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杀人事件

2017-07-12 22:16丁奇高
牡丹 2017年19期
关键词:小鸡老子玉米

丁奇高

1

我是小丁,我来给你说个事儿,我保证下面我说的每句话都不是假的。

这事发生在十年前。那年,村里死了几个人,是我的邻居。今儿个也不给你卖关子了,一句话,那些人都是我杀的。本来按照我的杀人计划,杀的人上下算起来也有十几口吧。你说,呀,你都恁厉害,小小年纪就想杀十几口人,除了邻居、老师、同学,还有你爸爸。我里乖乖啊,你是干啥哩?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杀戮狂人。

嗨,你还真别说,我还就是杀戮狂人。我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你见过杀猪割肉用的大砍刀吗?

十年前暑假的一天,我去外面的石头上磨刀。那是一把大砍刀,比我的手臂略长一点儿,我磨了一星期让这把锈迹斑斑的大砍刀杀气重现。你是没有机会看,那寒光从锋利的刀刃间射出,能刺瞎你的双眼,为了磨好这把曾经用来杀猪割肉的刀,我的右手上添了四个不大不小的水泡。

给你说实话吧,这把刀是准备杀人的。要杀的人起初就是老儿。老儿刚才拉着一车粪又从我跟前过,别误会,不是因为那车粪熏住我了我就杀她,亲爱的,世上哪会有恁简单的事?我故意举起大砍刀在老儿面前晃,做出一副砍杀的动作。老儿却身形矫健地拉着架子车走了,留下一个不断缩小的背影。老儿竟敢蔑视我。你们可以想象一下,只要我刚才出手,老儿将顷刻间血溅大街,一刀刀下去,像是砍烂一只冬瓜。我知道,你们该笑话我了,说你这个孩子瘦得跟猴似的,咋能杀掉老儿呢?不准笑,听见了没?都给我闭住嘴。

老儿还在菜地里撒粪。我提着大砍刀穿过菜地,一路向南。南边是玉米地。狭窄的小路两边伫立着肆意生长的玉米,高高的个子,比十六岁的我还高一些。七月的骄阳照射着大地,热气氤氲,换作别人早头昏脑涨了,在此情此景中我反而很兴奋。

四下无人,好啊。这里是我的战场,我是生命的主宰者。我让这棵玉米今天倒着死,它明天就不能站着活。

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大开杀戒,杀死一棵又一棵玉米。当然了,杀死玉米也是有诀窍的,不能盲目。比如要多杀死离路边远的,这样不容易被人发现。比如杀死几棵离路边近的,这样等我再次来视察的时候,抬眼就能看到战果。而且我不会让离路边近的玉米显眼地腰斩,而是制造出一种意外事故的假象,比如被过路的车给蹭倒了,比如被大风给刮折了。我也不会让离路边远的玉米草草死去,好像是我不尊重生命,留下恶名是不好的,我要精心设计,从根部将其斩断,断其筋骨嘛,让其失去营养源,枯死过去,制造出一种病死的假象。

如果是老儿家的玉米,我就重点关照,恨不得让其断子绝孙,死掉一大片。但是,作为一个聪明人,呵呵,我是不会那样做的。所以,你明白了,布局很重要。

2

老儿是谁?想必你一定很想知道。

老儿三十五岁,年轻妇女,是住在我家南面的邻居,就是她十几天前指桑骂槐,说我偷了她家菜地里的玉米。那时,我路过她们家玉米地,那是一片早衰的玉米,泛着死亡的黄斑。老儿是有预谋的,事后我才明白过来,她准备得很充分,等待着我的经过。

老儿骂道:再偷老子的玉米,爪子给你剁了。偷老子的玉米,死光全家。

那是一张血盆大口,青面獠牙,我嗅到了狗嘴里反刍出来的那种恶臭。

无名怒火噌的一下就点着了。老儿诬陷我,耍阴谋诡计,把气出到老子身上,他妈的,想让老子做出气筒。老儿此时一定想不到,我已经准备让老儿死无葬身之地。这是一个十六岁的年轻人做的决定,像是一方石印,刻在了脑子里、刻在了心里、刻在了仇恨的死亡名录上。为了有序地复仇,我制定了精密的复仇计划。初中历史课本里讲过,战略上轻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退我追,积小胜为大胜,直到弄死敌人。

