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女性写作的过渡地带

2017-07-12 09:41广东王晓华
名作欣赏 2017年10期

广东 王晓华

当代女性写作的过渡地带

广东 王晓华

在世纪之交,中国女性写作曾经像冲向最高处的过山车,以大胆的言说引发连续的欢呼和质疑。然而,张扬的话语狂欢过后,它勾勒出的抛物线开始迅速下滑。过渡意味着尚未完成。主人公被搁置在精神上的空白地带,此刻,命运将她们从背景中凸显出来:宇宙浩瀚无垠,她们却只能独自前行。

女性写作 过渡 精神空白

在世纪之交,中国女性写作曾经像冲向最高处的过山车,以大胆的言说引发连续的欢呼和质疑。然而,张扬的话语狂欢过后,它勾勒出的抛物线开始迅速下滑。如今,其声势和形貌都不再醒目。

什么阻碍了女性写作的持续攀升?为什么它偏偏在新世纪被忽略乃至遗忘?是写作的内部逻辑使然,还是遇到了外在障碍?在思考这些问题时,小说《到歇马河那边去》中的一句话击中了我:“她太冷了,她想跑,却不知道该对着哪个方向。”(谢络绎:《到歇马河那边去》,花城出版社2016年版。以下所引该作者作品皆出自本书)此处的“她”只有十六岁,大体上与21世纪同龄,自然也折射出时代语境的变化。毫无疑问,“她”也是迷惘的符号,周身洋溢着青春的冲动,却不知道向何处去。对于熟悉女性写作的人来说,这个形象并不陌生,在1994年出版的长篇小说《一个人的战争》中,林白曾借多米之口发出感慨:

她唯一的出路是逃跑。

逃跑的路途遥远曲折。

逃跑的路上孤独无助。

由于路途艰难,多米找不到专属于自己的洞穴,所谓的逃跑也不过是象征性的骚动。最终,她没有获得真正的独立,而是带着累累的伤痕嫁给了“一个老人”,重新回到了男性主宰的世界。经历了千山和万水,她收获的并非自信,而是感慨和迷惘。在此后的女性叙事中,这种情绪始终挥之不去。五年后,写作《上海宝贝》的卫慧又喃喃自问:“是啊,我是谁?我是谁?”这不是一种坚定的表达。它所敞开的不确定性曾经纠缠着多米,俘获了前卫的倪可,困扰着《北去来辞》中的海红:“事情实在古怪,一个收入比丈夫高的女人,一个自以为是的自由女性,她这样处理自己的生活。娜拉走后怎么办?不是堕落就是回来,但娜拉是经济不能独立的女人,海红你,可不是。” 四个人物,三个年代,一个共同的形象:仿佛面临着移动的深渊,小说中的女性都表现出犹疑之态,时刻准备后撤到安全地带。冥冥之中,一个幽灵似乎潜入了数代作家的内心,不断复制自己的魂魄,展示冻结时间的力量。从批评家的角度看,这个系列形象的存在不无讽刺意味:经过多年狂飙突进的启蒙运动,无数的“她”依然没有完全站起来。显然,当代中国女性写作具有明晰的未完成品格,还未走出暧昧的过渡地带。要走出当下的间歇状态,作家就必须直面无数当代女性的困境,诊断芸芸众生的精神症候。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中,谢络绎的作品凸显出来。她笔下的女性几乎全都自觉或不自觉地接受了男—女(阳—阴)的二分法,渴望体验琴瑟和鸣的美妙,却都被抛入错综复杂的迷宫之中:《到歇马河那边去》的圆圆(“她”)情窦初开,尚未正式进驻两性交集的地带,便目睹了一个扑朔迷离的情欲事故;《鸟道》里的曹多芬是女人里的男性中心主义者,时刻准备迎合他们的真心和假意,又总是被排斥到情场之外;《无名者》中的香远、阿珍、赵菲进入了男人的世界,却发现后者绝非曹多芬想象中的理想国,内心深处的危机感则同样挥之不去。这些故事再现的不是“一个人的战争”,而是阴阳对峙的复数化体验。它没有前者激烈,但却远为复杂,更能重构转型时期的精神嬗变和困境。

