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徐小斌
我写作,因为我对世界有话要说(上)
北京 徐小斌
我对世界有话要说,可惜,这世上没有几位真正的聆听者。于是只好用笔说。
十七岁,我曾经野心勃勃地试图写一部长篇,叫作《雏鹰奋翮》,写一个女孩凌小虹和一个男孩任宇的故事,写得非常投入,写了大约有将近十万字,写不下去了。多年之后我重看这篇小说,真是奇怪我当时怎么竟会有这样的耐心,写出这样密密麻麻、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出身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凌小虹与出身于干部家庭的任宇,有一种非常纯洁也非常特殊的感情。由于出身的不同,在那个年代他们之间不可避免地发生误会。小虹的父亲被殴打致死后,她生活无着,被赶出自己的房子,到过去保姆住的地方蛰伏,却遭到流氓王志义的骚扰。性格刚烈的她在反抗中杀了王志义,只身潜逃。任宇寻找未果,痛彻心扉。后来任宇与几个好友一起囚渡红河,到越南参加抗美援越,遇到了一个酷似小虹的女子。写到这里,我不知如何往下写了,就停了笔。这达子片叶纸,在交通大学院里的小伙伴中间传来传去。每个人见了我都会问:后来他们俩怎么样了?
多年之后,曾经的好友、东方时空总策划杨东平把《雏鹰奋翮》作为“文革”中的“地下作品”写入了他的一本书里。
而我真正的写作其实是从大学时代开始的。
怪得很,也许因为那时是全民文学热,学经济的学生照样对文学爱得一塌糊涂,并且常不自觉地用一种文学品位与标准来衡量人。大学二年级,开了一门基础课叫作“汉语写作”,由一位新调来的青年老师讲授。这老师因为在当时的报刊上发表过几篇颇有影响的评论,有点心高气傲。头一次上课就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让我们每人写一篇命题作文,题目叫《暑假纪实》。结果,全班四十人他只给我一人得了优。我写的是杭州孤山放鹤亭,有关梅妻鹤子的故事,只有千余字,只是选了一个特殊的角度。此文后来还全文发表在《光明日报》上。
他的评语写道:“文章有才气,虚实相宜,亦真亦幻……白石老人‘似与不似之间或可解’……”此事在我们学校轰动一时。后来那老师对我说:“你为什么不写小说?你是个潜在的作家。”时隔不久,汉语教研组一位姓杜的老师找到我,向我索要一篇小说。这位杜老师“文革”前曾做过《人民文学》的编辑。我拿了一篇四千字的习作给他,事后再不敢问起。谁知这篇习作后来竟登上了《北京文学》1981年第2期“新人新作”栏目的头条,还配了很精美的插图。我惊喜之余又写了第二部短篇《请收下这束鲜花》,作为自然来稿投给我当时最喜爱的刊物《十月》。小说情节很简单,写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爱上了一个青年医生,后来医生得了绝症,在弥留之际,小女孩冒着大雨赶去看他,那医生却早已不认识她了。完全写小女孩的内心秘密,无疑在当时的社会语境下是独特的。这篇小说后来获得了《十月》首届文学奖。记得发奖大会那天,《十月》当时的主编苏予特别向大家介绍了我——获奖作家中最年轻的一位。周围坐的都是当时的文学大家们,对我说了些鼓励的话,令我诚惶诚恐——从此,便穿上红舞鞋,再也脱不下来了。
20世纪80年代,我的经历充满了戏剧性,其中之一便是与《收获》的相遇。1983年,我写了生平第一部中篇《河两岸是生命之树》。那时,对外开放的大门刚刚开了一道缝,正因如此,门外的景色看起来如此新鲜。我被一种写作的激情啮咬住,它使我整天处于一种癫狂状态,我每天都和小说人物生活在一起,忘了我属于他们还是他们属于我,写到动情处,趴在桌上大哭一场。此小说应当是我情感投入最多的一部,三十多年后的今天,依然有读者在问:“这本书在哪里有卖?”