不能再等了。最终的胜利将只会属于我,属于我,属于我这个十六岁的独眼青年。如果老天有灵,助我大仇必报,以解心头之恨。

次日午后,我赤手空拳、赤脚裸背、着短裤,经过茂密的竹子地到了南地菜園,老儿正坐在菜地边的石头之上,同老赵寡妇闲谈。看到我来,老儿故作腔调地说,哪个孬孙把石头扔到老子菜地里,韭菜都给老子砸死了。老儿故意看了我一眼,还怕我不明白。昨天从玉米地里回来,途径老儿的菜地,我驻足沉思,左右乱看,发现一块方方正正的白垩色岩石躺卧在竹子地的阴影里,我灵光一现,像是西西弗推起巨石,双手一松石块应声落地,砸倒老儿韭菜一片。老儿真是狠毒啊,韭菜软如柳条,怎么会被砸死呢?最严重不过是砸折。我平复了心情,十分同情老儿的不幸遭遇。屁股在石头之上的老儿双腿大开,2006年了,20世纪末的脚蹬裤扔旧穿在老儿腿上,私处的轮廓隐约可见,我在老儿面前偷偷观看一番,佯装听树上的知了叫。老儿啊,你都快要死了,你竟然丝毫不知道,还坐在这里隐喻讽刺我,真是个笑话。

夏日午后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洋槐树叶,泛着点点波光。

老赵寡妇是谁?

老赵寡妇,人老珠黄,一副坏心眼儿。不信你去我的家乡打听打听,恶名远扬,这个坏老太婆,中年丧夫后,除了改嫁,还和其他男人通奸。一年前,在菜地里,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玉米疯长,有一人多深,老赵寡妇使出了肚子里的坏水。

老儿:赵奶奶家孙子几天了?

老赵寡妇:七天了,你是没看,白白胖胖的,大富大贵相。

老儿:那就好,恁家丽梅还怪能干哩(老儿一嘴坏笑),生俺家蚱蜢的时候也是,白白胖胖的(老儿生的第一胎是死胎,那夜我目睹了那个孩子被包裹在褥子里,因为没有资格走大门,死孩子被老儿的夫从墙上递出来找了个荒郊野外的地方埋了,老儿后来养得像条肥蚕,获得了第二次受孕,好抬起头做人)。

老赵寡妇:俺家丽梅可棒,再说有我这个婆婆在跟前,会有啥差错!不像是淑琴家,我嫁来这生俺安头那年她公公婆婆没的,死了总是有三四十年,淑琴那个孩子少一只眼(你们知道吗?少一只眼那孩子指的就是鄙人我),不知道是生出来就是,还是咋着,弄成啥了(老赵寡妇此时得意扬扬,挤眉弄眼)。

老儿:那谁知道?生出来就是吧,也没人给他看,管他祖奶奶哩。

这段对话以老儿和老赵寡妇各自表达出的丰功伟绩告终。但是她们一定不会想到,在隔着玉米地的不远处,我正在地里摁蒜,蒜的水流出来刺痛了我的指甲缝,辣出了几滴眼泪,我不敢用手擦,因为手上有更多的蒜水,任凭那几滴眼泪粘在我的眼皮上。

两个老儿,该死!

3

你明白复仇都有哪些方法吗?我来告诉你一种曲线复仇法。

这种方法采用的是曲线的形式,通过报复仇人的其他小鸡、小树、孩子等周围物件,实现间接复仇的方法。

复仇的怒火像是刺猬身上的刺,一根根向四面八方竖了起来。

老儿的一只小鸡,有着鹅黄色的绒毛,圆圆的脑袋,傻不拉几的表情,还有一双灵活可爱的小腿追着小飞虫跑,小鸡经常从老儿的院子里跑到了我家的院子里觅食嬉戏,欢快极了。小鸡之前的到来是安全的,似乎还充满着某种串门的意味。但是,今天,和往常不一样,小鸡要死了。