从根本上说,小说中的困境源于转型期的“断裂”。随着时代的推移,男人性本身开始变得模糊,不再总是对应着固定的社会意象(如“天空”“顶梁柱”“大丈夫”)。折射到女人眼中的他们常常飘忽不定,难以琢磨,无法依靠。原有的性别界限至少部分地消失了,万物似乎不再负阴而抱阳。对于许多个体来说,那个原本完全由男人支撑的世界已成追忆。从林白推出《一个人的战争》开始,男人就已经由宇宙的中心蜕变为一个不确定的X:“N一时脸色煞白,他不由自主地往墙角退一步,他不知道眼前这个疯狂的女人将要拿出一枚炸弹还是一把匕首,他想今天必死无疑了。但是多米只是掏出了一台相机,她抓住时机拍了一个N的狼狈镜头,她说我无论如何要留下一个纪念,我不能什么都没有。”小说中的“N”无疑是男性的代名词,但他所牵连出的却是一连串否定性的语义学判断:朝三暮四、游移不定,滑稽可笑等。此后,女性小说的乾坤出现了意味深长的颠倒:“我野心勃勃,精力旺盛,世界在我眼里是个芬芳的水果,随时等待被咬上一口,而他沉默寡言,多愁善感,生活对于他仿佛是一只撒上砒霜的蛋糕,每吃一口就中毒愈深。”(卫慧:《上海宝贝》)在某些时刻,女性甚至可以站在云端,俯视谷底的男人:“一个人待在谷底,另一个,站到了云端。底下那个和上头那个,一个抬头望,一个低头看——万丈悬崖,深不见底——无论是要跳下去还是攀上来,都非人力所能及。”(林白:《北去来辞》)这种位置意识解构了原有的性别秩序,揭示着新的阴阳格局:女人开放、进取、勤奋、四处游走、生机盎然,而部分男性则萎靡、退缩、滑稽、固守旧的世界(如《上海宝贝》中的天天和《北去来辞》中的道良)。虽然性的等级制并未被完全消除,但“平分世界”的前景已经展现出来。在传统阴阳体系已经失衡的情况下,女人倘若迟迟不愿走出新旧交替的门槛,就必然体验到转型阶段的特殊苦恼:旧的坐标系已经失效,新的路径图还有待绘制,她们丧失了原有的位置意识和方向感,被抛入了悬念丛生的过渡地带。这正是谢络绎乐于正视的悖谬:当时代将圆圆、曹多芬、香远、阿珍、赵菲等人抛入阴阳体系的裂口处,这些算不上前卫的女性困惑、迷惘、犹豫不决,试图走向前方却总是被某种力量所拖滞,迟迟难以完成精神上的成年礼仪式。