《河两岸是生命之树》是《圣经》中的一句话,全句为“河两岸均有生命之树,所产果实十有二种,月月结果,其叶可治万邦之疾”——在一个伤痕、寻根的年代,也算是有点特别了。
在宗璞的鼓励下,我把此小说作为自然来稿寄给了《收获》,竟然在一周之内就得到了请我去上海改稿的电报。最有趣的是郭卓老师手持《收获》为接头暗号在车站接我,上了编辑部的木楼梯她就边走边喊:“接来了,是女的!”——后来她告诉我,因为我的名字,编辑部产生了歧义。后来就是李小林老师把我约到武康路她家里谈小说。当时小林老师对小说人物关系的分析深深打动了我——一个无名作者竟得到如此认真的对待,固执如我,也不能不彻底折服。那一天的大事是见到了巴金。当时巴老从一个房间慢慢走向另一个房间,我看着他和蔼的笑容,尽管内心充满崇仰,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甚至连一句通常的问候也说不出来——不知为什么那时我觉得凡是心里的话表达出来就会变味儿——我的心理年龄始终缺乏一个成长期,人情世故方面基本是白纸一张,笨蛋一个。
此中篇发在了1983年第5期《收获》的头条,并选入了《收获丛书》,那是我出版的第一本书。
收到了很多读者来信。许多人为它一鞠感动之泪,许多人把自己的经历细细地告诉我,甚至是秘密和隐私。我相信那句话了:“只有出自内心的,才能真正进入内心。”
1985年发表《对一个精神患者的调查》。那时常有些古怪的念头缠绕着我——我常常惊诧于人类的甲胄或曰保护色。人类把自己包裹得那么严,以至于许许多多的人活了一生,并没有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渐渐地,连本来面目也忘却了。甲胄与人合为一体,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我们大概早已忘了我们的第一句谎言,第一次违心的认同,第一句言不由衷的赞美……大约当时还着实为此气恼过,后来终于明白:在适者生存的前提下,任何物种都要学会保护自己,或曰学会伪装和自欺。在某种意义上,人类为自己涂上的保护色有如安康鱼的花纹或杜鹃的腹语术。
人要做自身的真正主人谈何容易?
然而,总有些人要反其道而行之,我笔下的女孩景焕便不愿认同那条既定的轨迹,她拼命想挣脱,她想获得常规之外的尝试,挣脱的结果是落入冰河——然而上天给了她补偿。就在她堕入冰河的瞬间,她看见了弧光——那象征全部生命意义的美丽和辉煌。
真正的人类的创造力产生于痛苦和偏差的刹那。那是另一种人生。而大多数人则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牢牢束缚着,周而复始地在一条既定的轨迹上兜圈子,很安全,但无趣,且无意义。
智利有位学者曾说:“落后和不发达不仅仅是一堆能勾勒出社会经济图画的统计指数,也是一种心理状态。”这句话说得很深刻。
《对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调查》,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与电影界合作。现在想起,在当时拍这样的电影,也是需要相当的勇气的。
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些奇思异想:走进水果店我会想起夏娃的苹果,想起那株挂满了苹果的智慧之树,想起首先吞吃禁果的是女人而不是男人;徜徉在月夜的海滩,我会想象有一个手持星形水晶的马头鱼尾怪兽正在大海里慢慢升起;走进博物馆,我会突然感到那所有的雕像都一下子变得透明,像蜡烛一样在一座空荡荡的石头房子里燃烧……“宇宙的竖琴弹出牛顿数字,无法理解的回旋星体把我们搞昏,由于我们欲望的想象的湖水,塞壬的歌声才使我们头晕”(〔美〕威尔伯)。我想,早期支撑我创作的正是我对于缪斯的迷恋和这种神秘的晕眩。