那是一种焦虑、一种愉悦、一种紧张、一种疯狂,一种妙不可言的诱惑。

小鸡天真地站立在与我两米开外的草丛边上,低矮的草丛,如同充满魔性的森林,阴郁、暗淡、密不透风,小鸡置身其中,如沉醉于迷宫的海洋,梦幻丛生,多么快乐啊!可我呢?屈辱,嘲笑,从人生的起点就开始的讽刺和污蔑,隐藏吧,茶壶里煮的饺子。我不如小鸡。

小鸡看到了我,一个生长中的庞然大物。

小鸡。你看我吧。不过,看也是白看。我舍不得立刻杀死你,我要先囚禁你。让你尝尝束缚的味道,孤独、无助、黑暗,看不到明天。明天是什么?明天就是更加的孤独、无助、黑暗,以及明天看不到明天。说句话吧,小鸡,可怜的小鸡。你想怎样?

我是屈辱又软弱的杀戮人。

那是一个狭小的空间,但我保证比笼子大多了,足以容纳一只老母鸡,小鸡妹妹(如果它愿意我这么叫它),你进去吧,好好享受一下下午茶的静谧时光。我用一块近似正方形的土坯做为一扇门,一扇小鸡永远也打不开的死亡之门,门外定有微弱的光线折进来,你看,你的处境还不算很黑暗嘛。比我强多了。小鸡妹妹,你知足吧。

小鸡,你恐惧地居于那狭小的空间里,那是十几年前用来炕烟叶的火炉,现在成了囚禁你的牢笼,你惊恐万分,但流于徒劳。你瑟瑟发抖,身体渐渐冷却,死神即将带走你。但是,我不会这么残忍的,我会时常来看你的。也许,你死于的不是恐惧,你会死于饥饿。

傍晚将至,白天的时光就要过去了,按照往常时候,小鸡也该回窝了。鸡娃,鸡娃,鸡娃。老儿肆无忌惮地到我家的院子里乱叫。没错,她一定在怀疑我。我没有慌,而是镇定地走进院子里,看老儿焦急的表情,那神态带给我极大的触动,那是一种叫做成就感的东西么?西边的火烧云染红了老儿的脸,她的魂已经飞走了。

见俺家鸡娃了吗?老儿像是问罪。

没有见。我铿锵有力,言辞简短,毫不犹疑地回应,这是我内心世界波澜壮阔的反击。

老儿迟疑地走了。

你们知道吗?那时,我有一丝丝的迟疑,打算牢门洞开,放小鸡一条生路,但老儿如此这般怀疑我,盛气凌人地侮辱我,使我立马改了主意,必须送小鸡上西天。

夜色四合,唯有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半夜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火炉,这个世界安安静静,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我看到小鸡僵硬的身体上沾满了灰,一片一片,可爱极了。小鸡,你在里面都干了些什么啊?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好可怜啊。

无精打采的小鸡,我要不要放你走呢?还是等到明天再说吧,我封上了土坯。

小鸡死后,起初那是一种失落感,空虚、烦躁不安、内裤里面像是渗进了水湿乎乎的,很可能是里面出了很多汗。给你们实话吧,小鸡并不是我杀死的。第二天早上我打开土坯的时候,里面有几根鸡毛,黄绒绒的,散落在狭小的空间里。火炉里有蛇爬过的印迹,小鸡是在夜晚被蛇給吃了。

我算是间接害死了那只小鸡。但是我的仇恨有增无减。

老儿在后院种了一棵小香椿树,在无人的时候,寂寞难耐,复仇的牙根直痒痒,我去摇动那棵小树,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挖出来晾一夜再种进去,我时常来照顾,小树也非常争气,过了两天就死了。

老儿并未反击,这让我觉得是老儿怕了。

老儿正在灶房做饭,我拿起了一把板斧,像是程咬金,我到灶房外面开始砸墙,第一下很轻,第二下猛了,越砸越猛,如打铁般咣当作响。

你在砸墙?老儿立于房顶之上。

没有。我在砸铁棍子,拴羊用的。不信你看看,我照准备好的铁棍子上砸了一下,扬长而去。

你上学就是学的这些吗?

