。彼时英国已相继完成资产阶级革命和工业革命,正在为扩展海外市场而将魔爪伸向沉睡的东方睡狮。这对旧的社会秩序即宗法传统的冲击是巨大的。工业文明对抗宗法传统,资本主义民主观念和传统习礼相互交错,对人们,尤其是相对保守的农村宗法社会,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哈代本人在年少时生活在一个远离工业文明,保持着宗法传统的村落,周围是绿树成荫的林地和草木丛生的荒原,长大后步入喧嚣的都市,目睹正在转型中的社会给人们带来的一系列影响:圈地运动到处盛行,富人阶层越来越富裕,农村村民因大工业生产失去了相应的生产资料,有的不得不奔向工厂里,成为富人经济财富的附庸;而没有失去生产资料的小农也因为工业革命对市场的冲击而陷入日渐窘迫不堪的生活困境。主人公裘德生于这样一个动荡不安的时期,迫于生计,他当过乡村面包店小厮,做过石匠学徒,始终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人生》中的故事发生在中国20世纪80年代。在这一特殊的社会转型时期,改革开放正在萌芽,商品经济开始活跃,新的生产方式和思想观念潜入农村,对农民的价值观和思想观产生了不小的冲击。这种大背景孕育了一批有知识、有志向的农村青年,他们迫切想要改变自己的生活和地位,顺应现代潮流。然而在尚不成气候、不具备格局的大环境里,这类诉求只能是徒劳的挣扎。主人公高加林便是这一社会转型期思索转型的典型代表。
《无名的裘德》与《人生》共同蕴含了“幻灭”主题。主人公裘德与高加林共同经历了梦想——奋斗——幻灭的人生历程。两位身处不同国度、不同时代的主人公,由于相似的个人背景和社会背景,在小说中书写了极其相似的黯淡命运。
在《无名的裘德》中,哈代为裘德设置了“大学梦”。还是孩童的裘德就时常遥望基督寺,满怀憧憬。裘德爬上梯子向人们所指的基督寺的方向望去:“在他视野内的某个地方,有许多亮点像黄金般闪闪发光。”基督寺已经内化到裘德的心中,以至于“他变得如此地依恋着基督寺,犹如一个青年男子提到他的情人那样,为再次提到它的名字而感到害臊”。他为这个梦想付出了努力和汗水。他利用当面包店员的闲暇时间,日夜苦读古典名著,自学代数几何,为自己的梦想进行知识储备。为了接近自己的梦想,他特意去基督寺当石匠。当裘德见到他梦寐以求的大学后,“好些天来,他路过那一座座学院时,哪怕有一点点空闲的时间,他都要到那里面的走廊、方庭去走走;‘基督教情感’——正如人们所称作的——越来越深地侵入他的肌体,以至于他对于这个城市的建筑在材料、艺术和历史方面,了解的或许比任何一个长住居民还多”。随后,他给各所大学寄了无数封信,但没有收到一封回信,这时他才意识到,像他这样的自学者,即便书读得多么广泛彻底,要想和那些受过正规教育的人去竞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在《人生》中,路遥为高加林设置了“城市梦”。小说中,高加林的所有行为都印证着农民渴望改变命运、融入城市的自觉努力。高加林读高中时就期望通过高考走出农村。高考失利回乡后当了民办教师,他依然不放弃希望,读书学习,发表文章,期望几年后转正成为公办教师。公办教师名额被人抢走后,他一度垮下来,但依然没有向命运低头,勇敢地回到田地,卖命地干农活。一次去县城卖馍,在偶遇城里的高中同学后,他仍然对自己的命运不甘心,心里说:“我非要到这里来不可!我有文化,有知识,我比这里生活的年轻人哪一点差?我为什么要受这样的屈辱呢?”后来,他回到县城当上记者后,忍痛抛弃对他一往情深的刘巧珍,选择城市姑娘黄亚萍,因为和黄亚萍的结合可以使他调到南京市,以期更广阔的天地和更好的发展前景。他的所有努力和选择都出于他对城市文明的不懈追求。然而,由于社会体制的固化,他还是回到了农村,“城市梦”最终幻灭。
虽然,在社会环境和“幻灭”主题方面,《无名的裘德》与《人生》存在很大的相似性,但两部小说设置了不同的结局,反映出哈代与路遥的乡土小说思想基调上的不同。
在《无名的裘德》中,结局是彻底的悲剧。裘德求学无路,求职无门。贫困交加之下,大儿子吊死了所有的弟妹,然后自杀。经此巨变,爱人淑也向世俗低头,离开了他。裘德悲痛万分,身心俱疲,年仅三十就离开了人世。
在《人生》中,高加林经历了农村——城市——农村的道路,又回到了原点。事业停止,爱情也丢了,这种结局令人揪心。但小说结尾“并非结局”这一标题多少缓和了这种沉重,给主人公和读者都留下了希望,暗示命运迟早会向高加林这样的有为青年敞开大门。
《无名的裘德》与《人生》虽然相隔百年,但小说主人公都亲历了剧烈的社会变革:在哈代所处的时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开始侵入英国农村,古老荒原渐行渐远;而路遥所处的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正酝酿着改革开放的浪潮,农村落后的生产方式和陈旧的思想观念面临瓦解。裘德和高加林,这两个怀揣理想的有志青年,都不屈从于命运,敢于拼搏奋斗,但都经历了命运的沉浮和梦想的幻灭。
虽然在环境、人物和主题上有很多共通点,但两部小说的结局不尽相同。《无名的裘德》的结局具有彻底的悲剧性,从而拟定了整部小说的基调,即灰暗和绝望。这个结局反映出哈代悲观的宿命论。《人生》中的故事虽然沉重,主人公被迫归农的结尾也令人叹惋,但作者给结局安了一个“并非结局”的标题,不能不说是另有用意的。这个标题传达了这样的信息:这并非高加林的最终结局,以他的志向和才能,他的命运最终有可能驶向光明。和《无名的裘德》相比,《人生》的结尾是给人留下希望的,反映了路遥积极向上的思想基调。
[1]钱仲联.中国文学大辞典(下)[Z].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0.
[2]哈代.无名的裘德[M].刘荣跃译.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0.
[3]路遥.人生[A].孟繁华编.1978-2008中国优秀中篇小说[C].北京:现代出版社,2009.
[4]任良耀.精心建构的艺术世界——哈代、福克纳和加西亚·马尔克斯之文本结构初探[J].外国文学,2002(3).
作 者:朱丽萍,兰州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及文学文体学。
编 辑:赵 斌 E-mail:94874655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