1987年写完第一部长篇《海火》,过了两年才出版。二十年后再版,沈浩波说,这小说一点没过时啊。可是在当时,确实是被忽略的。
我写道:“历史,就是因照了太多人的面孔而发疯的一面镜子。”我写了当时的历史:改革开放的背景下年轻人的生活。一个美丽的女孩,同时却又妖冶、阴毒、险恶;一个不美的女孩,同时却又纯洁、善良、天真;从表面上看,天真未凿与洞察人生,善良无知与工于心计构成她们友谊的基础,但真的如此吗?因为最后的结局,恰恰是前者的手腕并未切断后者与爱人之间的情愫,而前者却因为后者之故永远地失去了自己倾心的恋人。究竟孰善孰恶?应当承认“恶”由于它的真实而具有一种魅力;而善良、天真等这些字眼却从来苍白无力、令人怀疑。起码,这些字眼是无法独立生存的,也正因如此,美丽与不美的女孩正好构成了一个人的两种形态:外显与内隐,显性行为与潜在本性——所以,在小说最后的女主人公所做的梦中,两个女孩祼身在大海中相遇,不美的女孩问:你到底是谁?美丽的女孩回答:我是你的幻影,是从你心灵铁窗里越狱潜逃的囚徒。
20世纪整个90年代我对写作的热情近于疯狂。一口气写了很多部小说。
譬如很多人说看不懂的《迷幻花园》:许多年前的一个中午,两个女孩在苏联专家设计的平房前聊天。一个女孩掏出三张纸牌问另一个女孩,从此她们的命运就被决定了。
那三张不同颜色的纸牌分别代表生命、青春和灵魂。
这听起来似乎十分荒诞,但却有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真实。人生并非希腊神话里的两头蛇可以向任一方向前进,有取必有舍,重要的是,你到底要什么?
这其实是个寓言:选择是残酷的,特别是对于女人。如果你想要青春永驻,美丽如花,你的生命就只能剩下十年,那么你是不是愿意用生命来换取青春呢?还有灵魂,如果你依然活着依然美丽,却因了失去灵魂而像个僵死的木乃伊,你愿意吗?或者是,你活着并且灵魂高洁,然而身体和容貌都衰老丑陋,你能够忍受吗?
人生只有两件事是真实的,一个是选择,一个是死亡。社会越进步,人类面临的各种选择契机就越多。萨特说,人的终身欲望是想亲耳聆听自己的追悼词,这样他最终能知道他是什么,但是“知道”和“是”这两个词是不相容的,所以这又是个悖论。人生选择的概率中充满悖论。
选择的残酷还在于人生其实无法选择。往往是,人被一种不可知的力量支配着走向命运。就像《迷幻花园》中那条凶险而又充满诱惑的小路,那神秘的古铜色的月亮,那宿命式的路牌——那是芬意念中的产物,芬被它们推向自己的命运,毫无准备,猝不及防。
更加可悲的是女性在选择中有着双重困境,因为她的命运还需要借助男性的选择。父权制强加给女性的被动品格由女性自身得以发展,女性的才华往往被描述为被男性的“注入”或者由男性“塑造”,而不是来源于和女性缪斯的感性交往。芬的“手枪”和“模拟生殖器”便充分证实了这一点。芬和怡穷其一生变幻缠绕着一个并不出色的男性,到头来才发现维系她们一生命运的原来只是个“蓝田猿人”式的“活化石”。那么,如果再给她们一次选择的机会呢?答案已经有了:她们依然会错。她们依然会掉进人生悖论的圈套之中。那是一次小女孩的纸牌游戏,这游戏的妙处就在于:选择的结果永远是错。
又譬如《银盾》:一个少女忽然发现一张美丽女人的照片,她怀疑那女人正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母亲,于是她探究、她寻找,在幻境中,她看到那女人在村口的戏场唱戏,戏文给了她启示,十四年前的一场谋杀在她眼前复现,而藏在银盾背后的那张脸却始终未露真面。