我听到了,但我不在嘴里回应。妈的,别给老子提学校,歧视,肮脏,毫无人性,学校统统该死。去年初三开学的时候,老子的两免一补呢?国家说是发给贫困生,可结果呢?还不是发给了关系户。难道老子不贫困吗?弱肉强食,毫无公正可言,越弱势越失去机会。

怒火如一条决堤的河。

那就提提学校里该杀死的仇人:班主任张红霞、同学陈鹏飞、同学王龙标、同学余帅兵,这个名单不会太长,却是我心里的一道道阴影,一道道伤痕,难以愈合。在学校里,我被人起了个外号叫独眼龙,我像是进了狼群,孤独无助,没有人能保护我。

你懂这种被孤立的恐惧吗?

去死吧,在学校里备受欺凌,在家里老儿竟也想欺负老子。

死亡的火焰燃烧着。

要继续主动出击?没错。

你们知道吗?仇恨的火焰一旦点燃已经压制不住了。

也许吧,老儿只是无心之说,并不一定是针对我,但是这是导火索。引爆了我内心中集聚的仇恨,将这种小矛盾上升为生死的选择。这大概是一种自我防御意识吧,不知道蝴蝶效应能不能用在这里解释这个问题,请有高见的诸君研究,期待你们能出点儿成果。

我像是俄罗斯的波罗的海舰队,在复仇的海面上游弋。一伏萝卜二伏菜,时值二伏天,老儿正在地里种白菜,透过茂密的玉米地,我的目光如一道燃烧的火炬射向老儿的背影。

这里还应该给你说一说我的另一个仇人母蝎子。

4

我来菜地的路上,遇到了回家的母蝎子,母蝎子斜了我一眼,我也斜了她一眼。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母蝎子也是我的仇人。这个说来话长。大概是十几年前,我爸爸和母蝎子的男人因为琐事打了架,自此母蝎子处处想害我。我五岁的时候,跑着和母蝎子的儿子在大口井边上玩,现在那是一口废弃的水井,那时候还能打水吃,我的凉鞋跑丢了,被母蝎子的儿子捡到,我想要回来,母蝎子在旁边站,她走过来一把把我推到了井里,我头朝下,扑通一声,像是扔进去一只西瓜,冰凉的水包围了我,我往水下坠,那种刺骨的感觉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幸运的是掉到井里后我并没有昏迷,而是趁着水的浮力爬到了大口井突出的台阶上,我那时没有哭,我向上望了一眼,天空是圆的。我大叫,外面没有人。母蝎子拉着她儿子已经跑了。

这只是其中一件事,还有另一件是,我五年级毕业的那个暑假,母蝎子家的小牛犊跑到了我家乱蹦乱跳,毁坏了我家院子里的塑料,我拿起了那把大砍刀就甩了上去,那时那把大砍刀锈迹斑斑,毫无杀伤力,沦落成了在地上砍柴的工具。这一幕被站在房子上晒豆子的老儿看到了。

母蝎子找到了我,劈头盖脸,嘴里如拉出一堆羊粪,要拿刀在我的腿上砍砍。

几天后,我拿着那把锈迹斑斑的大砍刀找到了她,让其砍我的大腿。母蝎子却大气地说,走吧,我会真砍你吗?

我刚走开,她便在老儿门口对众人说我的坏话,其恶言恶语这里就不复述了。

往事就先回忆到这里。几分钟后,母蝎子和她的男人就出现在了辣椒地里,如东征的十字军,观察着敌情,当然敌人就是我。

母蝎子骂起来了。不言而喻,目标就是我。其骂言:偷老子的辣椒,抓住了腿给他打断。注意啊,这里用了第三人称,余音绕梁,直刺耳膜,和老儿那日的骂言形成回声双震琴瑟共鸣之势,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复仇的火焰在越烧越旺,沆瀣一气的东西。

既然都到这了,再给你说个事儿。我爸爸自幼就是孤儿,无人管教,养成了游手好闲的习惯,不是偷鸡就是摸狗,傍晚时分下地去偷别人的菜,天长日久,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碍于情面,别人没有挑明而已。但是,这种仇恨的怨气会转移,自然是发泄到了我的身上。