过渡意味着尚未完成,它是一种间隙状态。主人公被搁置在精神的空白地带,必须勘探、定位、寻找、发现、祈祷、跨越。此刻,命运将她们从背景中凸显出来:宇宙浩瀚无垠,她们却只能独自前行。关键的情节同样是“一个人的战争”,但文学的版图却扩大了。地点不仅仅是卧室、酒吧、沙龙,对象也不单单是自己的身体,相反,女性被卷入更为宏大的生活场域,不得不应对更为复杂的情境。以《无名者》中的香远为例,我们不难发现女性精神地理的迅速扩展:这个乡下女性来到城市,周旋于不同的雇主之间,目睹了五花八门的情欲事件,感受到了迷惘、战栗、恐惧,却始终独自应对错综复杂的冲突;在迷宫般的世界里,她的目光像探照灯般射向远方,身体不停地组织周遭事物,有如卑微而勤奋的君王;虽然还难以始终维持坚强的形象,但她已经能够支撑个人的宇宙。与她一样,《鸟道》中的曹多芬也展示了独立的动姿:这位年逾四十的女教授前去参加婚礼,新郎是自己的前夫,其余均为悬念;为了应付可能的尴尬,她试图寻找一个男伴,但始终未能遂其所愿;在寻寻觅觅的过程中,她的胆子有时会变得很大,甚至偷偷地“盯着他看”。于是,他和她的位置被翻转:女人升格为审美和享受的主体,男性则被她们的目光对象化了。萨特曾说,看就是“用眼睛吃”,主动打量、凝视、欣赏男性是女性进取的标志,它使男性由宇宙的主宰变成了“芬芳的水果”。相对于前卫作家所描绘的“我”,曹多芬似乎丧失了张扬的勇气,但依然继承了女性的主动性:她不是一幅静物画,不再以娴静为美德,而是四处游走,寻寻觅觅,摄取万象。作为大学教授,她也至少部分地获得了经济上的独立。这是女性站起来的前提。由此获得的自信使她觉得自己与前夫具有“精神上的重叠”,遇到陌生男人时则喜欢展开天马行空的想象。这个“她”属于一个历史并不短暂的性别谱系:在文艺复兴以后的西方,女性开始经商和参加生产,“物质独立使她在生活作风上有很大的自由”,“下层妇女可以出门,经常出入小酒店,差不多像男人一样支配自己的身体;她是丈夫的合作者和同等的人。”(波伏娃:《第二性》)。自晚清起,女性独立的序幕也被拉开,有关“出走”的言说一度不绝于耳。事实上,拖着红色拉杆箱四处游走的曹多芬是自由的象征:大学教授的身份、稳定的收入、简单的家庭结构,都使她可以“说走就走”。 在行进的过程中,她的眼、耳、鼻、舌、身、意都向世界开放,随时准备摄入动人的面孔和美丽的风景。当她改变方向时,世界也随之旋转。她同样是世界的枢纽,是对自己而言的中心,是各种关系之网的编织者。随着身体的移动,世界不断被重新组织起来。她是这个世界的共同作者。她变换的表情、敏捷的步伐都是无声的宣谕。不知不觉中,她的身体已经悄然站了起来,她的灵魂也不再步履蹒跚。于是,女性写作向着全新的可能性开放:在先锋者的后面,原本默默无言的个体涌现、行走、发声、成长、导演属于自己的生存戏剧。此后,她们将有一个崭新的名字:主体。