又如《黑瀑》:一个老人临终前走进一座深山,在半山腰的小卖部里见到一位少妇和她的男人,老人越过界牌走入险境,为他“导游”的是一只大黑蝴蝶,老人走到山顶却一无所见,在濒死的幻境中才见到了人间奇景,而几天之后,少妇见到从山顶溪流飘下来的老人的拐杖,拐杖里却藏着一束女人的黑发。
再如《蓝毗尼城》与《密钥的故事》:
一个男人偶然来到一处刚刚被泥石流毁灭的风景点,却遇到一个奇异的女人,女人把他领到一座奇异的城池里去寻找食物,男人犯了城规,女人在他的背上刺下了一副刺青以示惩戒。而若干年后,一位考古学家发现这副刺青竟是消失多年的释迦牟尼的诞生地蓝毗尼城,而遥远的蓝毗尼曾经有着清香碧蓝的湖,艳丽夺人的花,和亭亭如盖的娑萝树(《蓝毗尼城》)。
另一个男人多年来一直向往着一个童年梦中的女人,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发现了一本书,书中藏着寻找宝藏的密钥,就是在他寻找宝藏的过程中,无意间却发现了一个岩洞里有一幅珍奇的岩画,画的恰恰是他不能释怀的女人。然而,他被告知那其实根本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位黑人王子,最后让他的幻境彻底粉碎的是,那本关于密钥的书竟是一位三流作家的胡编乱造之作(来自邻家女孩的提示),于是他的一切努力和发现都变成了一场滑稽游戏(《密钥的故事》)。
人生就是一场注定要彻底幻灭的游戏。
那浩瀚无际的原始海洋,那些眼睛生在背上,嘴巴长在肚子上的三叶虫,那些腕足类、腹足类的动物,那些珊瑚、海百合和鹦鹉螺,那奥陶纪出现的最早的鱼……直到在灵长动物中有一支,深得日月精华造化之功,成为万物之灵的人——人类的演化经过了多么多么漫长的岁月!那时的人曾是自然的宠儿,和天空大地流水,和鸟兽森林花朵没什么两样。人可以在水中游,天上飞,陆上跑,可以和天地万物对话和进行神秘的感情交流。然而人向自然界索取得太多了,人类的每一进步都意味着自然界的“报酬递减”,人终于背叛了自然也被自然所离弃,人类再也听不懂自然界那些神秘的对话了,只有极少数被人们称为具有特异功能的人还保留着一些自然人的习性。人类最终将毁灭自然也毁灭自身——蓝毗尼城那美丽的香湖和娑萝树,正是被人类各种各样的欲望吞噬了。
于是人类试图在注定毁灭的航程中演出一次充满荡魂慑魄的美感的古希腊式悲剧。这样类似英雄壮举的悲剧曾经有过,那是在人类的青少年时代。然而当人类的年轮已进入中年的怪圈,人类的智慧已足够以假乱真的时候,复制品可以比真品更像真的。一切都在计算机和数字的操纵之下,一切都可以编进程序输入锌片,一切都可以“做”出来,包括爱。在一个连爱都可以做出来的时代人们不再奢望爱情了。爱情这个字眼太古老了,以至人们一想起它一接触它就苍老得要命。一个三流作家的智力足可以为一个孤独者设置一个陷阱。密钥的故事正是关于高保真的最好的诠解。即使“主”本人也无法解救堕落的人类。于是孤独者在寻求宝藏过程中所做出的种种努力,以及他的心灵探险和破译密码的智慧,全部成为一场无聊游戏中的无用劳动。
中篇小说《缅甸玉》写的是人生的游戏规则。
生活中有一个极大的悖论:谁也不可能不通过越界来尝试界限之外的事,而一旦越界,便违反了游戏规则,并且永远不可能真正回到原生态之中。
在这个无序的、具有无限多样性的宇宙之中,存在着一种制约。那是宇宙之神的约定,是上帝造人时便渗透于人的细胞血液乃至经络骨骼中的一种戒律,这种神秘的约定或戒律曾被人类屡试不爽。后来有一位智者把它叫作游戏规则。