小时候,我跟着爸爸去菜地,他看到周围没有人就钻进别人的地里,辣椒、茄子、黄瓜、豆角,看到啥偷啥,当时我年幼无知,不仅没有羞辱,反而觉得很刺激,心跳加速,血流加快,很是惊心动魄。我以爸爸为荣,觉得这样高明,充满了智慧,原来还可以这样做,就像是八十年代的中国作家看到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时发出的呀咦声。

我明白了。我是个受害者,是个被诬陷者,是个替死鬼。这个世界竟然充满了这么多的黑暗,难以晒在太阳光下。

爸爸,你竟然是制造罪恶和丑陋的人。我要和你划清界限。可我到底该怎么办?

5

母蝎子那凶狠毒辣的姿态和她男人那阴险无比的鬼脸压迫着我的心。别他妈的以为老子不敢动你们。说一下仇人的情况,母蝎子四十二岁,是个小矮个子,比我挨一头,母蝎子的男人四十三岁,头上出现了几百根短短的白头发,比我略微矮一点儿,方脸。老子不怕你们,你们只是纸老虎而已,在吓唬我。有个老人家说过:一切纸老虎都吓不死人。

我深呼吸一口,站在地里,瞪着这两只老毒物。此时,我想起了我那把在牲口屋麦秸垛里掩藏着的大砍刀,手里没有大砍刀,杀人就没有什么底气。

我悄悄转回了家,扒出了大砍刀,沾上了水,寒光毕现。我不由自主去了南地,与老儿之间只隔着玉米地。

母蝎子通过骂人的形式映射我、污蔑我,老儿也这样。我决定以其人之道还之其身,我对着老儿骂道:杂种说老子偷她的玉米,再敢说老子偷,我用大砍刀砍死她一家。

那种辱骂惬意,挥挥洒洒,妙不可言。我的心怦怦直跳,老儿啊,你就范吧。你敢接腔,我就敢弄死你。老子不活了。

人和人之间的矛盾起初是可以调和的。我当时心想只要你承认你是在血口喷人,你在映射我,但是你映射错了,我就放过你。可令人失望的是,老儿并没有承认。反而让她认定是我偷了她的玉米。

看来老子是骂对了,玉米就是你偷的。老儿斩钉截铁地说。你不打自招。要不要我叫恁叔回来?

怒火燃烧。灭门的想法在我心里由酝酿变为开始执行。我杀死你全家,老子也不活了。

你知道吗?由于苦苦找不到灭门的可行性方案,我的心情非常沮丧。老儿男人不在家,我如果杀了老儿、她的儿子,还有那个护短的婆婆,她男人回来一定不会放过我,必须连带着将她的男人除掉,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老儿的丈夫回来了。

6

我在院子里看到了他,但他没有和我说话。那天我收到了中考分數,再有三十分我就能考上县里的高中了。这个意思就是,我落榜了。好极了,我心里的沉重感消失了。那天后半夜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和爸爸在平房上睡觉,雨滴砸醒了我,爸爸让我下去,我先爬着梯子下去,我好心给他扶梯子,他突然问我:牲口屋的门开了么?

没有啊,我刚下梯子怎么可能跑那么远把牲口屋的门打开呢。我下意识地说:没有开。

啪嚓一声,一卷铺盖从梯子上摔了下来砸在了我身上。爸爸从梯子上下来,扬长而去,消失在了珠帘里。北屋的灯亮了,又灭了。空留下闪电照着我被雨水打湿的眼睛。我打开了牲口屋的门,将那潮湿的铺盖卷扔在了地上。绝望弥漫了我的身体。我那一夜都没有睡着,手里攥着那把大砍刀。

你知道杀人前我都干了什么吗?