然而,意味深长的错位出现了:小说中的女性虽然已经站了起来,却依旧试图顺应性别的等级制。与《一个人的战争》所描述的多米不同,她们均是坚定的异性恋者,从未想过完全超越传统的阴阳之道。其中,曹多芬的形象分外具有代表性。尽管受到了丈夫的持续冷遇,但她始终在寻找“一个男人”:男人,唯有男人,才是生活完满的标志。这似乎是来自上天的命令,是不可违背的阴阳之道。在她看来,自己的婚姻之所以充满磨难,是因为“他们没有举行过婚礼”,“亲友们陆陆续续才知道他们结合在一起了,可老天爷到现在都不知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拜亲友……他们违背了这个传统,只好领受厄运”(《鸟道》)。“老天爷”是父权制的象征。对老天爷的信仰使她恪守传统的性别秩序,而时代早已赋予了她新的身份。于是,荒诞的情节出现了:早已不是男人心目中的传统女性,却刻意去迎合男性的期待。这是一种新的时差:内心深处的她落在了后面,追赶不上真实的自己。这是未被意识到的自我矛盾:两个“她”之间出现了冲突,站在深渊的两边相互眺望。这是注定难以遂愿的筹划:自己的存在出现了致命的裂痕,却坚信 “女人……唯一的光荣就是使男人心动”(波伏娃:《第二性》)。内在的自我不断进行劝诫,要求她保持优美的姿态,展示雅致的举止,维系必要的矜持,但经济自足的她却完全不擅此道:“曹多芬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扑上去抱住他的腰,哭着说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怎么办?我的心在你那里,你走了就是把我的心拿走了。”(《鸟道》)“扑上去”是一种强悍的动作,有悖于传统的女性身体美学。在男性主体眼里,这不是顺应,而是挑战。由于不懂得示弱的艺术,她的所有努力都具有无法掩饰的荒诞意味:她越是试图顺应男权社会的法则,就越被男性拒绝。为了迎合男人的目光,她几乎动用了所有的身体技术(如笑的时候会“用手去提眼角”),时刻准备发表屈从的宣言,但结果只有一个:多情反被无情恼。尽管她精心化妆,反复排练,却总是踏上空荡荡的舞台:他不是处于缺席状态,就是即将踏上逃离之路。每当她开始展示魅力时,哈哈镜就会准时出现,放大一个滑稽的形象。为了展示这种荒诞的状态,小说动用了包括反讽、对照、夸张在内的修辞学手段:“他翘起腿踢了她一脚”,“稍后的关门声把她拍死在地板上”。于是,“她希望的事情从来就没发生过”。在她最渴望被融化的时刻,无形的深渊悄然生成,迎接她的是忽略、排斥、拒绝、暴力,甚至,她连顺从的权利都丧失了:“这真让人沮丧,当你想顺从一个人时,他却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是很需要你。”(《鸟道》)尽管如此,她依旧试图顺应阴阳之道,心仍然在男人那里。离开了男人,她就是空的器皿、被废弃的洞穴、荒凉的土地、“一首诗的空白之叶”。她期待来自天空的闪电,渴望被撕裂、侵入、占有。每当遇到合适的男人,她就会“生出花朵遇到蝴蝶的想象”。这是一种对异性恋的持续渴望。犹如行走着的探测器,她随时随地准备捕捉男人的暗示,还原他们眼中的自己,以便悄悄修补自己的形貌。男人掌握着衡量她的尺度,是时刻会出现在她对面的仲裁者。他们的态度往往难以琢磨,她只能站在男人的对面等待。她喜欢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仿佛坠入了充溢着可能性的深渊,备受煎熬但又似乎随时会获得盛开的机缘。由于屡战屡败,掩饰就成为一种必备技:“曹多芬迅速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努力控制自己不去贪恋他眼睛里流露出的意味深长……”(《鸟道》)荒诞吗?是的。然而,这不正是众多当下女性的缩影吗?在现实生活中,性别的等级制从未被完全消除:男人如天空,女性则是被俯视的大地。男性的目光无所不在,女性则被触摸、包围、挟裹,必须随时破解它所蕴涵的意图,接受未曾言明的无声指令。正因为如此,固守传统性别哲学的女性是永远的猜谜者,只能接近正确答案,注定无法抵达彼岸。当这种姿态被延续之际,主体的轮廓变得模糊,一个性属还沉没于潜意识的幽冥之中。于是,悖论诞生了,女人性发生了分裂,个体被困在新旧交织的过渡地带。显然,属于她们的精神成年礼尚未完成。