于是成人世界有了政治角逐、商业角逐、学术角逐……一切智力的角逐都离不开规则,如同启示录一样——上帝是这样说的。但是,仅仅如此简单倒好了,问题是:即使上帝说的句句是真理,那么每个真理的背后也都潜藏着谬误。譬如有甲乙丙三人来做一个以气球为目标的掷镖游戏,参加游戏者每位各执一汽球,谁的汽球最后保持完好即获胜。参赛者每一轮都以抽签决定游戏的掷镖顺序,然后依次投掷一支飞镖,他们对于各自的投掷技巧全部心中有数:甲的命中率是80%,乙和丙则分别是60%和40%。那么每位参赛者究竟采取什么策略来取胜呢?答案很明显。每位参赛者都得把目标对准较强对手的汽球,因为一旦打败了强者,他面对的也就是较弱的对手了。然而,如果三位参赛者全都采取同一策略,那么他们会得到与掷镖技巧相反的结果!概率计算显示:丙这个最差的参赛者获胜的机会最大(37%),而甲这位最佳选手获胜的机会却最低(30%)。乙获胜的机会也只有33%。
问题出在何处?问题就在于甲和乙互相拼斗时,丙几乎不受任何威胁。由于甲乙双方坚持他们的策略,而使丙增强了他的生存能力。
毫无疑问,汽球之战与政治经济的竞争十分相似。于是美国经济学家阿罗经过论证得出了一个毁灭性的结论:任何想象得出的民主选举制度可能产生出不民主的结果,有时为了选上你想选的议员,你必须投他的政敌的票——这悖论便是一个残酷的政治游戏规则。
当然,我的小说与政治毫无关系。我的小说讲的是两个女人的游戏:二十年前,缅甸女人阿韵用低价(违反规则)买走佤寨的一件上等石货,二十年后,佤族女人三梅想追回这件石货,但阿韵已经把它加工成了一件精美绝伦的玉器。三梅自然不敢拿走(怕违反规则)。阿韵于是还给佤寨另一件石货(按照规则),但是最后打开石货才知道此石并非真正的翡翠(石货只有打开才知真假,而一旦打开石便无法复原,又是悖论)。表面上看,以一石易一石,不过是以一种偶然换取另一种偶然,无一不存在着风险,这应当符合商界的游戏规则。于是缅甸女人阿韵无可指摘。
但是还有深层的规则:偶然里面往往隐藏着必然。这必然是不可知的。它正是人类在童年游戏中创造的神话。阿韵与三梅的游戏正是那古老游戏的延续。这一回合也许是阿韵赢了,但是游戏还在继续下去。
最后的胜者本不存在——这也是游戏规则。
《末日的阳光》其实是个很重要的篇什,然而可能正如某个朋友所说,此篇应当二十年后再发表。它写了一个小女孩在“文革”初期,被一种猩红色的死亡气息裹挟的另类故事,它的亦真亦幻太生不逢时了,但它始终是我最心爱的小说之一。
写《双鱼星座》的时候,我内心的痛苦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在《双鱼星座》中,我第一次自觉地写了逃离的对象——那就是这个世界,这个菲勒斯中心的世界。女主人公卜零在男权社会权力、金钱和性的三重挤压下,在现实中奄奄一息无法生存,她逃离在梦中。在梦中,她用三种不同的方式极度冷静不动声色地杀死了三个男人——权力、金钱和性的代码,从梦中醒来之后,她走向(或曰逃往)她认同的空间:佤寨。卜零也在经历了一次致命的爱情之后获得了完全的成熟,一个完全成熟的女人是埋藏在男性世界中的定时炸弹。我在一篇创作谈里写道:……父权制强加给女性的被动品格由女性自身得以发展,女性的才华往往被描述为被男性“注入”或者由男性“塑造”,而不是来源于和女性缪斯的感性交往……除非将来有一天,创世纪的神话被彻底推翻,女性或许会完成父权制选择的某种颠覆。正如弗洛伦斯·南丁格尔胆大包天的预言:下一个基督也许将是一个女性。
这篇创作谈当时被一些批评家认为是中国女性主义写作的一个宣言。《双鱼星座》获得了首届鲁迅文学奖。
作 者:
徐小斌,当代作家,一级编剧。主要作品有《羽蛇》《敦煌遗梦》《双鱼星座》《迷幻花园》《德龄公主》等。曾获首届鲁迅文学奖等,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法、日等国文字,在海外发行。编 辑:
斛建军 mzxshjj@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