次日天明,我感觉头昏昏沉沉,可能是一夜失眠的缘故吧。我们家的小黄狗在院子里跑,看到了我就扑了过来,我抓住了它的一双前腿,它立在空中,好奇地看着我,我蹲在湿漉漉的地上,和它说着告别的话。我六岁的弟弟在院子里做泥人。

也许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和这个世界可告别的。十六年来,我的快乐屈指可数,我的未来就像是我那只瞎了的眼睛,黑暗无光。我的周围充满了敌意。时间很快到了下午,爸爸在国顺家打了一天牌,输了钱回来补充弹药。我没有和他说话,依旧蹲在地上,小狗抛弃了我跟着我爸爸屁股后面跑走了。

昨夜一场大雨,今天仇人们都在家里休息。

我来告诉你一个杀人的秘密。如果别人在正常的运行轨迹上走,而你不在正常的轨迹上走,就会和别人不一样,那你就很容易杀掉别人,这是个杀人的秘密,我只在这里告诉你。我已经走入了和别人不一样的运行轨迹。出发前,我磨了一下刀,此刻那把大砍刀锋利无比。我再次转到了老儿的门前,看到老儿正在弯着腰和面,那个大背影太熟悉了,我咽了一口唾沫,走了过去。提在手上的大砍刀变换了位置,一把抹在了老儿的喉咙上,我架着老儿的身体,右手使劲拉,直到老儿的动脉被完全割断了,鲜血从老儿的脖子里喷射了出来。老儿只是在我用刀的一瞬间扭头看了我一眼,像是吃饭太急噎住了似的。我松开了手后,倒在地上的老儿瞪着双眼,怒目而视。杀人竟然比我想象的简单多了。我心中大喜。老儿的丈夫在北边的屋里,翘着双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没有给他任何解释,因为他看到我满身鲜血的双手后惊住了,我那时也有点儿吃惊,但我没有多想,直接抱着他的脑袋把大砍刀抹了上去。他后来好像反应过来了,张着大嘴气喘吁吁,用双手抓我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但这是徒劳的,他那时候已经快断气了。

我坐在老儿家的沙发上,把血迹抹在了沙发上,老儿的婆婆搂着孙子在楼上午睡,我觉得只杀仇人就够了,本想放了他们,但是,在我就要离开的时候却鬼使神差地上了楼,这事情连我自己都想不通。我简单擦掉了手上的血迹下了楼,把老儿家的门从外面锁上后就经直到了母蝎子家的院子里。母蝎子在院子里纳鞋底子,看到了我,问我:你来弄啥哩?

我本想不语,但随即就问:心德呢?(母蝎子的男人)

搁茅厕呢,啥事?你手上咋那么多血?

我从后背亮出了大砍刀,低声对着她说,我刚刚把老儿一家杀了,现在就是来杀你们一家的。

母蝎子一听,想起身躲进屋里,但失去平衡一头撞在了旁边的架子车上,头上汩汩地冒出血来。我看到血,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燃烧起了我的激情,如一条小船航行在澎湃的大海,东边的日出升出了海平面,耀眼,殷红,刺得人睁不开眼。

老东西,让你强势我?让你把我推到井里?让你置我于死地?我活不了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母蝎子惊恐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哑然失声,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有几秒钟我复仇的欲望突然间却消失了,毫无踪迹可寻觅。我呆呆地立在她面前,像是一只笨鹅,天色昏昏暗暗,阴阴沉沉,又开始下雨了,雨滴打落在我的头上,背上,手臂上,大砍刀上。那是一个奇怪的瞬间,仿佛在昨夜虚空的雨里。

母蝎子已经爬到了门口,我却不想再杀她了。

母蝎子的男人从茅厕里出来,一手提着裤子,我的迟钝相对于母蝎子男人的敏捷构成了天壤之别,我想抬手,却感到毫无力气,大砍刀滴著混合着血水的雨滑落到了地上,成了一个浸湿扩散开来的花朵。母蝎子的男人抓起了墙上的一把镰刀向我走来,直到这时,我才从那漫无边际的虚空的宇宙中回过神来,我是来复仇的,为什么要停止呢?世界瞬间清晰起来,我举起了大砍刀,男人的镰刀飞落到了地上,我如一头发疯的野兽,砍碎了母蝎子男人的身体。

我走出了院子,将母蝎子的头颅扔在了大街上后,还在冒着血。

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饥饿感袭遍全身,双手痉挛,大砍刀掉落在了地上,我想弯腰捡起来,却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责任编辑 王小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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