那么,是什么力量拖住了女性?她们中的大多数已经获得了经济上的独立,但其心灵为什么柔弱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在林白的小说《北去来辞》中,女主人公海红曾经追问过这个问题。按照鲁迅的乐观预测,拥有“和男人同等的经济权”之后,女人的地位就会随之升高,完全不必“一饮一啄”都“听命于别人”。可是,经济上的独立不一定对应着心灵上的自足,精神上的成年礼往往耗费时日。《一个人的战争》中的多米是作家,衣食无忧,却从未享受过独立行走的快乐。她曾“把自己看成一个奇女子”,心中充盈着“渴望冒险的个人英雄主义”,时刻准备说出“只身一人”这个伟大而英勇的字眼,但首次遭遇男人就轻而易举地被诱骗了。随后,“保卫科的干部、他的妻子、小姑姑以及我的同学”纷纷而至,编织出一张细密的罗网,将她重新卷回由男人掌控的现实中:“多米一碰到麻烦就想逃避,一逃避就总是逃到男人那里,逃到男人那里的结果是出现更大的麻烦,她便只有承受这更大的麻烦,似乎她不明白这点。”显然,多米是当代女性叙事中的一个原型:早已出发,但却还远远没有抵达新的天地,时常处于“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的状态。与她一样,倪可的形象也分裂为二:既强调自己不是“第二性”,又迷恋情欲场上的“法西斯分子”(卫慧:《上海宝贝》)。于是,解放的渴求与被征服的惯性共存,现代意识与前现代思维彼此纠缠,两个自我相互冲突。这种矛盾穿越时空,迫使曾经热爱超现实主义的海红承认“现实是不可超越的”。现在,它又俘获了香远和曹多芬:她们窥探、等待、掩饰,试图表达而又欲言又止,渴望走向前方却总是心存顾虑。在被拉长的暧昧时分,荒诞感诞生了:“她嘟囔着,兀自抬起头来,目光仿佛要刺穿头顶上那满满当当的黑,又很快被它的空无一物弄得空虚,转移了目光。”(《鸟道》)“香远望了一眼那里,模糊的那里,几朵云罩在上面,看不见任何具体的东西。”(《无名者》)然而,天空模糊乃至空无一物,不再发出明确的指令,迷惘的女性不能不进行自我审视:“她一片空白的脑海里突然生出类似于灯光照射下的海棠叶那样活生生的存在——她自己的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那会是怎样一张明亮而凄惶的脸!”(《鸟道》)经过漫长的跋涉,女性终于站在了自己的对面,接受自己而非男人的打量。她们的眼睛不再仅仅折射男人的目光,犹如行走的镜子,她们需要映现出真实的自己。此刻,女人既是主体,又是对象,开始变得完整,有可能成为自足的宇宙。此后,更为关键的问题是如何为自己定向:是重新回到男人的领地,还是与前者“平分世界”?是半途而废,还是继续前行?经过漫长的出走、反抗、探寻之后,《一个人的战争》中的多米和《北去来辞》中的海红都嫁给了“一个老人”,依赖于后者的荫庇:当年的先锋陨落了,隐身于芸芸众生之中,不得不重演臣服的仪式。曹多芬会重蹈覆辙吗?或许是,或许不,悬而未决,这正是未来的迷人之处。最终,她的选择令人欣慰:经过瞬间的犹疑,“她马上睁开眼睛,将手里的东西奋力扔了出去”。此处,“东西”包括耳环、链子、发簪。它们是装饰身体的工具体系,也是女人性的一部分。“扔”是舍弃的动作。在抛掉原有的工具体系之后,女人会向可能性开放,完全可以重新定义自己。

在经历了喧哗和骚动后,《上海宝贝》中的倪可最终被一个问题反复击中:“我是谁?我是谁?”此语出现于这部“反叛”之作的最后,颇为意味深长。对于曹多芬来说,答案曾经不言而喻:她是女人,是被男人规定的物种,是被天空包围的大地。在此之前,男人的世界曾是女性理所当然的归属。现在,乌托邦业已塌陷,曾经明晰的地平线变得模糊,她无法再追随他人的足迹。事实上,机缘已经出现:当她将精心准备的饰品扔出车外时,精神上的成年仪式已经再次被启动,新的个人形象已经显现出其朦胧的轮廓。毫无疑问,此刻的她是无数女性的缩影:在先锋者的后面,原本默默无言的个体放射自己内心深处的光亮。无论是《到歇马河那边去》中的圆圆,《鸟道》中的曹多芬,还是《无名者》中的香远,主人公都是不可替代的个体,她们体验到的是专属于自己的激情与惰性、渴望与无奈、恐惧与战栗。站在混乱的过渡地带,她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时每刻都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但却尝试着站立起来。这不正是女性独立的前奏吗?显然,曾经在先锋文学中激荡的女性主体性又部分地复活了,其血脉没有枯竭,相反,它获得了增值,具有了复数化的形态,属于更多的平凡女性。后者生活于世界的褶皱处,不能像钢铁机器一样隆隆推进,而是滑行于存在和虚无之间,但因此承载着女性的普遍命运,其精神上的成长则更意味深长。

过渡地带是行动的场所。它提供了这样的空间,把过去和未来、旧与新、影与光聚集在一起。对于无法走出它的人来说,这样的场所意味着阻隔和搁置,但善行者却会由此出发。当文本中的人物普遍完成了精神上的成年礼仪式,这个过渡地带将成为起飞跑道。为了迎接这个光荣时分,中国女性写作必须同时创造文字之境和语言之灯:既是叙事,又是启示;既重构已经发生的转型,又培育内在的曙光。

作 者:

王晓华,深圳大学文学院教授。

编 辑:

张勇耀 mzxszyy@126.com